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似十几年前初识那般洒脱、无忧……
    只是,越近杭州,心里,越觉不对劲儿。
    首先,家伙答应陪南下,过于利索些。虽允祥的花花肠子,肯定没胤禛的拐弯拐得厉害;可皇家的人们,有哪个是省油的灯?!莫老康的二十几个崽儿,曾经历过惨烈的储位之争;单弘历现在的小心思,当娘的都猜不透呢!南下,恰逢胤禛想逼迫他不理朝务,安歇修养之际;小十三,真的毫不生疑么?
    而且,还曾担心,路途中,爱管闲事的劳碌王爷,会不顾圣命,借口微服巡查各地事务……可允祥,竟真的彻底不参与朝务;甚至,还特意交代车夫,行路必得绕开官邸,以确保行踪隐秘。
    此次南下,明明该是帮胤禛好好照顾允祥、隐瞒他将要到来的小阴谋;可瞧小十三路的作为,怎的隐隐让觉得;好像,反而,是他在帮胤禛瞒着些什么。
    可……
    苦着脸兀自思索,却是越想越觉头乱麻;实在想不出,有何事值得胤禛花么大血本,居然舍得公费放游江南。
    “到到!小桃花,那!……又发什么呆?”
    车帘儿刚被挑开,聒噪的大嗓门儿便在耳际炸开;皱皱眉,不满地撇嘴瞪上眼,才伸手着他牵下车,晃晃脖子跺跺脚,转眼四下瞅瞅,不解地低低问道,“祥子,就是‘和乐庄’?!”
    放眼望去,四下全是绿油油的庄稼地;只极为遥远的地界,才瞧得见片桃红色的云雾;隐隐,还有丝丝炊烟深入云际;似乎,是个小小的村庄?
    弘时的来信上,自个儿如今,已学不少的农耕手艺;可是……直以为,‘和乐庄’只是他府邸用名,而种田,也不过是他闲散之余的爱好;怎能想到,他竟会真的居住在,距离繁华都市如此偏远的角落?
    尚在感慨,耳朵就被允祥拎得阵疼,“不长记性!叫祥哥!爷脸上褶子比多得多!祥子祥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唤弟弟!”
    拳扣在丫的大脑门儿上,翻个白眼朝四个见怪不怪的侍卫皱皱眉,捻着裙角踱前几步,轻声问道,“就是和乐庄?都见不到人影呢?”
    “回主子……”为首的额多仂微躬身,忙轻声回道,“路行来,百姓指的确是厢。主子,和乐庄,在杭州城内的名声,很响。”
    “?”揉揉耳朵瞥眼面露好奇的允祥,挑挑眉,领头往前轻踱着低低笑道,“不要多,想听风儿自个儿呢。祥子,跟着姐姐走,莫丢……”
    “!”的
    极度不甘地行来的身侧,允祥手痒脚痒的毛病,真是辈子改不掉;不是装作不在意微耸肩把撞得在田埂间摇摇晃晃,便是在庄稼尖儿上用掌心阵轻抚;总之,就是安分不下来。
    “是桃花呢!”睁大眼睛看着渐行渐近的桃红色云雾,顿住脚步,惊喜地低呼声转过脸;却是愣,尖叫着直直向后倒去……
    手上拎只活蹦乱跳小田鼠的允祥,见状慌不迭扔掉那灰溜溜的小不,急急朝伸出手;却也只是,将从泥水混合的庄稼地里,狼狈不堪提起来。
    垂眼看看脏兮兮的褂子,缓缓抬起脸,盯着脸歉疚讪笑着的允祥,只觉嘴角越来越下垂,好半,才噙着泪黑着脸,气冲冲往刻着‘和乐庄’三字的石碑踱去。
    几年没见过心爱的儿子,身臭毛病的允祥,居然让用副极为落魄的模样出现?!发梢、裙摆淌着的污泥,乍看之下,人还以为要饭的呢!
    “小桃花……”
    声怯怯的低唤在身后响起,皱皱眉,跺脚回头狠狠瞪五人眼,低声怒道,“莫跟着!去前头找个人家换换衣裳,再去找小风。哼!”
    明知允祥就是内疚,也不会真的听话不管;愤恨地甩甩袖子,便兀自大步向前迈去;可谁想,行不出百米远,路边嬉戏的两个小童,就脸兴奋朝奔来。
    “咦,又来新姨姨呢!”
    “姨姨!”头上扎着小揪揪的娃刚惊喜地唤过声,身边儿小孩便拽着的衣袖急急问道,“也无家可归吗?不要哭,哥哥人可好,会收留的。”
    有丝不解地蹲身睁大眼,猛地想起身后还有票大人,忙转过脸,却见允祥也是面露狐疑,摆手止住正要上前拦挡的侍卫,缓缓踱过来。
    “无家可归?”怀里揽着两个小不儿,只听允祥沉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略带笑意低低问道,“庄子里,都是哥哥收留来的人么?”
    “嗯啊~”小揪揪扭着小身子朝允祥笑笑,渐渐目露同情地伸出小手擦擦发际的泥水,轻声道,“姨姨不怕。庄子里,都是被风哥哥收留的可怜人呢。以后里就是咱们的家,不怕……”
    风哥哥,定是弘时……初至杭州,在李卫帮他入户籍时,他就更初入府邸的‘欧阳’姓氏;而‘风’,则是为表露,日后自己可像风般,自由而快意……虽曾因与西毒狂相似的名字,爆笑不已;可思量过后,却备觉欣慰……弘时,始终不会忘对他的养育之情呢。
    心间股股暖流涌上,轻笑着头,缓缓起身朝两个娃娃低低道,“那,两个宝宝可以给姨姨带路么?想早些见到们的风哥哥呢……”
    “嗯!”狠狠小脑袋,小娃拉起的手便要举步;可小孩却是眼波精明亮地朝允祥等人瞟眼,微蹙眉,绷着小脸轻声道,“几位叔伯就不用去吧?们都是自食其力的小百姓,不是落难的,咱们不会白养。”
    “小样儿!”小不儿话音落,允祥便不自禁低嗔句,拎起小家伙往怀里牢牢扣,冷着脸冲小孩顿首,淡淡道,“带路。不然,爷,叔叔,就把娃娃抱走!”
    不满地斜眼故作严肃的允祥,摇摇头,拉着面生忐忑撇起嘴的小姑娘,边踱边道,“不怕。叔叔生不会笑,笑,脸就抽筋。但是,不是坏人……”
    满额青筋暴突的允祥,闻言越发僵脸,紧呡着唇瞪眼,便垂头不声不响跟在身后;俩娃娃,则是眼含探究地仔细朝他看看,才似乎略微安下心,相视眼,小孩便奔跑着拉起,直冲庄子正中,几间冉着袅袅炊烟的阔房行去。
    重逢
    宽敞整洁的庭院内,个体态丰腴蓝装裹身的少妇,正轻抚着隆起的肚皮,斜倚在身侧子臂弯中,淡淡笑着侧耳倾听他轻柔的低语,相依着缓缓踱步。
    笑望着眼前对璧人,心头的丝丝暖意渐渐漾开,似乎世事都在刻静止,尘世间,只留下二人脸上,恬淡而幸福的浅笑。
    抬眼看向门边,咏薇唇边的笑意尚在,双眸却是忽然睁大,怔怔凝视着,跟着,攥紧弘时的臂膀,惊喜地轻晃着笑道,“老爷!……是,姨娘……十三,十三叔?!”
    弘时的目光,还停留在咏薇突起的肚皮上;闻言身子猛然震,缓缓抬起脸,有丝不相信地揉揉眼,刚跨出大步,忙又回身小心翼翼扶稳咏薇,才面色恍然得踱前几步,猛地跪地叩首唤道,“姨娘!十三叔……弘……风儿!风儿见过……”
    缓缓蹲身握住弘时的肩,紧紧咬唇压抑着心间翻涌而上的喜悦,刚想扬手抬起他的下巴,就见身后的允祥放下手中的娃娃,几步跨来拽起弘时,咧嘴将小三上上下下扫视遍,捶着他的肩朗声笑道,“好小子!又要做阿玛?如何,在过的舒坦么?”
    “是。十三叔,路劳顿,咱们进去话……”恭谦地抿唇笑着望向允祥,弘时瞥眼身边儿两个领路的小娃娃,俯首悄悄交代几句,便见俩娃娃恍然大悟般头,朝和允祥笑笑,便兴冲冲奔去门外。
    紧抿着越扬越高的唇角,弘时转手向伸出手臂;对视上他激动异常的双眸,摇头轻笑着伸出手,却突然惊觉,袖子与手背,仍满是脏脏的泥水印迹……
    撇嘴讪讪得后退步,皱着鼻子狠狠瞪允祥眼,便面向淡淡笑着的咏薇,小小声嘀咕道,“媳妇儿……给姨娘找件褂子换换?”的
    “不。”咏薇尚未出言,弘时忙摆摆手,手扶住咏薇,手挽起的胳膊肘,边往正堂引着,边低低笑道,“姨娘是方才在田间不小心摔?疼么?和咏薇,如今都是用的粗布衣裳……些物件姨娘穿,会失身份的。儿子马上着人去市集买,您先进屋歇会。”
    “们穿得,姨娘就穿得。”摇头摁住他的手腕,轻笑着拉起咏薇,朝允祥使个眼色,便在媳妇引领下,踱去旁边的小卧房。的
    迅速擦洗手臂与脖子,待得换上袭灰布衣装,有丝好奇地在屋里转几个圈儿,就见咏薇轻掩唇角低低笑道,“姨娘,您穿什么都好看呢……只是,发梢还有些脏污,儿媳帮您擦洗下好么?”
    “不的不的。”跺前扶住咏薇胖胖的身子,轻笑着淡淡道,“晚间还要沐浴呢。永珅怎的还没见着,不在府上么?”
    “永珅啊……”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咏薇轻轻拍着的手低低道,“会子,该是刚下学,还在村头玩儿吧……他可喜欢带着庄子里的孩子玩儿,如今,可是个娃娃王呢。呵呵……”
    看着咏薇充满母爱的淡淡笑颜,头,更紧得覆住的手,瞥眼那快要足月的肚子,轻声问道,“还有多久生?姨娘会在住上很久,段时间,就让照顾……”
    转眼笑着看眼,咏薇伸手轻轻摸摸肚皮,却是渐渐面生同情,忐忑地瞥眼,语带安慰地低低道,“姨娘……您真的是很开朗的人儿呢,现在瞧着气色依旧蛮好……早先老爷听凌大人的事,就为他守斋戒月的。人老,总会有,您不再伤心,儿媳也放心不少。们也直惦记着您,曾想着,邀您南下来散散心,又怕老太爷不会放人……若早知您会来,老爷定会早早去接的……”
    “什么凌大人?”依旧沉浸在重逢之喜中的,闻言不解地带着笑意低问出声,跟着,却在对视上咏薇惶恐的神色时,顷刻僵滞呼吸……
    阿玛……是阿玛?!是在大清的阿玛……凌柱?!
    僵硬地攥住咏薇的臂膀,瞪大双眸呆呆看着,瞬间,只觉所有疑团,竭尽消散;可心间那丝丝暖意,却被倾袭而来的酸楚,占据得如此彻底……
    与阿玛的相处,只有短短的,手脚并用便数得过来的时日……可他,却是在清朝血脉相连的父亲……犹记得初逢时,那颤着双手,惊喜到唇角哆嗦,几乎吓得尖叫的中年人,面颊上那掩饰不住,就似宝贝失而复得的惊喜笑意;也记得,待嫁前,曾满目宠溺,坐在桃树下,饮着茶受抓筝折磨的他,慈爱而包容的笑颜;更记得,在出嫁前夜,看着,老泪盈眶,断断续续诉着对额娘想念之意的他……的父亲……
    虽不是他真正的儿,可享受到的父爱,如此真切……几乎,已让将对自己父母的亲近、思念之意,毫不保留地寄托在他的身上。
    可,又为惦念着的父亲,做过何事呢?似乎,直在给他惹祸,害他受罪害他伤心……
    不打招呼便离家出走,惹他被胤禛下入大牢;拿着自个儿高他等的身份,转眼就讹走他年多的俸禄,末,也只是在他轻描淡写的谅解之下,乐到不记得还钱;妹妹失踪,身为长的,却是儿忙也帮不上;反而因身份的越来越高,与他见面,越来越少……他的寿宴,从未去过;反而每年的生辰,阿玛,必会精心为备礼,亲自奉上,还陪在园内,游湖赏花……
    去年见着阿玛,就觉他的身子日渐弓起,面容,也渐渐苍老;提及逝去的额娘,思念之情更重;而道玉珠,则总叹息着,不知日后泉下有何颜面去见姨娘……
    本以为,不过是老人年迈之时的偶尔伤情;还曾在他感叹之际,刮着他的面颊调侃,在他六十九大寿,会请皇上,给他送个美做贺礼……此刻想来,却觉心间,又酸又痛;更为自个儿的疏忽,自责不已……阿玛,是早知时日不多么?可不孝的儿,怎就只想着自己幸福的小日子,而忽略他孤苦的悲凉。
    泪水,不知不觉溢满双眸;哽咽着缓缓蹲下身子咬紧唇,摇着头啜泣不止。
    过许久,肩头被咏薇颤巍巍握住,怔怔,忙闭闭眼起身,手心冰凉反握住,牵强地低低笑道,“不要怕。姨娘……姨娘知道的,只是,只是听到提起,仍会有丝难过。不怪的。”
    眼见咏薇如释重负般轻舒口气,释然地拍拍的手,尽自压抑着不停下撇的唇角,扶住轻声道,“不过,在十三叔跟前儿就不要再提……路上,那小子因总哭,老埋汰呢……”
    缓缓踱入正堂,允祥与弘时已面带笑颜相谈许久;只是此刻,弘时看向时,眸子里的惊喜已变为看得懂的关切与担忧。
    装作无事朝众人笑笑,皱皱眉,把讲允祥面前的酒樽夺下,翻着白眼嗔道,“不准喝。”
    弘时见状,微微怔,有丝狐疑地瞥眼,便蹙眉看向撇起嘴的允祥。
    “好嫂嫂……”可怜巴巴盯着手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