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的话。
    就连迟笑也在补习班没有回来。
    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和他分享他的心情。
    迟遇用手背抹掉了眼角那一点点湿润。
    他脑子里也有些乱闹闹的。
    一会儿是「笑笑不知道会有多高兴」,一会儿是「妈妈一定会很自豪」,一会儿是「等下得报告给谢卿晟」。
    迟遇晃了晃脑袋,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恰在这时,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谢卿晟。
    自从那次低血糖事件之后,谢卿晟明明就住在他们旁边,却没有在白天再来过。
    他偶尔会晚上过来,但连玄关都不进,只让迟遇和他一起下楼散散步。
    所以迟遇现在看到这人,多少有些惊讶,心道难道今天要改成白天散步?
    但更让迟遇惊讶的,是谢卿晟接下来说的话——
    「恭喜。」
    「到了9月,你就是真正的大学生了。」
    迟遇后退一步,眼睛倏然睁大,嘴巴微微张了张。
    他完全没想到,第一份祝福,会来自于这位「合作伙伴」。
    而且自己还没跟他说呢,他是怎么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儿,迟遇才慢慢应了声:「谢谢哦。」
    话音刚落,谢卿晟的手已经按到了迟遇肩膀:
    「很棒。」
    「很好的大学,很好的专业。」
    「很不容易了。」
    迟遇的心中,原本是一团混沌的喜悦。
    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很不容易了」,他才惊觉——
    这喜悦里面其实掺杂了许多别的东西。
    夹杂着心酸,夹杂着委屈,夹杂着一些自己形容不出来的东西。
    这短短一瞬间,这些迟遇刻意忽视掉、刻意不让自己去体会的情绪,都在拼命往上冒。
    迟遇咬住嘴唇,准备再礼貌地说一声「谢谢」。
    可话未出口,鼻子先一阵酸,眼眶也迅速地湿了。
    自己这是……要哭了?
    在谢卿晟面前,要哭了?
    这怎么行。
    怎么能让「合作伙伴」看到这么软弱丢脸的一面。
    迟遇慌张地扭过头去,硬生生地憋住泪水,搪塞般地应了一声:「嗯,还好吧。」
    谢卿晟盯着他几秒,轻声道:「我还有点事,过会儿来找你。」
    迟遇哪里还顾得上多问什么,只忙不迭地点头:「好的,好的。」
    说罢,迟遇匆匆关上门,逃一般地跑进了洗手间。
    他站在镜子前,泪水唰啦啦地往下落。
    不容易……
    是的。
    那每一个酷暑,每一个寒冬,每一次在打工间隙偷偷打开的课本,每一个就着馒头咽下去的单词,每一道站在书店角落悄悄记下来的习题……
    都写着不容易。
    但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说过:你不容易。
    迟遇不出声地落着泪,看向了镜中哭得视线模煳的自己。
    他的耳边,迴响着男人方才宽厚温和的声音——
    「很棒」「很不容易」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对自己说出几个字:
    「迟遇,很棒了。」
    *
    门外,谢卿晟摘下墨镜,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迟遇现在一定躲进了卫生间,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偷偷的哭。
    一想到那个场景,谢卿晟就觉得心痛。
    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贸然闯进去,不管是强硬地抱住他还是温柔地护住他,迟遇都只会惊惧地竖起浑身的刺,绝不会在自己面前示弱。
    即使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尽量不来打扰迟遇,尽量给这小刺猬留出足够的时间,但这个状态,离「迟遇能信任自己」,还差得很远。
    这只小刺猬……
    哪里会轻易地露出他软软的肚皮呢。
    但不管怎样,至少这一次,迟遇可以顺顺利利地进入大学了。
    上一世,迟遇根本没有去填志愿。
    他打了一年工,凑够了手术费。
    然而,那样高强度的连续工作,迟遇根本不可能挤出时间复习,身体状态也每况愈下。
    第二年的高考,迟遇名落孙山,分数只够去学费昂贵的民办学校。
    迟遇自然是出不起也捨不得这笔钱的。
    他索性去读了个it职业培训学校,靠着专业技能开始磕磕碰碰的挣钱。
    在他终于小有积蓄、还给迟笑攒出了充裕的学费生活费之后,他去拿了个自考的文凭。
    但是,他始终没有真正地感受过大学的氛围。
    这件事,是迟遇为数不多的会说出口的遗憾事之一。
    那个秋天,谢卿晟牵着迟遇的手,在自己的母校里走了一圈,看着墙上的爬山虎红得夺目,看着路边的银杏金黄灿烂。
    走到那静谧的荷塘边时,谢卿晟将迟遇搂在怀里,低声道:
    「学校现在有单独的美术学院了,里面有的专业……或许你会有兴趣?」
    谢卿晟能感受到,怀中的爱人轻轻颤抖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听见迟遇说:「我……我试一下吧。明年。」
    那是他们结婚第三年的秋天。
    迟遇终究还是没能在大学里读书。
    ……
    谢卿晟靠在墙上,抬手捂住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