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床上的人并没有睁开眼。他趔趄地扑了过去,笑,”你又装睡,再不起来我可就挠你痒了!”
    他的呼吸喷在她毫无血色的面庞上,她鬓角的青丝随之微微拂动,他伸手颤抖地抚摸她的面颊,唇贴上她的耳廓轻唤,”君儿,我来了......我们说好的,你在这里等我来......君儿......君儿......”
    他猛地从床上抱起了她,用力地将她搂在怀里,沉闷的哭泣声伴随着痛苦的呼唤声,他战栗着,抽搐着,撕心裂肺地喊着她的名字。
    泪水滴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精心搽好的铅华被洇染化开,他心慌意乱地用手去抹,用袖子去擦,”对不起,对不起,君儿,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来迟的。君儿,你睁开眼吧,别和我怄气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君儿,我的君儿,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砉--窗外响起振翅的滑翔声。
    一只青鸟张开双翼,箭一般地冲向厚厚的云层。
    无声的风吹在窗牖上,鸟儿清脆的唳叫,云层里洒洒飘落的雪花,久久地在空中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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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此恨难平君知否
    01 祸端
    刘病已没有疯,王意也没有疯,但有一个人,却的的确确疯了。
    许平君崩于正月十三,原本定于十五日的泰畤祭典取消,棺柩从长定宫运回未央宫前殿,天下举哀发丧。消息一经发布,第一个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进而彻底神志不清的人便是许平君的母亲许夫人。
    王意原本想和刘病已商量把许夫人接到宫里照顾刘奭、刘蓁,没想到许夫人竟会受不了爱女的夭亡而精神崩溃,许广汉既失了女儿,悲痛难忍,又要分心照顾疯癫的妻子,短短数日,还不到不惑之年的他已是两鬓见白。
    ”哇哇......”婴儿啼哭声在空旷的前殿回荡着。
    四岁的刘奭听到哭声,从门边跑了过来,踮着脚尖看了看,”父皇,妹妹又哭了!”
    刘病已半跪半靠地坐在地上,身侧紧挨着的是一口乌沉沉的梓宫。
    ”父皇,妹妹的鼻子上为什么有白色的小蚂蚁?妹妹为什么没有牙齿?妹妹哭起来为什么那么难看?”刘奭瞪大眼,不停地好奇发问,可是他的父皇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于是不耐烦的刘奭悄悄伸手捂住妹妹张大的嘴巴。
    ”呜--哇--呜--哇--呜--哇--”手一捂一松,婴儿的啼哭声变得异常怪异,小脸涨得更加红,哭声也更加地凄厉。
    ”咯咯,真好玩......妹妹真好玩......”刘奭兴奋地拍手蹦跳,扭头看见自己的父皇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由得撅着嘴说,”父皇陪我玩!”他用手去推刘蓁,”父皇抱奭儿!不要抱妹妹!”他力气小,推不开,索性绕到刘病已身后,用自己的胳膊环住父亲的脖子,同时蹬起双腿。
    ”咯咯......父皇背我......父皇背我......”
    病已被顽皮的儿子勒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脸涨得通红却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有窸窣的脚步声靠近,刘奭才放开手,兴奋得扑了过去。
    ”姨母!姨母!”他拉住王意的手,奶声奶气地控诉着自己的委屈,”父皇不陪我玩!姨母,母后还要在那个大箱子里睡多久?她什么时候能起来陪我玩啊?”
    王意蹲下身,一只手抚摸刘奭柔软的额发,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搁在自己唇前,”嘘--奭儿最乖了,我们不是说好的吗?要小点声,不要吵醒你的母后。”
    ”可是......我想母后了,母后肯定也想我。姨母,你告诉母后,让她快点醒吧。”
    王意别过头去,勉强忍住了泪水,方才转过来强颜欢笑,”不可以的。你母后生了小妹妹,她很累了,要安安静静地睡觉,我们......不要吵她!你如果不听话,她会很伤心的......”
    ”可是奭儿很听话啊!”他委屈地嘟起嘴,小手指向父皇怀抱中不住啼哭的婴儿,”是妹妹不听话,她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她不乖!”
    王意走过去,发现刘病已双眼无神地抱着啼哭的女儿,她喊了两声:”陛下!”他只是不理。没奈何,她只得轻轻喊了声:”病已......”
    他的眼睑眨了下,仿佛从游离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眸瞳中闪烁着某种期冀的光芒,可那点刚刚燃起的光亮却在接触到王意时,霎那间烟消云散。
    他整个人颓废得只剩下一个空的躯壳。
    ”病已......有些话,我要对你说,你听得见吗?”
    病已嗯一声,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守卫在前殿的侍卫已经不知去向。
    王意跪坐在他面前,”是我拜托彭祖将人都撤到了殿外,有些话,我必须单独对你说......平君她最后还留了句话,请你牢牢记住!”
    ”......”他抬起头。
    ”她说:'病已,救我--'”
    病已,救我......
    许皇后出自民间,在位两年有余,举止端庄,恭谨俭朴,深受宫人爱戴,世妇推崇。又因崩逝时仅届十九之龄,百姓哀怜其夭而不遂,无不感伤悲戚。
    然而有人为她的崩逝感到悲伤,同样也有人为她的夭逝而喜出望外--霍显在听到消息后,便开始欣喜若狂地为女儿准备嫁妆。霍成君则是一半儿惊一半儿喜,”母亲,生孩子真的那么凶险?”
    ”那是她福薄,无福消受!上天注定啊,这正证明了她不配享有皇后的富贵荣华!”霍显喜滋滋地看着自个儿的女儿,越看越是欢喜,”我女儿就不一样了,你生来就是当皇后的命!”
    霍成君羞答答地红了脸,转瞬又犹豫起来,”我若是进了宫,陛下会喜欢我吗?我听说,皇后死了,陛下很是伤心,拉着好几万人的大驾不合礼仪地去了甘泉宫,还把许皇后的尸身亲自抱了回来。”两年前的那个求故剑诏深深地刺伤过她,至今她仍是耿耿于怀。
    霍显笑道:”傻丫头,这有什么,男人嘛,哪一个不是喜新忘旧的?他现在丧妻悲痛,你进宫去好好安慰他,天天陪在他身边,以后他便只会记得你的好了!”
    霍成君眼眸一亮,”母亲以前就是这样博得父亲欢心的吧?”
    霍显笑而不语。
    霍成君想到自己的父母如今的恩爱,信心大增,随即将之前的犹豫和最后的不快抛诸脑后,忍不住缠着母亲问道:”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进宫?”
    霍显大笑,”姑娘家的真不害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父母么?”
    ”母亲......”她撒娇。
    婢女这时候在帘外禀告:”夫人,淳于女医来了。”
    霍成君奇道:”女医来家里做什么?”
    霍显支吾了声,说:”我最近有些不舒服,让女医来瞧瞧。”琢磨了下,设法打发女儿离开,”你去趟长乐宫见见太皇太后。”
    霍成君娇声道:”未央宫在办丧事,长乐宫就更加冷清得不像话,积雪封道,路都不大好走,我不去!”
    ”去!要去!你找你几个姐姐陪着一块儿去,你若要进宫,也得先探探太皇太后的口风。”
    ”她能有什么意见?”霍成君怕冷不想出门,无奈母亲坚持,终于还是懒洋洋地喊来冯殷,让他张罗随从,准备出门。
    霍显好容易送走女儿,这才去了东厢。淳于衍已经在那里忐忑不安地等了小半个时辰了,霍显一出现,她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少夫!”霍显喜上眉梢地刚想去拉淳于衍的手,却不想淳于衍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霍夫人!夫人让我做的事我已做了,这等诛灭九族的大罪,你可不能让我一人扛下来!”
    霍显一头雾水,”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
    ”陛下已下诏将太医令以及长定宫内侍奉许皇后的太医、女医、乳医等相关人等皆投入廷尉诏狱!投毒谋害皇后,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夫人你当初说富贵共享,若有危难,你和霍将军会相救于我,这会儿可不能失信于人......”
    霍显被淳于衍涕泪纵横的述说吓呆了,讷讷地道:”怎会......怎会泄露得这么快?”忍不住心头焦躁,怒道,”定是你做得手脚不干净!”
    淳于衍惊呼,急忙推膛:”我在送药的蜜水中加了附子粉,就算有宫人尝试,也绝对不会出现一丝纰漏!”
    附子本身亦是药材,若入药可有益于产妇补血,缓解酸麻晕疼,但附子用药不可过量,过量则由药变成毒。淳于衍身为医者,熟知附子药性,自可用医术杀人于无形,像毒死许皇后这样的情况,外人根本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然而,杀人者终究心虚,更何况是淳于衍这样的卑微女医。她自许平君死后回到长安,日夜胆战心惊,事后回想当日情形,许多细节早已连她自己都记不大清了,唯一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情景,是那位满脸幸福的年轻皇后在毒发时虚弱地质问她,药中可有毒......
    这真是个恶毒的梦魇!
    她躲在家中战战兢兢度日如年,却不料廷尉使者突然上门抓人,她来不及细想,趁乱悄悄逃到了这里。大祸临头将她人性中最脆弱的求生欲望勾了起来,她眼见得霍显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不由得发起狠来。
    ”霍夫人!我若下诏狱获罪,少不得只好向廷尉如实交代!”
    霍显心头大乱,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淳于衍已起身离去。这下霍显更是慌乱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忙唤来冯殷,吩咐:”快些去把将军叫回来!”
    冯殷从未见过霍显如此失态,刚要说大将军可能无暇分身,霍显已急躁得连连跺脚,”叫你去就去!”
    他没办法,只得亲自去了趟未央宫,结果和他预料的一样,许皇后停灵,又逢正月诸侯王在京,霍光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家里。
    冯殷回到霍府把情况这么一说,霍显一听又惊又怯,一口气转不过来,竟当场昏了过去。这下阖府上下更是闹了个人仰马翻,冯殷让人去请医,结果被告知宫中刚抓了一批太医下狱,就连那位刚从霍家离开的女医淳于衍也在路上被廷尉带走了,余下的太医们惶惶自顾,不敢擅自踏出宫门半步。
    本已醒过来的霍显一听淳于衍被抓,霎那间犹如五雷轰顶,除了躺在床上号啕,别无他法。
    这般闹腾之下,冯殷再差人跑了趟未央宫递消息,终于惊动了霍光,在天黑前赶回了家。
    霍显见到了霍光,犹如见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惨白了脸色,几次张嘴,话到嘴边却又胆怯地不敢明说,只能以被蒙面痛哭。
    冯殷识趣,一看这阵仗,早领了闲杂人等全部退下。霍光这几日忙得心浮气躁,回到家看妻子躺在床上一味哭泣,不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