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郭络罗氏对视一眼,都觉得世事无常。
    瓜尔佳氏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轻笑了一声,说道:“他如今也跟从前大不同了。从前,都是我围着他转,如今却完全颠倒过来,都是他围着我转。我若是修剪花枝,他便搬运花盆;我做这棉垫子,也是他拿着剪刀绞料子。”
    郭络罗氏惊讶道:“他会做这种事?”
    瓜尔佳氏捧着茶杯,浅笑道:“不然怎样呢,他若是不做点事,会发疯的。前儿好说歹说,给弄了一副围棋来,这几天,天天都拿着棋谱研究呢。只是咱们别去打扰他,他才定下来的,若是见了外人,保不准还要复发。”
    凌波和郭络罗氏都认同,难怪她刚才把她们俩拉到这树下来说话,却不请她们进屋。
    瓜尔佳氏喝了一口热茶,继续说道:“如今的日子称得上粗茶淡饭,什么锦衣玉食、呼奴唤婢,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进宫这么多年,如今才算过上真正舒心的日子。
    “心要就没有怨?“郭络罗氏多问了一句。
    瓜尔佳氏笑道:“你心里怨过么?”
    郭络罗氏默然。
    八阿哥的处境,比太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细想来,她跟瓜尔佳氏竟然也是同病相怜。瓜尔佳氏过去是一味地软弱,她过去则是一味地要强,可如今,两人的丈夫都失势落寞了,她们都成了他们最后的那一点慰藉和温暖。
    “可见人世间的事,谁也说不准。原本尊贵荣华的,一朝跌落泥淖;原本谦和低调的,却也有飞黄腾达之日。四嫂那样的稳重宽和,果然就是个有福气的人。”瓜尔佳氏轻叹。
    凌波抿了抿嘴,四福晋并不是一味地稳重宽和,也有心机也有手段。但是四阿哥得势,她自然就跟着风光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等四阿哥做了皇帝,她也不见得就活的比现在幸福。
    每个人要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人想要真爱,有人想要荣华,有人想要平平淡淡的生活。相濡以沫,也是一种幸福啊。
    凌波开始明白,为什么郭络罗氏要带她来看太子杞了,她们两个如今才是同一种人。知道瓜尔佳氏的心态,也就知道了郭络罗氏的心态。
    她们并不需要同情,她们需要的是祝福。
    三人又说了一些话,凌波和郭络罗氏把外头发生的一些家常事,说给了瓜尔佳氏听,她深居这咸安宫内,轻易也是不能知道这些消息的。
    虽然大家语气都是淡淡的,但却有一种温馨祥和的气氛,令人如沐春风。
    “就说到这儿吧,我们也该走了,太后那边差不多要开席了,可不好让众多长辈们等我们。”郭络罗氏做了最后的结束语。
    瓜尔佳氏点头道:“好,你们且等我一会儿。”
    她返身进了屋子,不多会儿捧着两个小包袱出来,放在石桌上展开。
    “这一套虎头鞋虎头帽,是给你未出世的孩子做的,我不能去恭贺你,这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只是不知道你怀的是双胎,只做了一套。”瓜尔佳氏将一个青皮的小包袱推到凌波面前。
    凌波欣喜道:“好巧的手艺,真好看!”
    瓜尔佳氏笑道:“你喜欢就好。”
    她又将另一个紫色的包袱推到郭络罗氏面前,道:“我知道你有了个怜儿格格,你素来女工不好,想必也不曾亲自给她做衣裳。我听说,小孩儿不好穿新衣裳,怕硬糙了他们娇嫩的肌肤,这是我拿自己的旧衣裳改的小衣服,最是绵软舒适,你可别嫌弃。”
    郭络罗氏笑道:“哪里嫌弃,我是没想到这个,还是你心细。”
    她也拿起包袱里的小衣服看,赞叹道:“果然有一双巧手。”
    两人向瓜尔佳氏道了谢,这才离开了咸安宫,走出去好些远了,回头看,见她还在宫门口望着,不由心里还是微微地发酸。
    收拾了心情,一行人便往宁寿宫方向回去。
    经过一片繁密的小树林,前面一人从树丛里匆匆钻出来,差点撞到凌波的怀里,亏得绣书和瑞冬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凌波。
    “安珠贤!?”
    凌波吃惊地发现,冲出来的人是自家小姑安珠贤。
    “怎么了?你这样掠慌,有人在追你?”
    安珠贤原本显得有些慌乱,闻言忙道:“没有没有,嫂嫂去了哪里,福晋叫我来找你们呢,太后那边快开席了。”
    她凑上来扶住凌波就走,郭络罗氏等人也来不及说什么,只得跟上。
    凌波只来得及朝那树林里看了一眼,只见到一角青色的袍子翻飞,似乎有个年轻的男子转身躲到了树丛后面。
    再回头看安珠贤的脸色,倒不像是受了惊吓,反而耳根发红,似乎有些羞涩之意。
    难不成?难不成这小妮子遇到了春天?
    “安珠贤,你碰见谁了?”她冷不防地发问。
    “啊!没……没有谁。”安珠贤弱弱地回答,却忍不住用一只手背贴住了自己的脸,好烫好烫。
    ……
    185、阿玛生气了
    出了正月,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
    京城里的形势已经彻底安定下来,四阿哥风头无两,人人都当他是既定的皇位继承人。而那个凌波记忆中的大将军王十四阿哥,似乎并没有什么崛起的迹象。
    经过这么多事情,她也知道已经跟记忆中的那些历史不太一样了,好在并没有什么重大的历史进程改变,不管是顺利上位还是经过博弈,总之将来的皇帝还是雍正就对了。
    她的肚子越来越沉重,已经不能再像前几个月那样,出去瞎溜达、跑进宫什么的,只能安安分分在府里待产,稳婆准备了两个,因为她生的极有可能是双胎,所以奶娘也准备了两个,博哲还特意跟康熙求了情,请了一位太医来家住着。这时候生双胎不比现代,可是高风险的事情,无论是凌波自己还是其他人,都非常地谨慎。
    无论身子多沉重,绣书和瑞冬都会扶她在花园里慢慢地溜一圈,产妇多做适当的运动,也有助于顺产。
    初六那天似乎是个好日子,安珠贤和德隆居然都在宫里见到了心仪的对象。
    德隆看中的就是那位隆科多家的小格格云珠。
    隆科多家出过三位妃子,他姑姑是顺治皇帝的孝康章皇后,也是当今康熙皇帝的生母,只是早已去世。隆科多的姐姐是康熙的第三任皇后孝懿仁皇后,虽然只当了一天就崩了。他还有一个妹妹是康熙的贵妃。
    有这样显赫的家世做背景,郭佳氏对云珠格格自然是倍加青睐,也不止一次地称赞德隆有眼光。
    只是雅尔江阿私下跟隆科多提起的时候,隆科多却不肯随意答应。原来云珠格格是隆科多最小的一个女儿,就像凌波在富察家的地位一样,是十分地受宠,一直都是锦衣玉食千依百顺地养着。
    就算是父母之命的婚事,隆科多也不愿意勉强她,所以在雅尔江阿表露联姻的意思之后,只说要回家问问女儿的意思。
    云珠格格那天在宁寿宫是第一次见到德隆,她听说过他少年惨痛的经历,那天无意中碰见,也特别留意了一下,但大姑娘家也不可能到处打听一个男人的事情,所以对他的印象也就只停留在长相端正、略有点傻气的感觉上。
    所以隆科多忽然跟她提起简亲王府的世子,她还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说出名字叫德隆,她才记起。
    只不过仓促地见了一面,那个男人竟然就想把她娶回家去。云珠对此感到有点突然,也有点收到了侵犯跟不重视。
    她虽然没有一口回绝,隆科多却看出了他的意思,只是小女儿家的心思他这个大老爷们确实不便跟外人说了,于是这事情就托给了云珠的母亲。云珠的母亲便找个机会跟郭佳氏见了一面,也见到了德隆本人,倒是有些满意。
    德隆通过层层转达,知道了云珠的心思,也感到自己有些唐突了佳人,便想尽办法开始间接隐晦地向她表达。
    这一方面上,他比弟弟博哲却要迟钝多了,云珠又比凌波更加地矜持,所以进展十分地缓慢,急死了郭佳氏,笑死了凌波。
    博哲以此洋洋得意,曾跟凌波炫耀。
    “瞧出来没有,你能这么快嫁给我,那都是我的手段。”
    凌波对此嗤之以鼻。
    不管怎么样,德隆是幸运的,他看中的女子,被父亲雅尔江阿和母亲郭佳氏都认同并赞许,而对方除了感情上还有待增进之外,隆科多和云珠的母亲,对他本人和家世倒也算满意。
    与此相比,安珠贤便显得有些不幸起来。
    当天,凌波和郭络罗氏在离开咸安宫之后,碰见了神色慌张的安珠贤。事后回到府里,凌波私下拷问了一番。终于让她说出了实话。
    原来当天她得了太后的首肯,想在树林里寻几支好的梅花,折回去插瓶,一时不慎跌倒,却被一个年轻男子相救,她只来得及道谢一声便匆匆离开。
    虽然只是一面的邂逅,却也令她印象深刻。
    后来凌波去打听了一下,确定了那个男子的身份,名宇叫乌苏佳珲,正蓝旗的人,现如今的爵位是奉恩辅国公。
    乌苏佳珲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身世背景,只有他姐姐嫁给了上三旗的贵族,所以当天他才得以随着姐姐进宫。
    乌苏佳珲显然也因为在宫里的那一面,对安珠贤产生了好感,之后经过辗转打听,得知是简亲王府的格格,竟然也壮了胆子来求亲了。
    只是这一次,郭佳氏激烈地反对。
    奉恩辅国公是不入八分的旗人,在郭佳氏眼里,可就算不得贵族了,安珠贤虽然不是她生的,好歹也是简亲王府的格格,身份尊贵,怎么能够下嫁给这样一个没前途的男人。
    然而,就像当初在凌波面前说的一样,安珠贤对此表示出很强烈的反对情绪。
    并不是说像放浪的女子一般,哭着喊着要嫁给对方,而是坚持不能以门户之见来贬低对方,她请求父亲雅尔江阿先看过对方的人品之后,再决定是否答应对方的亲事。
    而今天,就有一个让雅尔江阿和乌苏佳珲见面的机会。
    “我说,你能不能别折腾你的手指了,你不心疼,我都心疼了。”
    凌波蹙眉说着,拉过了安殊贤的手指,看著指头上好几个被针扎破的小针眼,无奈地叹气。
    安珠贤泄气地把手里的绣品放掉,低声道:“嫂嫂,我静不下心来。”
    凌波抬眼看她,道:“你真对那个乌苏挂珲上心了?”
    “我,我也说不清楚,原本只是见过一面,并不觉得怎样。可是福晋说他出身落魄,配不上我的时候,我心里就全然不是滋味。”
    安珠贤皱着眉,想是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心里的想法。
    凌波用帕子吸掉她指头上冒出来的那一滴血珠,将帕子按在她手指上,叹道:“别担心,别紧张,今儿阿玛不是能见到他么,若是连阿玛都看不上他,只能说他的确配不上你;若他真是个人才,阿玛想必也不会因为家世就嫌弃他。虽然乌苏其不得大姓,但他既然有个姐姐能嫁进上三旗,可见也是有门路的,只要他肯上进,有咱们王府的提携,早晚也能出人头地。”
    安珠贤本来还在认真地听着,但见她说到后面,好像已经确定了乌苏佳珲能跟简亲王府结亲似的,不由脸上有点发红。
    “嫂子,你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什么提携不提携。”
    她抽回自己的手,低下头去。
    傲矫了。
    凌波偷偷地念了一句,也没反驳她。
    这时候,绣书掀了帘子进来,浅绿色裤脚上沾了一点水迹。
    “怎么,外头下雨了?“凌波问道。
    绣书点头道:“是呀,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安珠贤走到窗边打起了卷帘,果然外头雨丝风片,一点声儿也没有,那芭蕉叶子上却染了一层绿油油。
    凌波说了一句:“果然是春雨润物细无声。”
    绣书笑道:“春雨无声无息,王爷今儿却好大的脾气呢!”
    “恩?王爷已经回来了?”凌波问道。
    安珠贤立刻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也快不走了过来。
    “是呀,我从前头来的,听说王爷已经回府了,只是心情很不好,大门上的人开门晚了些,就被劈头骂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