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睛依旧邪肆，正冷冷的盯在苏闲花脸上。
“我知道是你。有话就直说，别偷偷摸摸的跟着我。若不给你点教训，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苏闲花不依：“说我偷偷摸摸，你还不是一样？不去解答剑圣的题目，乔装打扮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程红笑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落在秦韶的身上，唇角一勾，皮笑肉不笑道：“你又换男人了？”
苏闲花顿时竖起眉毛，正要反唇相讥，秦韶却已松开了缠在手腕上的银链，笑了笑道：“原来是魔教程少主，久仰了。”
程红笑抬了抬眼：“你是谁？”
没等秦韶说话，苏闲花已经抢着道：“他就是我们寨子里的二当家秦韶。”
“是你啊……”程红笑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在秦韶身上打了个转，见他神情自若，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看起来倒和钟展有几分相似，忍不住“哼”了一声，对着苏闲花道：“你这人也不挑点新鲜的。”
“啥？”
程红笑手腕一抖收回银链，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话明显是将秦韶排除在外，他却没有生气，道：“我住在城北螺巷，还请程少主等一会将花花平安送回。”
他这么轻易就让她留下，倒让苏闲花愣住了，道：“秦韶，其实你稍微等我一下就好。程红笑平时一个月也讲不到十句话，估计一会儿就能讲完了……”
“秦二当家不必担心，本公子自然会将她毫发无伤的送回去。”
她的话被程红笑一口打断，眼见秦韶点点头转身离开，她突然发现，自己在他们面前居然成了一个透明人……苏大寨主顿时很不高兴，但她在秦韶面前向来是没脾气的，因此满腔不满都迁怒于程红笑头上。
“程红笑，有话快说，有……”
“闭嘴！”
她一怔：“干什么？”
“姑娘家满口粗话，你就不怕九幽嫌你粗鄙？”他的眉毛微微一挑，看得她顿时打了个哆嗦，低头想想，这话的确有道理，只好撇了撇嘴，问道：“那你到底有什么话对我说？”
程红笑背着双手，慢慢道：“听说你和九幽这次来阎魔城，就是为了找刚才那位秦二当家？”
“是啊。”
“现在既然找到了他，还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回家去呗。”她眨了眨眼睛，斜睨了他一眼，“你说话怎么这么怪？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
“求你？哈……”他忍不住嗤笑一声，道，“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热闹。”
苏闲花道：“这偏僻荒芜的地方，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程红笑沉吟片刻，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剑圣留下的第三道题？”
她想了想：“‘喜得一宵恩爱，被功名二字惊开’？钟展说这是一句戏文……”书包 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相逢万里忽如梦（5）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戏文？”
苏闲花摇了摇头。
他冷笑：“你家九幽倒是惊才绝艳，既然知道，却又不说，偏他比别人清高。”
苏闲花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只是那一句“你家九幽”听着十分舒心，也就不与他计较，随口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意思？难道还和你到这儿来有关系不成？”
她虽然学问不高，但听这句子，也知道应该是来自南方的戏文唱词，和漠北风沙没有半点关系。
程红笑面色稍霁，道：“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解题。”
“这句戏文出自南戏《牡丹亭》。”程红笑目中流光一闪，“这一本是家母最喜欢的戏文。父亲曾说，只要我能将戏文全都背下来，母亲就能回来，只是……”他蓦地扯出冰冷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回归正题道：“‘喜得一宵恩爱，被功名二字惊开’一句，出自第三十九出。”
一番话让苏闲花乍舌不已，歪着头想了半晌，才道：“这个戏我也知道一些，里面的女子是不是叫做杜丽娘……”
“不错，”程红笑道，“甸江下游的洛涔城中，住着一代名伶瑞锦，她所唱一出《牡丹亭》冠绝天下，就连当朝帝后都赞誉有加。因此别人都把瑞锦的本名忘记了，只赠她一个诨号叫做‘杜丽娘’。”
“呃……”
“所谓‘杜娘啼尽江南柳’，说的就是她……”
“那个……”
“锦瑞的唱腔……”
“你别咬文嚼字了，能不能说的直接点？这个诨号杜丽娘的女子，就是第三题的主人公吗？她既然在洛涔，那你应该去江南，朝大漠里钻做什么？这样要怎么求得她唇上的胭脂啊？”
程红笑满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沉痛表情，道：“听说剑圣是个学识渊博的风雅之人，可数万字的戏文却只挑这一句不出众的，形容名伶又不说‘美丽’‘才华’，偏要说‘忠贞’？”顿了顿，淡淡道：“算了，以你的水平，肯定不会觉得奇怪。”
苏闲花一时语塞，说真的，她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幸好程红笑没再嘲笑她，继续道：“既然是忠贞女子，唇上的胭脂又怎能轻易得到？所以能得到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她的心上人。那群人自以为风流潇洒，巴巴的赶去江南欲博美人一笑，不过都是白费功夫。”
“原来如此！”苏闲花终于明白了，“那两句恩爱功名的话是意有所指的！是不是那位瑞锦姑娘的心上人就是因为谋取功名才会离她而去？所以只要找到这个人……”
——不是姑娘唇上的胭脂有多么难得，宝贵的是有情人破镜重圆！
程红笑点头道：“我查过瑞锦的身世。七年前，她曾与一位入幕之宾如胶似漆，并将全副家身交与他入京。那人后来殿上中了武试，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是御前指派的镇西将军，此时正在绝云山下和北方蛮夷交战。”
苏闲花吃了一惊，恍然道：“是驻守阎魔城的莫巍将军！”
程红笑斜睨了她一眼，道：“如何，去是不去？”
她有些茫然：“去哪里？去绝云山看打仗吗？”
程红笑无语：“去找莫巍，把他捉到江南去见瑞锦。”
她想了想，忍不住拧着眉头喃喃自语道：“去不去呢……我对剑圣爷爷的怪题目是没什么兴趣啦，可是从来没见过打仗，真的好想去看一看……哎去不去呢？”
她表情变幻的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道：“我不去了，还是你自己去吧。”
程红笑从小被人顺从惯了，此刻听她拒绝，忍不住皱眉不悦：“为什么？”书包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相逢万里忽如梦（6）
“我要等钟展回来呢，我们在阎魔城外失散了。”
“九幽？”程红笑凤目一眯，“他不是在城里吗？”
“没有啊，他如果回来了，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方才进城的时候，见到他正和一个西域女子在兵器铺子里面。我还以为你们是一起来的……”
苏闲花没听他把话说完，便“啊”了一声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掉头就跑。
程红笑望着她一阵风似的跑远，连句再见都没说，忍不住低低的“哼”了一声。
三
苏闲花一路飞奔，经过程红笑所说的兵器铺，却并没有发现钟展的身影。她想了想，掉转方向去了螺巷，素兹亚娜既然是秦韶的朋友，想必会带钟展一起回去。
城北螺巷巷如其名，又短又窄，除了巷口一家杂货铺子和一间空关的大宅，余下只有三户人家。巷底那一户门窗紧闭，几株红柳从低矮的黄土墙中探出来，门口贴了一副对联，正是秦韶的笔迹。
这家伙真是不管到哪里都不忘卖弄啊。苏闲花撇了撇嘴，玩心顿起，当下绕到后院，趁着四下无人，脱了面纱提气一纵，轻轻翻过土墙，落在院子里。
眼前是两间土胚木屋，修葺的十分整齐。她小心的收敛起全身气息，蹑手蹑脚朝前走去。没走几步，耳边便传来了熟悉的温润声音，正不徐不缓的说道：“……应该是这样。”
是钟展！
她欣喜不已，正要扑进屋里，却听到秦韶慢悠悠的笑道：“钟展，你这声‘花花’真是越叫越是顺口了。”
如此熟稔的口气，一点也不初次见面的人。苏闲花愣了愣，略一思忖，悄无声息的潜到墙根之下，屏息凝神，仔细听去——
钟展并未立刻回应秦韶的话，片刻后才轻笑道：“彼此彼此。”
秦韶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你真不该来。”
钟展道：“没什么该不该的，你若是回不去，我迟早会来。再说……”他顿了顿，“你也知道她有多担心你。”
秦韶沉默了片刻，懒懒笑道：“不说这个了。早知道你要来，就让你给我带两壶上等的梨蕊白，这破地方连像样点的酒都喝不上，实在是无趣的很……”
“不准喝酒！”一个微愠的女声插了进来，依稀便是西域女子素兹亚娜，她十分不客气的说道：“他不能喝酒，只能喝茶。”
秦韶啧了一声，无奈道：“亚娜，你太小心了。若连喝酒这点乐趣都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
话没说完，声调却突然一变，低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随着声音，窗户突然被撞开，一抹淡色衣影掠出，却又骤然停住。
苏闲花的耳边传来惊讶的声音：“花花？”
她望着停在眼前的手，目光顺着淡色衣袖一路滑到钟展脸上，眼中变幻着的也不知道是疑惑还是震惊，眉头紧锁，脸色肃穆。
钟展见她这幅模样，已猜到了原因，急忙收回手低声唤道：“你……”
“你早就认识秦韶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向有问必答的钟展这一回却沉默下来，半晌，轻轻吐了一口气，道：“对不起花花。”
身后的秦韶插话道：“钟展，不是……”
钟展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苏闲花却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她不能理解——他一向知道她最讨厌被人欺骗，尤其是被信任的人欺骗……尽管如此，却还是把她蒙在了鼓里！
更何况这样一件简单的事，瞒着她有什么好处吗？
还是说，他觉得这样很有趣？
这一路上，她和他聊过那么多有关秦韶的事，还自以为是的想介绍他们两人成为朋友，那个时候他只是笑眯眯的说“好”，何曾表现出一丝一毫认识秦韶的样子？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相逢万里忽如梦（7）
结果他们早就是朋友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大笑话！而她，就是那个绝顶大傻瓜！
渐渐的，震惊茫然被羞恼占据，铺天盖地的堵在她的心头。
这一回，她一反常态的没有发作，冷着脸淡淡道：“我有话单独和秦韶说。”
钟展沉默了片刻，才轻轻答了一声“好”。
西域女子素兹亚娜看到秦韶的脸色，已经猜出了苏闲花的身份，心里本就不痛快，听到这样的语气顿时心头火起，正要说“不好”，却被钟展拦住了。
钟展道：“亚娜姑娘，我有些事想问问你，我们出去聊好不好？”
他的手劲看似轻柔，素兹亚娜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只得狠狠的剜了苏闲花一眼，不情不愿的走出门外。
苏闲花望着合上的门扉，沉着脸半晌都不说话。
秦韶拍了拍身边的椅子，道：“花花，过来坐。”
她依言坐下，秦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漫声道：“为这么点小事生气，花花你变得不大方了。”
她撇了撇嘴：“这不是小事！”
“就因为钟展没有告诉你，我和他认识？”秦韶轻轻摇了摇头，半晌，叹道：“花花，难道你没想过我也……”
“你不准劝我。”
“好吧……”他轻叹口气，深深的看着她，话说的极慢：“我只是想问你……花花，你喜欢钟展对不对？”
苏闲花连想都没想就嘟囔着：“本来挺喜欢的。如果不是他骗我，还可以更喜欢一点。”
“笨丫头，这跟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