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看她。
    梁晶晶看出他的不自在,也不再追问下去,她知道柳桂云告诉她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还有更多连柳桂云都没有看见的部分,她不敢想象罗逸展是怎样的自虐着。她握紧他的手,深深的说:「在我心中,你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吗?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罗逸展苦笑的摇摇头,顶天立地的男子漠为什幺要娶个自己一点儿也不爱的女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幺会把自己弄得狼狈兮兮的?
    「晶晶,我不是个男子汉,我只是一个对自己对你都无法交代的窝囊废。」
    「我不需要你的交代,我已经成熟得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梁晶晶坚定的说:「我以为自己可以忘了你,可以离开你,其实那都是欺骗自己。你可以忘了那天我说过的话吗?」
    罗逸展咬着牙说:「晶晶,你知道的……我什幺都不能给你。」
    梁晶晶眼里泛起泪光,她下了一个足以让人千刀万剐、唾弃鄙夷的决定。
    「我很清楚你的处境。你的太太、你的儿子……」她闭起双眼,艰苦的说:「你还是可以拥有他们,你还是可以抱着罗太太睡觉,也可以陪儿子念床边故事……」她睁开眼,可怜兮兮的说:「我会学着不嫉妒,我不会吵也不会闹,更不会不识相的在大清早去按你家的门铃……如果,你还肯要我的话。」
    「晶晶……这不是真的,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罗逸展不敢相信,一向心高气傲,并且有足够条件骄傲的梁晶晶,竟然说出这样教人心疼的话来。
    「你是说……你不要我吗?」梁晶晶松开罗逸展,小手缩回自己身侧。
    「我当然要你、爱你……」罗逸展慌乱的说:「可是晶晶,我不能委屈你——」
    「我不委屈,我是心甘情愿的。」梁晶晶热切的低喊,可是她却看见罗逸展痛苦的表情,她突然怀疑起来,他是不是只想随便跟她玩一玩,就像之前他在美国那一段又一段的风流韵事?她的心甘情愿,难道只是他的沉重负担?
    就在梁晶晶的胡思乱想中,笑咪咪的侍者送来两客熟腾腾的牛柳饭。「不好意思,两位久等了,希望两位用餐愉快。」
    梁晶晶看着热腾腾的简餐,抬起腕表看看时间。这招牌黑胡椒牛柳,足足花了三十五分钟才做好,一方面是店里的生意太好了,一方面是店家自有坚持,每一份客饭都是真材实料,新鲜下锅的。好的东西,是值得等待的,常来这家店的客人都知道,所以他们都安静的等着,等着属于他们的美味,等着香滑的食物在口中留下沁人的芬芳,满足他们的心和胃。
    然而,不是所有的等待都会有结果的。
    她见过有人点了餐,满心欢喜的等待着,没想到几分钟之后,却见到侍者一脸歉然的前来道歉:「对不起,我们的牛柳饭卖完了,可不可以请您改点其它的餐点?」客人失望的拿起菜单,勉强选了一个自己还能接受的,却愈吃愈没有滋味,觉得自己白来了一趟。
    是不是,爱情原来也和点餐一样?有人点了一客黑胡椒牛柳,却嚼不出其中的真滋味,一心想着早知道就吃鳕鱼好了。有人不远千里为黑胡椒牛柳而来,店里却只剩下梅干扣肉,于是只能感叹着,如果早点儿来就好了。
    是不是,固执的等待也有出错的时候?也许是等错了人,也许是等了一个早巳错过不会再回头的人……
    梁晶晶愈想愈没有把握,于是颤抖的说:「没关系……我明白的,我懂你的顾忌,就当我刚刚的提议是胡言乱语好了,你不用为难的。」
    说完,梁晶晶拿起汤匙,大口大口吃起牛柳饭。也许她说错了话,爱错了人,等错了人,可是她毕竟吃到想了好久的牛柳饭,这饭的滋味,和她记忆中的一样美味。
    罗逸展见她吃得又快又急,连嚼都没嚼就往肚里吞,情急之下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汤匙,「晶晶……你这样会噎着的。」
    梁晶晶瞪着空荡荡的手,愣了一愣,然后笑吟吟的说:「很好吃的……你再不吃,冷了就走味了。」就像有些事情是不能等待的,错过了,就是一生一世的遗憾。
    她没有伸手抢回自己的汤匙,事实上她快要吐出来了,于是她捧起水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尽,可是略带柠檬酸味的水一点儿也压不住浓浓的呕吐感。
    梁晶晶冲到洗手间,把胃里的一切吐个精光。她觉得整个胃都翻搅过来了,她觉得浑身冰冷、四肢无力,她讨厌自己这个样子,她告诉自己要好好活的。在台北工作这些年,她鲜少生病,即使是最猖獗的流行感冒病毒都拿她没辙。可是一遇上罗逸展,她什幺毛病都来了。
    是爱情让人软弱,还是她潜意识里希望被人照顾?梁晶晶抬起红肿又酸涩的眼,望着镜中面目狼狈的自己。她看起来就像个被人遗弃的小可怜,而这个小可怜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大眼睛的男人。
    梁晶晶向镜中的大眼睛眨眨眼,故做轻快的说:「这里是女厕所,你会被别人当成大色狼的。」
    罗逸展走近她,搂住她纤细的腰,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对着镜中她红肿的眼睛说:「你在这里受苦,即使是地狱,我也要来闯一闯。」
    梁晶晶真的觉得自己病了,她多幺想靠在他的怀中一病不起,可以爱着他、赖着他一辈子。
    「晶晶,我仔细想过你的提议……」
    梁晶晶着急起来,她懂了,她真的懂了,可是她不能接受他的当面拒绝,她会崩溃的。她捂住耳朵,慌张的说:「什幺都别说,回家去吧,别把我的疯言疯语当真……」
    罗逸展拉下她的手,扳过她的身体,让她与自己面对面。「无论你是疯言疯语还是真想和我在一起,我只想告诉你,我什幺都不能给你,名分头街,一切见得光的,我都给不起……我唯一能给的,只有一颗心。」
    梁晶晶的心猛然跳动,她扁扁小嘴,忍住欲落下的泪,小声的说:「除了你的心之外,我一无所求。」
    罗逸展抓住她的手贴放在他的心房,激动的说:「那幺,把我的心拿去吧,它早就是你的了。」
    ☆★★☆★☆★☆★☆★☆★☆
    梁晶晶的脸是容光焕发的,她的声音是清脆如黄莺的,大家都说她变得更美了。总经理秘书美慧还笑嘻嘻的在大家面前宣传八卦:「听说晶姊和月明集团业务部副理邱报国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去啦。」
    无论大家如何逼问,梁晶晶对于新恋情却一概否认到底。
    「怎幺可能?我把时间都给贡献给工作了,哪有工夫谈恋爱?」面对同事们的关心,她搬出一以贯之的说词。可是美慧的话像一场及时雨,浇醒了她被爱冲昏头的心,让她不得不鼓起勇气拨电话给邱报国。
    老实并不等于愚笨,邱报国在她支支吾吾的口气中听出了距离,也听出了拒绝,他好风度的打哈哈问:「老实说,我是不是出局了?」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
    「有时候,影子的存在也是一种必要。」邱报国自嘲的说:「我要谢谢你的老实,还好我只陷进去一只脚,很快就能抽出来了。」
    「对不起……」
    「别这样,」说不受伤是骗人的,但是邱报国努力洒脱的说:「等我把脚抽出来后,再见吧。」
    「我们……还是朋友?」有些人,当朋友比当情人适合。
    「一辈子的朋友。」邱报国肯定的说。
    挂上电话,梁晶晶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还有一块更沉重的巨石,是她无力搬动也不敢触碰的。
    一次她回到老家,只不过多发了几次呆,多用了几分钟手机,母亲马上追问:「晶晶啊,你老实告诉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梁晶晶几乎是立刻否认,「妈,台北的男人一个个油嘴滑舌的,让人看了就腻,我才不会看上那些臭男人呢。」
    「别跟我打哈哈,看你一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模样,准是教谁给迷住了。你放心,老妈我可是个开通的人,即使你看上的是阿猫阿狗,老妈也一定支持到底。」
    什幺阿猫阿狗,老妈真是一开口就教人啼笑皆非。可是梁晶晶却半真半假的试探起来,「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您也会支持我吗?」
    梁母瞬间止住了笑脸,脸上的表情难看得好象让人狠狠掴了一巴掌似的。她想起那一段人生中最阴沉的岁月,想起自己人生中大半的时间是用来怨恨和不快乐的,于是她严肃的看着梁晶晶,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又认真的说:「如果我知道我把你养得这幺大,是让你去破坏别人的家庭的话,我会后悔没有让你那负心的老爸在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把你踢死。如果你敢做这种事的话——」
    「妈,您别当真,我是开玩笑的。」梁晶晶急切的打断母亲的话,她不能听见母亲更决绝的言词,因为她知道母亲永远不会原谅她,不会原谅她的。
    回到台北,梁晶晶接到罗逸展的电话,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她还沉浸在深深的罪恶感里面。母亲的话像条鞭子,鞭笞着她的心,她可以失去全世界,却不能失去母亲或罗逸展,他们两个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失去任何一方都会让她痛不欲生。可是……她可以逃避多久,可以隐瞒多久?母亲真的永远不会知道吗?
    「晶晶……你有心事?」罗逸展在电话那头连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没有……我很好,只是困了。」粱晶晶强打起精神。「如果没事的话……我先睡了。」
    「晶晶……」罗逸展欲言又止,不肯挂上电话。
    「怎幺了?」梁晶晶轻轻的问,事实上她想见他想得发了狂,她需要他给她力量,她需要知道爱一个人是没有对错可言的,尤其她并不是存心破坏他的家庭。
    「我两天没见到你了,好想你,好想听你的声音……」罗逸展不确定的说:「我爱你,可是我怕你突然不爱我了。」
    梁晶晶听见罗逸展这番傻话,眼眶微微湿了,「你什幺时候变得这幺肉麻了?」罗逸展不是个经常把爱和想念挂在嘴边的人,他会紧紧抱着她,狂狂的吻她,可是很少说一连串肉麻的情话。
    「我可以见你吗?」罗逸展不顾梁晶晶的调侃,突然问。
    「你在哪里?」
    「我……在你家楼下。」
    梁晶晶奔到阳台,看见罗逸展的车,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嘴巴却不饶人。「笨蛋……你不是有我家的钥匙,干嘛像个傻瓜似的守在楼下?」
    罗逸展推开车门走出来,与住在三楼的梁晶晶遥遥相望。这样的深夜,这样昏暗的路灯下,他们的眼神却能准确的捕捉到彼此。在深深的凝视中,世界好象暂时停止了运转,然后不知经过几个世纪似的,罗逸展才把手机凑到耳边,轻轻的解释:「你每次礼拜天回来心情都不好,我以为你不喜欢我这时候来找你。」
    是这样吗?每次从乡下回到台北,她的心就要经过一次奋战,她不知道她的情绪表现得这幺明显,更不知道罗逸展把她微妙的转变都看在眼里。
    「没有的事……我也好想你,想得心都痛了。」她真诚的说出内心话。
    「真的?」罗逸展在月光下兴奋得手舞足蹈。
    梁晶晶看着他在月光下又痴又傻的行径,于是把声音放得更柔了,「你可以亲自上来检查,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罗逸展很快停在梁晶晶的公寓前,傻傻的笑了笑,然后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