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半小时就要关门了,请抓紧时间”,放下装有香火的篮子便走了。
秦准带着她走至一座灰白墓碑前,她望过去,碑上是个女人的照片。年龄大约四十岁,却很美丽,眉目像山水画一样静谧安然。程蔓微微出了神,太像了,那眉毛,那眼睛……
视线挪向下角刻的碑文,上面简单刻着:爱女林美冉之墓;落款是:父林旺明敬立。除此之外,碑上一片空白。
“你大约已经猜到了,这是我妈,”见她有些手足无措,秦准松开她的手,微笑说,“早就想带你来见见她。”言罢,他在平整的大理石台上跪了下来,点燃香火。烟雾缭绕,他闭上眼睛,表情沉静虔诚,口中低声说着什么,程蔓凝神。
“妈,我来看你了,你在天上过得好吗,儿子这么久没来看你,你心里一定在怪我吧?”即便逝去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这种严肃又悲伤的气氛里,也难免被感染上伤感的情绪,程蔓心里突然酸涩,喉咙似被卡住,一声也说不出。
她从来没听他说过他的母亲……
他说:“这回我把你的准儿媳带来了,你瞧瞧,满不满意?”
程蔓脸一烧,本想大声驳回,但又不敢对死者不敬,只得低斥:“你不要乱说话!”
秦准看她一眼,解释道:“不说出来,只在心中默念的话,往生的人是听不见的。”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程蔓不吭声了,心里有些羞恼,又有些难过。之后的时间,她默默看着他上香,磕头,重重的三下,仿佛敲在她心上。世上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待秦准从大理石台上站起来,回头一看,就见程蔓抿着嘴唇,红着眼眶看他,模样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不禁愣了愣,道:“怎么了?”
她摇头,什么也没说,转向那墓碑,躬□虔诚的拜了几拜。
秦准扬眉,笑起来:“你倒是很有自觉。”
程蔓不示弱的看过去,勾着唇角,学他扬眉:“你想太多了。”他正低眉看她,目光清湛明亮,刹那间的目光相接,气氛隐隐的有些暧昧了起来。
程蔓手指一颤,心中发慌,此时天空中有冰凉的湿意携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暖寒飘落而下,细雨绵绵如针,像迷雾般弥漫于他们的上空。她抬起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下雨了。”
“嗯,我们回去吧。”
跟着秦准身后离开时,程蔓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块墓碑静静立在那里,照片上的女人目光柔和如水,好像在微笑注视着他们。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妈会葬在这里,而非我家的祖坟,这是个很长的故事,等你哪天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我就告诉你。”快到家里小区门口时,秦准突然道。
程蔓没好气:“你大概不了解我,我这人最缺的就是好奇心。另外,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有那一天!”字字铿锵,语气强硬,也不知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笑了笑,语气很淡:“这个可由不得你。”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亮之中隐约混合着的笃定叫人生气。
“你!”她气结,他却神情坦荡自然的拍了拍她肩膀,说:“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要不然,我可要留在你家吃晚饭了。”
啊呀呀,是谁死皮赖脸非要送她的?程蔓咬牙,说:“你赶紧走吧,慢走不送。”最后四字真是恶狠狠。
秦准站在原地,目送她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蒙蒙雨幕中,他微微勾起唇角,眼神中的柔和一闪而逝。当年最令他无奈的就是她的喜愠不形于色,而今她的转变,值得期待,不是吗?
☆、她喜欢他,再也阻止不了
第二天是“五一”劳动节,程蔓早早爬起,吃完早点后就去了邻居程校长家。这几年程正云的身体愈来愈差了,退休在家后,在梅姨的照顾下每天养花养鸟的虽惬意,可日渐佝偻憔悴的样子还是让程蔓很心疼。
“程叔,程观越下个月要结婚了,你知道吗?”程蔓坐在客厅,捧着梅姨送上来的果汁,犹豫了许久,才呐呐道。
程正云笑起来,“露出这个表情干什么,待会你梅姨要以为我骂你了呢。”过了一下,又说,“孩子的事他自己有主张,以前是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对不起他,他不原谅是正常的,他要结婚就随他去吧,父母总是希望孩子能够幸福。”他叹着气,“程叔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再听他叫我声爸爸。”
程蔓眼睛红了,她走上去搂住程正云的脖子,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说:“程叔,我也是你的女儿,以后我结婚了,你要牵我走红地毯。”
她撒娇的样子逗乐了程正云,他拍拍她的肩膀,大笑:“ “当然了,你也是我程家的小闺女,啧,不过到时候走红地毯,我抢了你爸的位置,他一定要跟我大吵一架。”
程蔓笑起来:“不会,你们一人牵我一边,刚刚好。”
回家的时候心情还是沉甸甸的,吃完午饭,又蒙着被子睡了午觉,醒来时随意瞟了眼日历,突然想起了今天是程观越的生日,想来想去,觉得在这种心情下实在是说不出什么的祝福的话来,就简单的发了生日短信过去。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心想大概是与朋友庆生或者在忙其他事,她便没再关心,丢开手机,跑进厨房给老妈打下手。
程妈正在擀饺子皮,煤气灶的炉子文火炖着鸽子汤,咕噜噜的飘出香气,鲜肉馅刚刚剁好盛在盘里。看上去好像没啥事情可做了,她平时很少做饭,自不敢跟老妈抢活干。最后程妈被她无所事事的转悠得没法了,指着地上的蔬菜与橱柜里的碗筷:“去去,把这些洗干净了。”
她应了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菜。程妈问:“蔓蔓,你出国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她想了想,大概说了下:“差不多了,学校也定了,我的导师已经为我写了推荐信,现在就差几个必要的手续,到时候还要去一趟外使馆……再过半个多月应该可以办好。”
“哦……那好,那好。”程妈有些伤心,“这么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程蔓被程妈的语气搞得也有点伤感,说:“妈,我不是说了吗,顶多三年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且过年过节啊我都会尽量回家陪你们。”
程妈瞪她一眼,责怪道:“这算什么事?你在外面读书读了七年我们也没说啥啊,可是你今年二十四了,再过三年都二十七了,老姑娘!到时候没人要,看你怎么办?我和你爸爸怎么办?”
程蔓哭丧着脸,二十七岁也不算很老嘛。
“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人家阮青和阿花……”
哎哟,又开始了。程蔓傻笑着埋头洗菜,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程妈还在唠叨:“蔓蔓,我可和你说啊,你别带个洋女婿回来,到时候你爸和我都不会答应的。”
程教授不满了:“我什么时候让你代表我了啊,孩子喜欢就行,你管那么多干嘛?”
程妈将碗筷往桌上一放:“啊呀老程你什么意思……”
程蔓摸摸后脑勺,无奈的笑了笑。老爸老妈几十年都是这样小吵小闹过来的,却从没见过他们真的红过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幸福的吧。
吃完饭,程蔓自告奋勇要去洗碗,却被程教授叫住。
“蔓蔓,从小到大,爸一直严格对待你,别的不怕,就怕你学不好,走上歪路,断了我老程家的希望。你现在也长大了,爸也对你很放心,可你自己也要明白,事业固然重要,但不要误了别的事情。你性子随我,太硬,这样可不好。”又笑,“毕竟像你妈这样的人可不多。”
在程蔓印象里,老爸一向严谨肃穆的,对她要求十分严厉,极少对她说这类体己话。她怔了怔,点点头,答:“我明白。”
“出了国也要好好照顾自己,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一定要给家里打电话,闷在心里像什么话?”
她乖乖的点头,觉得今天老爸不是一般的煽情,都快把人整哭了。
正这么想着,只听程教授话锋一转:“对了,昨天来我们家的那个秦先生,跟你关系没这么简单吧?”
程蔓被程教授犀利探究的眼神盯得无处遁形,嗫嚅了许久才小声说:“他,我们大学的时候交往过。”
“现在分手了?”
“嗯。”
“为什么分手?”
“我也不知道,”她苦笑,“大概是性格不合。”当年,他在感情上大胆直率,有时候太轻佻随性,而她木讷笨拙,别说坦率面对,连情话都羞于启齿,两人的性格千差万别,后来会分手也是正常的事情。
程教授若有所思,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情他们不好管。父女俩又聊了些其他话题,比如未来的发展规划一类,不觉已夜深。程妈下楼来催两人睡觉,她听话的与父母道了晚安,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才想起手机一直没放在身边,从床上拿起一看,果然收到不少短信。大概都是节日祝福短信和几条旅行社的广告,她想着,逐一点开了看,一一回复,很快半小时一滑而过。
没有程观越的短信,但有两通他的未接来电,分别是六点二十分和八点。而现在,她看了下表,已经十点多了,不知他睡了没有。想了想,还是回拨了过去。
才响了一声,那头就接了,清朗悦耳的声音传来:“喂。”
“哥,是我,我手机刚落在房间里了,一直没注意,”她解释道,又问,“现在打给你,会不会打扰你休息?”
程观越笑:“不会,我刚从饭店回来,没这么快睡。真巧,你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我正好在与客户谈事情,所以也没注意到。”
她放下心,感慨道:“国际劳动节也就算了,你过生日这天还要工作,真辛苦。”
“没办法,这次回国恰好有一笔业务要谈,要不然我老板也不会这么大方给我放长假的。”程观越语气很无奈,却并无不悦的样子,还半开玩笑道,“这是资本家的剥削本质,我们无产阶级抵抗不了。”
“说得没错!”她笑起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对了,秦锦姐姐上次打电话给我,说你们这个月中旬要结婚,恭喜你们了。”
那头沉默了半晌,才开了口:“程蔓,我还没想好要与你说这件事,没想到秦锦已经同你说了。”他的语气很平淡,比刚才沉了不少,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程蔓不明所以:“这是好事啊,你干嘛不跟我说?”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她说过的一句话,笑着调侃道,“你不会是记着我以前说你结婚了,要给我包红包的这事儿吧?放心啦,我跟你开玩笑的!”
彼端也终于笑了笑:“程蔓,我总想起我们的从前。”
又提这一茬。程蔓懊恼,扶额呻吟道:“上回你在医院已经说过了——哎呀,你怎么总记着我一些糗事,忘了忘了吧,我求你了。”
“没办法,忘不了。”
那头正经的语气让程蔓呆了两秒,她不傻,很快就从里头听出不寻常的意味,却不愿去深想——
程观越说:“有时候我会后悔,当初怎么会这么的轻易离开你身边,自从走了后,我总是无法真正感到开心。程蔓,也许你不知道,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了。”
不行,不行,这话题越来越危险了。程蔓飞快打断他,尴尬的笑:“哥,你话说出来不怕秦锦姐姐……不对,应该是嫂子,你就不怕嫂子罚你跪键盘!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还以为我是小孩子呐,随便哄两句就信了?”
程观越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似乎也发觉到自己越了界,很快就顺着程蔓转了话题。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有些话该说,而有些话,却只能永远深埋于逝去的岁月里。
又随意聊了其他有的没的,就听见彼端隐约传来熟悉的女声,是秦锦:“观越,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原来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了。程蔓了然,道:“哥,咱们这么就聊到这里了,再次祝你生日快乐,还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到的。你早点睡吧,大晚上还和其他女人打电话,嫂子要生你气啦。”
他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嗯了声:“谢谢,那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去冲澡,从浴室出来后她没什么睡意,就披上外衣走到阳台,夜凉如水,弦月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