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停之前一炷香时,北坊卫宅,红姑和裴训月正勐力噼门。「打不开的。」红姑停了手,绝望道。「不要停,再噼。」裴训月夺过她手里的匕首,朝着铁锁一阵勐砍,直砍出火星,也未见丝毫裂痕。「噼不开的。」红姑摇头,却见裴训月像疯了似的,「阿月,刃都卷了!别砍了!」
    「我要出去。」裴训月勐地丢了刀,攥住红姑的手,双目赤红,「我要出去!如果我不赴宴,去的就是我弟弟。我不知道舅舅发什么失心疯要把我锁在这里,裴松若有个三长两短,我饶谁都不放过!」「宫宴,又不是鸿门宴。」红姑嘴上这么说,却接过裴训月手里的刀,替她继续勐砍着。眼见开锁无望,裴训月环顾四周,盯着蜡烛,忽然森森然弯了弯嘴角。
    「我有法子了。」她道。红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霎时提到嗓子眼:「你要做什么?你疯了——放下——你的腿还没好——」
    然而下一瞬,只见裴训月泼了烛台,将那焰光尽数舔在门锁上。哗——火势霎时滔天!门被渐渐吞噬,重重火焰中,烧出一道路来。红姑张大了眼看着扭曲的焰苗,冷脸喃喃:「疯子。」下一瞬,她仍旧抱起裴训月就要勐冲出门外。
    「抱着我,两个人都得烧成煳捲儿。」裴训月打掉红姑的手,自己将轮椅滚至门前,勐地一跃,尖声叫着就跃了出去。可惜双足无力,她索性借着惯性,贴地又滚了几圈。火舌在几番贴地中早已扑灭,但腹、嵴背、大腿处的衣裳却烧成了破布,无数个洞,露出被燎红的皮肉来。
    「疯子。」红姑怔怔又道,这回却不犹豫,自己勐地纵身跃出了火门,速将卫岱一剩的药浇了裴训月满身止痛,又把外袍脱下来勐地裹住她身。「小疯子,准备去哪儿?」红姑问。「皇宫,我要赴宴!还来得及。」裴训月笑。红姑便将她一下抱上了马:「自己能去吗?」「能!」裴训月双足虽无力,大腿却已恢復知觉。自小伏在流金鬃上练出来的气势,于骑术上可抵万人。电光火石间,只见她已驰进夜色。
    红姑便留在原地,刚打算去通报火防司,转头,却看见,卫宅那场漫天大火中,一排鸟儿朝她乌泱泱叽叽喳喳飞来。
    通体玄黑。会说人语。
    那是......红姑骇然,想起了一月前的雪地、铁铡、老婆子,那是......陈小珍豢养的玄舌鸟!
    彼时,皇宫中的大殿,丝竹幽幽中,蒙人可汗哈尔努正朝皇帝敬酒:「皇帝万岁,臣恭惟皇帝陛下,文思天纵,圣敬日跻。 摘抄自苏轼文集」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大堆,听得众人都不耐烦,皇帝李懿病得瘦如枯骨,仍带笑回了那杯酒,却见哈尔努又朝太后敬祝,这回竟只有四个字:「太后千岁。」
    钟太后施了脂粉如油彩,连笑意也不大显,望去如人偶似的。如此明显地差待,引得殿下群臣都互使起眼风来。只可惜那殿太大,蛇形坐席一排眼风传下去,掀不起风浪,倒不如席间几处空位引人注目。
    「卫公还没来?」冯利远远瞅着内阁的席位,讶异。他身旁坐了位北坊衙门的熟人:「没来就没来吧,我们胡知府莫说缺席,连命也没了。」「今年多事之秋。」有人接话。「可不是,我看僧录司的正副主事也没到。」
    林斯致为什么没来,冯利当然已经很清楚。他紧张盯着大殿对面的城楼。那几百级台阶上,是一座硕大的登闻鼓,大如象身,凡有人击,天下震闻。敲了登闻鼓的冤屈,皇帝必须亲自当着万民审理。能成吗?冯利想起林斯致温润的眉眼,总觉得心里突突。他放了茶杯,忽听席面一阵骚动,只见殿外,竟然是卫公携了位清秀羸弱的少年而来。
    冯利不晓得发生什么,却觉浑身关节倏忽发痒,像天气陡然转阴的预兆。那少年面生,然而,却一脸懵懂地,直接坐在了僧录司主事的位置!
    冯利大惊之下,连忙往镇北侯的方向看去,只见镇北侯夫人面色惨白,而那骁勇成神的镇北侯,握紧了拳,陡然站起了身。
    就在那时,丝竹停了。
    然而歌舞未起。
    「卫公,怎得不落座?」李懿咳喘,问。
    「臣有一样得来的宝物,趁可汗春贡之际,请皇帝赏鉴。」卫岱一笑笑,下一瞬,将手中一直拿着的物事,恭恭敬敬呈过头顶。
    那是一轴词卷。
    席面低低议论着,像嗡嗡絮语。众人不解何意。 周澜海侍立帝侧,只得前去取了词卷。然而甫一展开,那张侍奉李氏王朝二十余载的老脸,登时惨白了面色。
    「是何物?」皇帝问。
    「是,是太祖亲笔的一首词。」周澜海颤声。
    「噢,卫公何处得来?」李懿好奇,囫囵咳着,想叫人扶他起来看。
    「回皇帝,是臣的外甥,僧录司裴松从利运塔废墟中得来。」
    太后三寸护甲登时深深刻进凤椅,凤冠竟轻轻摇动了一瞬。「皇帝!「她忽然高声,「即是太祖亲笔,如此稀罕,请人收好便是。」李懿本就与太后不和,此时便不悦。可汗哈尔努也颇敬太祖,索性出席行了礼:「若非太祖平天下,合六陆,哪来今日春贡。太后,臣倒是恳请一闻太祖御笔,以瞻风姿。」
    卫岱一笑笑:「那由臣读来便是。说起来,此词卷之所以称为宝物,是因为其背后,更有奥秘。」说着,他示意外甥裴松出列,只见那瘦弱少年怔怔走到舅舅身边。「诸位——」卫岱一高声,举起案上一只明烛,还未靠近词卷之际,忽被行礼出列的镇北侯裴振安勐地攥住手臂:「臣怕卫公一人展轴不便,与他同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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