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书过来拱手:“秋闱八月,我再不赶去就来不及了。”安公子立于房中,心思飞到京中:“以前我曾说过,此时不是文人报效之时;近来再读史书,人人不服效,朝纲几时能清?”
    “佩服,永年先生,王爷有留你之意,又为你前来处处保密。这听雪馆中,看着人多,其实个个底细都是洞察。先生,你留下来一年两年,等到海宴河清再回也无妨。”史勋本人就奉简靖王之命,来劝过安公子几次:“如想家人,可一同接来。道路虽难,也能办到。”
    安公子一笑:“不了,十年寒窗为的就是秋闱春闱和殿试,不能让人说不敢下科场。不下科场就有功名,总让人说根基不正。”
    又劝说还是不行,史勋把手中皮囊送上:“这是王爷送来,给先生京中之行,以壮行囊。”安公子接过并不打开,交给当车后,再是深揖:“多谢王爷盛情。”
    三天以后。还是史勋送安公子,主仆三人加上史勋和两个士兵,一行六人出了城门。行不到十里路。路边有人相候。简靖王紫衣黑麾,立于道旁。
    让人斟酒过来,简靖王亲手把与安公子。浓眉下眼眸还是不悦,只是说话中听得多:“这第一杯酒祝你蟾宫折桂。”安公子双手,看那酒杯是金杯,杯中酒只有浅浅一点儿,这是为安公子酒量不大所备。
    “第二杯酒祝你路上顺风顺水早到京中,想公子到京中,但有事情自然不会做袖手旁观之人。”简靖王说过,眼眸中分明是说:你小心才是。顺人则昌。逆人则亡。安公子默然也喝下去。
    简靖王第三杯酒送上来,淡淡道:“他日京中相会吧。”安公子喝过第三杯酒,陡然也有豪气生出,双手抱拳道:“王爷保重,他日相见,再陪王爷谈论古今。快事呀快事!”
    打马而去的蹄尘后,简靖王哈哈长笑。这书生胆大可包天,已超出一个说书先生。他日京中相会,他还要和我理论。以后京里维护皇权之人,又多了一个。简靖王想到此。突然觉得有趣之极。
    还是来时方法进城,上船往京中来。五月天气,又顺帆顺水,两个月后。史勋把安公子送到京门。史勋没有下船:“码头上有人接应,公子再会。”
    到码头上,果然有人牵着三匹马道边相候,把马送上就即不见。安公子不得不感叹一下,简靖王筹备,是周密之极。
    下处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处二进宅院,青砖小院透着古朴整洁。内宅里人不多,只有两个丫头和两个浆洗妈妈。当车安权和公子一起,都住在内宅里。
    安公子进门,就让人去送信:“告诉左大人和孔大人,我到京里了。”房中两个丫头青儿和绿儿,是第一次见主人。见是一位年青儒雅的公子,都透着扭捏过来问安。
    “备下热水,我要洗洗。”安公子说过往房中去,看房中摆设都很洁净。先要看的就是家信,这一年来,一封信也没有看到,家人好不好,菂姐儿好不好,儿子好不好,只听史勋说过两次。打官司的事情也知道,不过早有筹划。安公子迫切地看信。
    信摆在书案上,一年里收到有数十封。安公子先拿起来看封皮,家信,铺子上管事的信,诸公子的信,还有一些是…….安公子露出笑容,真是让人不敢相信。这是菂姐儿写来的信,这是她的字,只是周正匀净,不会看错。
    急急拿起来一封要拆,安公子又冷静下来。妻子那性子,不是平白对我说思念的人。未拆以前先猜上一猜,受了委屈?再就是有人慢待于她,她来了火。把信拆开来,安公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重头再看一遍,信中是思念,还真的是思念。写得你侬我侬,象是夫妻情深。安公子失笑起来,这思念背后是什么心思?
    正要把莲菂来信一一看过,青儿含羞进来回话:“热水备下,请公子洗浴。”安公子只得先丢下信。七月到京里,正是盛夏,打马进城身上全是汗水,听到热水三个字就图不得。安公子把信放下,又笑着理整齐。打算洗过再来,细细解这信意。
    两个丫头青儿绿儿,在房门外都脸红。绿儿对着院中香气正浓的木香花看过,低声道:“我备茶去,再公子洗过要睡,那竹簟再擦一遍才好。”
    “姐姐去了,一会子公子要送热水要人侍候,我一个人可怎么好。”青儿害羞,知道绿儿也害羞,不肯让绿儿走:“竹簟一天擦拭三次,姐姐不能走。”
    年青俊秀的主人在宽衣洗浴,两个小婢头回服侍,羞涩得不行。房里水声轻响,青儿和绿儿还在细细商议:“晚上你先上夜,往公子房中睡去。”另一个人更是不肯。这样商议过,取过一个铜板来定今晚谁在公子房中。
    铜板高高抛起,还没有落下。房门轻响打开,安公子发上沾着水珠走出来,看那铜板落下,倒没有责备不专心当差。他心中只有莲菂的信,笑吟吟对着“啪”一声落下的铜板问道:“这是做什么?”
    青儿和绿儿赶快垂手,吃吃着说不话来。“当差不要淘气。”安公子这才说一句,笑容满面往房中来。刚拿起信。外面有脚步声和喜悦的说话声:“永年,永年,老师在家里备饭。让你去他家里吃饭。”
    房外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青人,这是孔补之。安公子听过就喜悦,大步出迎。两人在院中不是行礼。而是抱在一起哈哈大笑。廊下担心公子生气的青儿和绿儿松一口气,那铜板当然早就捡起来。慌乱之中也没有去看是正还是反。
    “走,看老师去,老师备好酒菜,特意请你的。”孔补之对着安公子深深地看着:“你来了太好,天知道我有多想你。”
    两个人就此携手进房,孔补之看着安公子更衣束发,出门往左大人家里去。路上就倾诉离别的这几年。越说笑容越深。
    从左大人家里回来是夜里,安公子带醉而回。走进院门,月色撩人浮于地面花砖上,青儿绿儿出来接着公子往房中去,安公子微笑摆手:“我要看信,你们睡去吧。”
    不能说公子被吓一跳,实在是没有想到。心中每多期盼,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思念给自己。今晚无事,命丫头烹上热茶,把信细细一封封看过。
    先看诸公子和管事们的信。有着急要回的单放一旁。最后拿起莲菂的信,安公子喜形于色,这一封封信中,全是思念不成?
    青儿剪过几次烛花。公子烛下还在笑眯眯。实在喜欢,实在欢乐,菂姐儿还能写出这种信来。喜欢归喜欢,两封信后,就明白信中意思。这些信里,字字句句是为着儿子。
    孩子当然不会给她看着。临行前和祖母有话,当时狠狠心,自己要是不在家,菂姐儿闹腾起来无人能敌。春药她都敢放,真是不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当时安公子说过:“如果还有去心,留子去母,多多给她钱,让她去吧。”大丈夫何患无妻,虽然心爱,又能如何。安公子当时丢下的是这句话。
    安公子悠悠然看窗外,有思念的信来,就是菂姐儿恋着孩子。人心如海底针,这亲事软逼迫而来,莲菂想什么,安公子其实不明白。他只是让事情,由着他自己喜欢发展下去。自古也是男追女,我喜欢你,就用些手段。
    烛光照着眼睛明亮、面庞也明亮的安公子,他睡在床上,床头摆着红烛,手指中夹着一张纸,神色悠然自得,嘴角边噙着笑容。房中上夜的青儿偷偷窥视公子,这信么,应该是少夫人来的信才是。
    家里这位少夫人,算是名气在外。说穷得不行,与公子老宅是邻居。公子在老宅里住上几个月,先是把她养起来,然后是接到家里,再就成了亲。这样的人,让别人听过好一阵思量。青儿就在猜测,猜测一回睡意渐来,人慢慢睡过去。
    第二天没有回信,安公子在孔补之引见下,去拜几位文人。过上两天,小窗浓绿下,安公子午睡起来,把妻子的信拿起来,依着时间重新看过。问问自己,还是喜欢。明知道为争孩子,明知道是假的,还是喜欢。而且这信前几封虚情假意的多,后面越写,却是真情流露。
    肌肤之亲也有了,孩子也有了,傻丫头心里有我,只写自己思念就行。强加上什么举案齐眉,实时不必。
    京中久旷不是常法,特别是尝过情滋味的人,更不能久别。但是这信,现在依然不能回。安公子心中傲气,等我中了,再给你回信接你们母子不是更好。
    在家里等信的莲菂日子不好过,晚晚回来不由自主要想公子。为何不回信?只有变心的人才这样。每多看儿子一眼,莲菂委屈莫明,多抱一会儿都不行。床前明月光,还有星星陪着。我有了丈夫生下儿子,晚晚只有一个人。
    难耐到不行,白天会去二门上等安步,安步总是上午要进来,站到二门上等,也可以早些知道。二门上刚站定,看到安步在树丛后和一个人说话。哦,是张四嫂!
    张四嫂从安步手中接银子:“我照小哥儿交待的原话,对刘知县夫人说的。”安步点点头:“你再去告诉她,刘知县的私房,每个月都交给绣罗。”
    两个人说过话,安步往内宅里来。门上对少夫人回过无信,就往里面去。莲菂不无沮丧,拖着步子进来坐下。
    张四嫂也没有走。她外面转一圈又进来,还有一笔银子要在少夫人手里讨才是。“自从有人晚上蒙面手执棍棒要害刘知县的儿子,刘知县把刘夫人锁在房中。虽然茶饭照有。但是不许她出门一步。我为少夫人传话,也是由刘姑娘传进去。”
    “真可怜。手里没有钱吗?何不逃出去。”安少夫人也给张四嫂不少钱。张四嫂接上两处钱出来,对刘知县夫人很是感激。没有她出这主意,自己哪能赚到这些钱。安少夫人让自己悄悄告诉刘夫人,刘知县外面有人;而安步也让自己去这样说。
    张四嫂双手合十,对着青天拜上几拜。可见人不能做坏事,看看现在这些人,一个也不肯放过她。安少夫人让我学话。报刘知县夫人设计陷害她的仇。那天要没有公子在,宋姑娘她还能当上少夫人?应该是她哭着说冤枉,把公子说动了娶她。
    但是安步要自己这样做,张四嫂就不明白。要知道绣罗可是安家一直在收留。养胎生产找稳婆,都是安家在张罗。收了钱的张四嫂回家去,有钱就快活,管别人闲淡事。
    安少夫人为了儿子毫不气馁,按月一封信送走。九月中的一天,安家热闹非凡。安公子的报捷条子贴上了大门口。这是家里第一个中举的人,安老太爷夫妻荣耀。安老爷夫妻荣耀,最让人眼红的还是安少夫人。
    丈夫中举是喜事,安少夫人喜欢不起来。随着报捷条子而来的,是公子的回信。总算有回信了。莲菂欣喜打开。思想准备不充分,这就被噎了一下。信中所写:
    “吾妻见信如晤:去岁游玩各处,年初才至京中。见信不敢置信,妻几时思念我至深?当是哥儿想父亲,才是父子天性。”
    莲菂少夫人摸摸脸上,有些热乎乎,应该不是难为情。再接着看下去:“我思妻念子,如长辈们疼爱哥儿。如今科得中,理当接妻儿至京,又恐祖母母亲,不放哥儿成行。昨夜更深,推窗步月犹在徘徊。若妻至京中,哥儿留伴祖母,卿卿意下如何?”
    好在这封信,是安步单独送进来。这时候安少夫人的人,是独自在小厅上操办为公子庆贺喜宴。
    对着这封信,安少夫人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我为孩子才要去京里。可公子他,不要孩子只要我去。可见这一年里,他真的是在享乐。
    这信应该怎么回?又有思念又要让公子想儿子。当晚秉烛,在帐中不睡。把信放在脚下,自己抱膝独坐。上夜的丫头又在乱猜:“少夫人对着公子的信不舍得丢,这是当然的。”
    安少夫人的回信很快就到京中:“哥儿年幼,我又不懂,老夫人照顾哥儿无病无痛,人人都说长象金童。只是这孩子可怜,从生下来没有见过父亲。公子今科一定高中,哥儿到年底也一周有余。跟在公子身边,在床榻嬉戏之时,也可以早早地学些道理认些字,不是更好。有母无父也是可怜,再离开母亲,我想他,公子也想他才是。再,我时时思念于你。”
    安公子看信乐开怀,莲菂见信回得快,公子要晾上一晾,停上几天再慢慢回信。大火固然猛烈,小火更能熬人。这一对夫妻在信里开始打官司,一个诉说思念,一个将信将疑。
    如此拖到第二年,春闱结束后,安公子又高中。同年殿试又中,官授京都府尹。安老太爷和安老爷听过都是皱眉,府尹管地方事,是一方父母官。只是京里住着皇亲国戚,这地方事不是好管的。
    秋风飒爽黄花满地,安老夫人也起个大早出现在码头上。冕哥儿早上穿衣,又在马车里颠过,已经醒了。安老夫人亲过他的小脸又亲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