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他们乘坐的公交在公路上踽踽独行,沈斯岩的声音在车子发动机的噪音里若隐若现。
    「我二伯的酒瘾是从器材厂离开后才犯的,那时候器械厂被收购,採购科大换血,他失业了,前后找了好几个厂子,可採购科都一个萝蔔一个坑,没人要他,也有要他的,让他上生产线做苦力,他不答应,他做惯了肥差,供应商抬举久了,他以为自己真捏着厂子命脉,谁也不放在眼里。」
    「碰了几次壁,他察觉从前对他恭维谄媚的那些人没一个愿意拉他一把,他就彻底放弃了,每天把自己灌得烂醉,回到家,对惹惹,对我伯母,甚至对我和我妈都没有好脸色。」
    沈斯岩眼底愤怒又悲怆的神色,让姜佟意识到沈金鸿对他们应该不止没有好脸色那么简单,他抱住沈斯岩胳膊,靠在了他肩头。
    「伯母早就想跟他离婚了,」沈斯岩接着说,「可他不同意,他有一天把家里的酒全扔了,跪在我伯母面前发誓,说再也不喝了,我伯母心软,就这样信了他一次又一次。」
    「那惹惹呢?」
    姜佟的提问像是戳到了重点,沈斯岩偏头压在他脑袋上,思忖着说:「我从来没见过惹惹那样的孩子,二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一点用处,可他还是爱他,相信他,他觉得他爸爸总有一天会感受到他的爱意,会重新爱他,他就抱着这样的信念跟我二伯相处,连被他打骂都不哭不叫。」
    那段路的后半段,沈斯岩回忆起惹惹出事那天,嗓音明显带着哽咽,那也是姜佟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沈金鸿这个人的自私和冷漠,因着惹惹彻底失去生命体徵后,沈金鸿在医院走廊上拦住了要回家报信的沈斯岩。
    他死死抓着沈斯岩的胳膊——
    「你为什么不看好他?」急切之下是令人心惊的狠戾,「是你的疏忽让他死了,是你,都是因为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年少的沈斯岩感到恐惧,他看着沈金鸿狰狞的面目,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姜佟勐地从回忆中脱离出来,他抱着脑袋埋下身子,闷闷地说:「沈斯岩那时候那么小,他还那么小……」
    「岩岩,不怪你。」
    病房里,骆歆荷靠在床头,她昏睡了一天一夜,肩胛骨骨折,能这么快醒来当真是上天庇佑了。
    沈斯岩一直没有表达什么,但她就是看出了沈斯岩心里的想法,于是道:「你要真想对付他,犯不着叫我回来,你叫我回来就是还想给他留点余地,想让我劝劝他的不是么?」
    「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真的不怪你,你看,伯母好着呢,」骆歆荷宽慰他,「就让法律去约束他吧,岩岩,丽珠,咱们都别管了。」
    沈斯岩再过了半个钟头才从病房出来,当时办理案件的警察正好过来,他示意警察可以进去后,疲惫的在姜佟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
    姜佟在他面前蹲下,而后单膝着地,靠过去将他抱住了。
    「我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萧喆站在一旁,也是不落忍:「我去开车,送你们回去。」
    等萧喆走后,沈斯岩才将姜佟抱住,用身上残余的力道仿佛要将他揉进胸膛里。
    三天后。
    沈金鸿被检察院批准逮捕,正式于公安机关拘留。
    骆歆荷拒绝了沈金鸿提出的见面要求,被林丽珠带回家养伤。
    一个礼拜后,姜佟独自去了趟公安局,他将一份材料交给了办理沈金鸿案件的警官。
    一个月后,沈金鸿案件被移交至检察院。
    时至五月上旬,温冬楼下关了一个月的卷闸门终于被打开了。
    姜佟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看着站在外头的三个人——
    「也不用这么早吧?」
    任青山和任长洲交换眼神,嘴里道:「日上三竿了姜先生。」
    萧喆则不耐烦的往里走:「半天不开门,生意还做不做了?还有我拎了多少东西你知道吗,你要累死我?」
    姜佟算是被骂醒了,努着嘴装委屈,几人排着队往楼上去,一个二个先跟大亨打了招唿,之后才纷纷落座。
    「斯岩呢?」任青山没见人便问。
    「仓库,」姜佟说,「下个月那个展,他要赶进度。」
    萧喆放下东西后去卧室和浴室逛了一圈,回来吊儿郎当的说:「你不会又住进来了吧?」
    姜佟在厨房给他们倒水,闻言感嘆:「我倒是想。」
    「那你这是?」
    姜佟没理他,像是揣着什么秘密,转而将水送去客厅:「诶,任长洲,你是不是得跟我说点什么?」
    沈金鸿的案子到了检察院,但不是任长洲接的,不过也没少费心,督着同事加快进度办呢,他就是觉得姜佟这求人的架势不对,该说的不该说全压在肚子里。
    姜佟瞧了他一眼:「今天是我请你吃饭呀大哥。」
    「那就吃了再说。」
    姜佟嘶了一声,被任青山及时掐断了:「他有跟斯岩联繫,放心吧,对了,林阿姨跟骆阿姨最近都还好吗?」
    「还不错,沈斯岩过去看过,俩人有个伴,情绪好了很多。」
    「那就好。」
    说着话,沈斯岩回来了,虽然是姜佟请吃饭,下厨还得是沈斯岩,中午时,几个人大男人终于围着桌子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