他的筹码,大约已经失去掌控了。
当初那个时候,季萧未实在演得太好,他当真以为木朝生就是个前朝留下来的小玩意儿,不足挂齿。
谁又能想到短短一年多,整个晏城天翻地覆,木朝生已经不再是季萧未藏着掖着不能暴露的软肋。
他是季萧未手中的利刃,杀伐果敢,势不可挡。
季萧未已经没有软肋了。
「博弈要输了么?」吴信然低语着同自己说话。
反反覆覆问:「要输了么?」
可是文林死了,他没有见到文林的尸身,也没有报仇。
吴家谋乱的心思已经存了世代,他从小接受的教导便是要将皇权掌控在手中,做皇帝背后真正弄权之人。
吴家交到他手里的便是一团漆黑的墨,将他染黑了,没有退路了。
要么季萧未死,要么整个吴家连同自己一起覆灭。
*
丹福部族本身便存在内乱,兄终弟及的规则长久不灭,王一死,其兄弟和子嗣便为了争夺王位而爆发了争斗。
木朝生从丹福的军营回来,他小腹受了伤,被刀剑划了一道口子,正汩汩流血。
他倒是平静,只是脸色因为失血看起来很差,见了白丹秋第一句话却是:「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吧。」
「要你教我,」白丹秋推他脑袋,将他摁进营帐去,「滚回去包扎,少在我面前装腔。」
木朝生只觉得心中松快了很多,终于笑起来,撒娇道:「姐姐,好疼。」
他一闹,白丹秋也拉不下脸骂他,心疼死了,给他看了伤口,「是不是又不管不顾只知道杀了。」
木朝生的脾气她知道,杀起来像红了眼一样,从不躲闪,迎面就上。
这伤落得巧,再偏一点便兇险了,只怕是回不来。
木朝生没敢应话,忙着转移话题,说:「有人帮了我。」
「谁?」
他唇瓣嗫嚅了一下,有些犹豫,也有点恍惚,轻声道:「吴文林……」
吴文林还没死。
季萧未骗了他们,也包括吴信然。
「他躲得很快,我没拆穿他,装没看见。」
木朝生垂着眼,他现在对吴文林的态度很难用言语来表达。
吴文林当初待他的好不似作伪,可是自己从白家走丢,被抓入宫,到后来发生的所有,都是吴家所做,他不可能放下芥蒂,还像从前那样对待吴文林。
吴文林应当也是如此。
他们之间的情意或许早就散了。
木朝生觉得有点失落,很快又收拾了自己的心绪,深深吸了口气,道:「我要去找陛下。」
腹部的伤口散着尖锐痛意,能让他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他还要去找季萧未,季萧未带着白枝玉他们离开了晏城,躲躲藏藏,金达莱营交到他手中之后,身边除了阿南便没有别的力量,很是危险。
离开晏城之后他又会去哪里?
木朝生合上眼,听见白丹秋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会去哪里?
他的身体恐怕撑不住长途跋涉,难道还在晏城的角落里躲着么?
「让金达莱营的人去找找吧,」白丹秋替他包扎了伤口,揉揉他的脑袋,「如今丹福部族不足为惧,有我在此处收尾,你要做什么便放心去。」
这话听着耳熟。
木朝生捂着小腹从帐中出来,后知后觉记起,当时季萧未似乎也和他这么说过。
他们都在努力将木朝生往更高的地方托,让他在更辽阔的地方展翅。
原来被人爱着是这样的感觉。
*
夏末,木朝生一个人带着一直暗卫从阳城悄悄离开,向着晏城的方向而去。
他走得急,却茫无目的,只想着先回晏城,行至半途忽然感到什么驱使着他临时转了方位,去了宁城。
时间久了,他险些快要忘掉林回这个人。
当初他说去找林若离的遗物,之后便杳无音信,但木朝生总觉得他好似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岁月似乎让他的脾性柔和了很多,木朝生与他相处了很久,看不出传言中那个冷心冷清的雁南王的形象,只当他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叔叔。
他也说不上来这样的判断是否正确,也来不及去验证,直入了宁城。
这座城池临近晏城,晏城发生动乱,此处也被波及,街巷上空无一人,看起来荒芜至极。
木朝生站在道途中间,只觉自己有些突兀,走了两步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不认路。
先前来时他正眼盲,惯常不愿出门,也不记得林回的地宫在何处了。
他敲过周围商铺的门,那些百姓怕被牵连,不敢给陌生人开门,问了一路才断断续续拼凑起一些信息,走到日暮时分才找到地宫。
此处也已经被损毁了。
看样子林回也已经许久不曾来过。
木朝生有些丧气,屈指蹭蹭面庞,却也没离开,反而拨开废墟乱石,进到地宫深处去,仔仔细细打量着内部的情况。
林回当时似乎走得匆忙,还有些东西不曾带走。
那曾经放着林若离尸身的冰室已经融化了,地面湿漉漉,四处都在滴水。
木朝生本没打算进去,后来瞧见林若离的遗物似乎还留在墙柜上,于是又摸黑进去,将那些东西收起来装在行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