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园子的水榭里坐着,火盆烧的旺旺的,椅子上都铺着棉垫子和棉靠子,炉上又坐着热茶,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郭佳氏、西林觉罗氏、凌波、安珠贤等女眷们都围坐在一起,听一个妾室唱小曲,就着热茶热点心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雅尔江阿和德隆在下棋,博哲抱着双臂在旁边看,一面看就一面暗暗摇头叹息。
    老子是臭棋篓子,这他早就知道;可没想到,大哥德隆也是个臭棋篓子,两人都下一手臭棋,对弈的过程就显得极为滑稽。
    不过他摸了一下脑门,有点心虚地想,自己的棋艺好像也不怎么样。
    “日子说过去就过去,安珠贤也是大姑娘了,该找人家了。”
    娘们儿之间的话题,不外乎嫁娶生子、内宅纠纷等,很容易就扯到了安珠贤的终身大事上。
    凌波笑道:“可不是,我也就比安珠贤大一岁,如今都做娘了。”
    安珠贤有点不好意思,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西林觉罗氏便对郭佳氏笑道:“福晋说的是,你眼光好,就盼着给这孩子挑个好人家呢。”
    郭佳氏点头道:“这我得想想,总要配个身份高贵、人才又好的男子,才不辜负咱们安珠贤的家世人品。说起来,安珠贤倒还不急,我那德隆早该娶媳妇了。要不是他在外面流浪吃苦,怎么会让博哲这个做弟弟的抢了先。”
    眼见她两句话就把安珠贤给忘了,只记得自己儿子的事情,西林觉罗氏也不恼,只是笑着应和。
    安珠贤倒是松了口气。
    凌波微笑着捏一下她的手,道:“瑞冬说那边的梅花开得好,你陪我去看看。”
    “好。”
    安珠贤扶了她起身,一起出了水榭,有几株梅花确实开得好看,姑嫂两个在梅树下慢慢走,绣书和瑞冬两个离了几步远跟着。
    “福晋就是那么个性子,倒不是真的不对你上心,你别往心里去。”凌波柔声宽慰。
    安珠贤笑道:“我明白的,大哥的确也不小的,二哥将要做爹,他屋里却连一个可心人都没有。其实早几日我娘就跟我说起过,福晋有意在府里挑个好丫头,伺候大哥。”
    凌波想了想,当初夏子语就是那么被弄到博哲身边的,她心里其实对这样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但她的情况是个例,博哲是一心只想要她一个,旁的女人都不肯要,所以夏子语最终什么也没得到,惨淡收场。但是按照这时代的规矩,贵族的男子在成婚前,都是要收屋里人,以引知晓历男女之事的。
    “大哥身边一个大丫头也没有,就几个粗使的小丫头,年纪又都还小,肯定是不能指望了。这么说来,福晋是想在其他院里头挑?”
    安珠贤点头道:“必是如此了。”
    但是凌波却又蹙眉道:“可咱们府里头,我想了一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福晋身边多是嬷嬷,就是有得用的丫头,也大了些;其他院子,也都没有好的,又不可能从格格们的身边挑。就是家生子里头,也没有年龄合适的。难道,是要从外面买?”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又弄进来一个夏子语。
    不过也不会,夏子语的情况特殊,博哲不愿碰她,而她又迫切地想爬高枝,所以才弄出那么荒唐的事情来。
    她们在这边猜测的时候,郭佳氏也正在跟雅尔江阿商量德隆的事情。
    “我想着趁过年时候,就让他跟着你去拜访一下亲友,好让大家都知道,咱们德隆已经康复了。他回家这么久,一直就在家,什么人也没见,这怎么能行呢,他将来总要谋职的,况且他的婚事也该摆上台面了,若是不出去叫别人见见,人家只当他还是废人。”
    郭佳氏说起来便是絮絮叨叨。
    雅尔江阿有点头痛,忙道:“行了行了,我心里都有数,你别尽瞎操心。”
    郭佳氏不高兴道:“这怎么是瞎操心呢,他是我们的长子,总归是要撑起这个家的门面。往年他不在,都是博哲跟着你交际,如今既然他回来了,自然是扛起长子的责任来。”
    雅尔江阿蹙眉,扭头看了一眼,博哲跟德隆正慢慢地在湖边走着,兄弟两个似乎交谈甚欢。
    “你说话小心些,没头没脑的,别招得他们兄弟生隙。”
    郭佳氏茫然道:“我怎么了?”
    “你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德隆回来了,博哲就该退居二线了?这要是让他们兄弟听见了,会怎么想?”
    雅尔江阿脸色有点发沉,郭佳氏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呀。”她有点惊慌。
    “谁听了都是这个意思。”雅尔江阿又朝窗外看了一眼,凌波和安珠贤还在梅花树下说话,“亏得兄弟俩不在,凌波也不在,不然你这话落在谁的耳朵里,都要多想。德隆的前途我自然会上心,你就少说话。”
    郭佳氏只得闭上了嘴,只不过心里头,还是在暗暗地盘算着,儿子的前途固然你来关照,但儿子的结婚对象,可得我自己来挑。
    太后已经发了话了,正月初六召集贵族女眷们去宫里聚会,到时候她就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
    凌波和安珠贤的对话还在继续。
    “大哥的婚事,自有福晋去操心,你自己的呢,你怎么想?”
    安珠贤脸色微红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凌波摆手道:“这话固然不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夫婿是你一辈子要一起过的人,你总该有自己的想法,高的矮的肥的瘦的,要文采出众还是武艺高超,总归你有偏向,我们才好给你挑人。”
    安珠贤嘴唇动了两下,终于道:“嫂子可记得你跟哥哥婚前夜会,被福晋撞破了那次?”
    “怎么不记得。”凌波自嘲地笑了笑,“那次可是让我刻骨铭心,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可是如今想想,年少轻狂,就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横竖也是我们自个儿的事情。何况我跟博哲左右都是已经指婚了的,我跟自个儿的未婚夫相见,难道还不许么?”
    安珠贤失笑道:“嫂子别生气,我并不是要说你不对。当日我也是亲眼见的,福晋因你们的举动而讽刺于你,可若不是你跟二哥两情相悦,又怎么肯冒险深夜前来探望。你们这一路走来,我都瞧在眼里,先有乌珠、夏子语,后有黎芳草,可不管发生什么,你跟二哥都能互相扶持,越是有人破坏,你们的感情反而愈发牢固。我看着二哥一心只有你,就是你的两个陪嫁丫头绣书和瑞冬,也没有半分收房的心思。你们也是太后指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却能恩爱如此。我看在眼里,只有羡慕,自然免不了幻想,若是将来我的夫婿也能这般对我,该有多好。”
    凌波眼神发亮,欣慰道:“被你这样一说,我都觉得自己实在幸运了。”
    安珠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动情道:“嫂子,你是敢于打破规矩的人,咱们也是最要好的。我求你一件事,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什么事?”
    “若是,若是将来阿玛额娘为我指了一门婚事,而我并不喜欢的,我必会反抗,到时候就算所有人都劝我逼我,你也要站在我身边支持我,好不好?”
    她恳切地望着凌波的双眼,凌波却反倒愣住了。
    180、跪在乾清宫
    不管是德隆的婚事,还是安珠贤的婚事,都不是一时三刻就能谈成的。
    所以尽管安珠贤言辞恳切地拜托了凌波,凌波也只是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将来若是真的发生安珠贤猜测的那种事情,她必然是要支持安珠贤的。
    谁说封建古代就不许谈恋爱了,既然要做夫妻,总要有个起码的基础好感吧。
    她相信安珠贤,绝不会无理取闹。
    正月初二,是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博哲当然是要陪着凌波回富察家的。
    王府门前三辆马车,一辆是博哲和凌波坐的,一辆是下人坐的,还有一辆放了拜年的年礼。
    凌波身子沉重,上车对绣书和瑞冬两个丫头扶都有些吃力,博哲一手抄住她后腰,轻轻一纵身,就把她抱上了车。
    郭佳氏在门口叫道:“仔细些,别摔了你媳妇。”
    博哲哭笑不得道:“额娘,你也忒小心了。”
    “她是双身子,小心无大错。”郭佳氏不满于他的态度。
    博哲摆摆手,将凌波扶进车去。
    绣书和瑞冬是要同一车伺候的,两人刚踩着脚凳要上车,就见街面上一人一骑飞快地向着王府门口奔驰而来。
    “奴才求见博哲贝勒,求见少福晋!”
    那马还没到车前,马上的人已经高声减了起来。
    “怎么回事?”
    博哲和凌波撩开车帘,疑惑地朝外面看去。
    阿克敦深怕来人冲撞了主子们,忙冲上去拦住了他。
    来人从马上滚下来,两个膝盖一弯,就跪在地上,急切地道:“奴才是八阿哥府上的,有急事求见少福晋!”
    阿克敦皱起了眉,道:“今儿正月初二,我们少福晋要回娘家拜年,你有什么要紧事,快说。”
    来人满脸焦急之色,快速道:“奴才是从宫里来的,今儿一早,我们八福晋就进宫去求见皇上,说是要恳求皇上放了八阿哥,如今正跪在乾清宫门口呢,奴才是来求少福晋的,赶快去救救我们八福晋吧。”
    他声音很大,博哲和凌波在车上也听得清楚,不由都是脸色一变。
    凌波立刻就要出来问清楚,博哲忙扶着她下了车。
    “阿克敦,带他过来!”
    阿克敦领着那人来到他们面前。
    “奴才见过博哲贝勒,见过少福晋。奴才奉命而来,救人心切,冲撞了贝勒爷和少福晋,还请恕罪。”
    凌波急切道:“你方才说的什么,什么八福晋进宫求情,什么奉命而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是。”那人擦了一下额头上急出来的汗,快速道,“奴才是八阿哥府上的,自从八阿哥出了事,府里就是我们八福晋当家做主。今儿一早,八福晋带着我们府上的小阿哥,抱着小格格,进了宫,说是要求皇上放八阿哥回家。”
    “奴才们都知道不妥,可是没人劝得住。福晋进宫后,直接就去了乾清宫求见皇上,可李公公说皇上身体不适,不便见她。福晋却不肯离去,带着小阿哥小格格们,就跪在了乾清宫门口,说是皇上不肯饶恕八阿哥,她便长跪不起。”
    “奴才走的时候,已经跪了一个对辰了,皇上却还是不肯召见。
    这会儿,肯定是连太后也惊动了。奴才们都担心福晋和小主子们的身体,这样冷的天,冻坏了可怎么办。可是奴才们人微言轻,劝了两次都被福晋骂了回来。
    三福晋和四福晋听说这事儿,也赶来劝了,可是我们福晋执意不肯起来。是四福晋叫奴才来找少福晋,说是我们八福晋与少福晋最要好,少福晋若去劝说,她必定肯听,奴才这才快马从宫里出来。
    少福晋,我们八福晋只怕是惹恼皇上了,若是真的在乾清宫门口长跪下去,身子怎么吃得消啊,求少福晋赶快去劝劝我们福晋吧。”
    这奴才心中急切,说话也有点次序错乱,但却将事情都说了清楚。
    凌波顿时就着急起来。
    “她怎么这样糊涂,太后从盛京回来,就是为了给八阿哥、九阿哥他们说情,她这样直接去乾清宫门口去堵着皇上,皇上怎么下得了台,就是本来有赦免的心怕也不肯说了。”
    博哲忙扶住她道:“你别着急,既然太后在宫里,就一定不会看着她出事口既然已经求到你头上,你也只好去看看了。”
    “我当然要去的,绣书、瑞冬,快扶我上车,我们马上进宫去。”
    绣书和瑞冬忙来扶她。
    博哲道:“这事我不便参与,我先去富察家,跟岳父和兄长们说明情况,免得他们担心。你也要随机应变,千万别为了劝人而把自己搭进去。”
    “我记住了。”
    博哲这才扶她上了车去,又叫阿克敦护送,让那八阿哥府里的奴才带着他们一路进宫去。
    郭佳氏站在门口道:“这年怎么就过得这么不踏实呢。”
    博哲也微微叹息,回身跟郭佳氏道别,也不坐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