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问道:“但凡我哪里不好,你倒是说。”
    “你很好,是我不好。”只说得这几个字,林月娉便哽咽住。
    见她眼里竟是蓄满了泪,周季筠不由有些慌神,急道:“左右不过天塌下来,也还有我呢。便是我母亲非要我娶张家小姐,也不是我的意思,等我再去求父亲,定能说的通的,你再忍耐些时日便好了。我的心,你还不知道么?”
    “今年选秀,有我。”林月娉轻轻闭上了眼睛,一颗泪珠滑下。
    “上次不是报病了便躲开了么?只要过了这次,也就过了选秀年纪了。”
    “名字已经报上去了。”
    “不可能!你爹爹最是疼你,他怎么舍得?”
    “是舅母说的!”
    周季筠一怔,竟似被焦雷击了头顶,一时半句也说不出来。愣了半响,方才恨恨说道:“为何偏偏生在公侯家?!”再一看,林月娉已然走远,想要追上去,却怎奈脚似灌了铅,半步也挪不开。
    延僖十二年三月十七,历书上说,大吉!
    林月娉跟着众多待选秀女一起进了宫,按照教引嬷嬷的分派各自安歇下来。都是年幼娇憨的女子,到了住处很快就说笑起来,如此一来,屋子里便热闹不堪。林月娉既不想联络姐妹情谊,也不想讨论脂粉颜色,一心盼着落选,遂独自走了出去。
    廊下几树桂花亦开得香,忍不住让她想起家中的庭院,正在桂花树下出神,却见迎面走来几个宫装女子。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穿的十分体面,正是这次选秀专门教导她们礼仪的秋茹姑姑,廊子上的宫女们赶忙都上去请安。
    秋茹笑着道:“都起来吧,我不过是路过。”挨个打量了一番,看到林月娉时神色一怔,问道:“你是林大学士的女儿?”林月娉心里虽然疑惑,却不敢多问,赶忙答:“是。”秋茹仔细端详了会,仿佛想说什么却只是笑了笑,转身领着人走了。
    半个月在皇宫的日子,一日一日都是那么难挨,每日除了学习繁琐的宫廷礼节,便是压抑的谨言慎行。然而日子过了几天,似乎也就快了。终于到了殿选的时候,林月娉倒没有别的秀女那般紧张,心里全是将要归家的喜悦。
    众秀女都精心打扮了一番,林月娉仍是日常打扮,既不华丽也不刻意清素,只求不显眼便是。时辰一到,众秀女便跟着教引姑姑来到仪和殿等候。
    大殿四周泛着略带寒意的淡青色,殿中数根几人抱的朱红大柱子,直至大殿房梁,四周挂着明黄的绸缎,周围全是面无表情各司其位的太监宫女,整个大殿空荡而肃穆。秀女们皆不敢出声,只是互相检查脂粉钗鬟是否周全。
    林月娉悄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秀女,有好几个姿色出众的,或娴静,或甜美,或清丽,那么自己,也算不上什么美人了罢。心里安慰自己道:是的,定是这样。
    过了一会,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唱道:“皇上驾到!”
    众秀女赶忙齐刷刷跪了下去,旁边一名秀女手有发抖,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衣裙。隐约闻得上面有女子轻声说话,想必是同来看选秀的各宫妃嫔,只是谁也不敢抬头看个究竟。
    “免!”太监又唱道,众秀女这才起身,仍是不敢抬头。
    接着便是司仪太监按名唱诺,唱到名的秀女便上前请安并抬头让皇上审视,这都是先前嬷嬷教导过了的。
    “…… ……”
    “…… ……”
    “内阁大学士之女林月娉,年十七。”
    林月娉盈盈上前,垂首一福,柔声道:“臣女拜见皇上!”
    上面竟然默了许久,过了半响,一个太监的声音贺喜道:“恭喜皇上。”又高声对下面宣唱:“留名!”
    林月娉心中一震,留名?!!只觉得这两个字宛如两块巨石一般压了下来,胸口便喘不过气来,眉目间一阵阵眩晕。这份别人求不来的殊荣,自己却如何承受得起?心下虽然一片茫然,却仍又福了一福,用力站稳退后归列。
    太监再唱了什么,谁去谁留,林月娉再也听不见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身边的秀女拉她道:“回去了。”抬头一看,上面已然空无一人。
    走出大殿,林月娉伸手扶住柱子,像极了幼年病重虚脱的感觉,觉得身子越发沉重。旁边一个秀女上前问道:“姐姐身体不舒服么?”林月娉心中空白,仿若未曾听见。又一个秀女冷冷道:“刚入选就摆谱,还不定做不做的了主子呢?”几个秀女叽叽喳喳,见她始终不理睬也没了兴致,便也散开了。
    主子?!!
    林月娉心里长叹一声,这帝王家所谓的主子真有那么值得去做?看着朱红的宫门,绵延不尽的高墙,知道自己再无可能走得出去了。一颗心碎了又碎,早已不知碎成多少片,每一片上头都是无奈,都是恨!
    直到后来见了皇贵妃,林月娉才知道二人长得并不像,皇贵妃骨子里透着一种金石之质,后宫中诸多女子并无一人像她。或许是因为二人都偏爱淡雅的装束,或许偶尔凝思时眼角眉梢有那么一点神似,不过担了个虚名罢了。自己却因为这个虚名一误再误,误了终生。
    此时已是落日西坠,晚霞满天。
    遥遥看去,远处天边云层中透着几丝光线,整个皇宫亦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色,越发的似梦似幻。远处的天边一群鸽子掠过,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了金光无限的天空之中。
    彼岸花
    两行人兵刃相对,生死一发。
    这次偷袭计划还算成功,虽然此时被围困脱不了身,但汉军的皇帝在混乱中从马上摔下,纵然不死也该被吓破胆了,边境应该消停一阵子了。然而,增援的汉军越来越多,要突围出去希望越来越渺茫。
    端木衍仰天大笑一声,罢了,罢了。虽未死在沙场,却也算得上是为国战死,此生心愿已足,还有何惧,还有何憾?
    正在众人绝望之时,事情却出现了微妙的转机,只见侧面一队人簇拥着一个女子浩浩荡荡奔了过来。对方军队显然也发现了状况,立即就要去接应,端木衍情知生死全在此一搏,立刻策马冲了出去。
    端木衍成功的冲到了女子身边,伸手把她抓到了马背上,一手御马,一手用剑横在女子喉间。那女子并没有惊慌失措,身边侍卫却已经乱作一团,只因怕伤到了这个女子,束手束脚十分忌惮。端木衍心下大喜,这女子定然不是寻常人物!
    一步一步后退,终于退回了自己的队伍中,身边随从都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
    “再走近一步,我就杀了她!”端木衍惯于沙场厮杀,此时可没有心情怜花惜玉,只轻轻一拉,殷红的鲜血已然从雪白的脖子渗出,两方一时僵持起来。
    那女子脸色苍白,却也并不叫嚷,开口朝对面问道:“皇上可好?”对面一人恭谨的高声回道:“御医正在诊治,不碍事。”那女子点点头,朝对面喊道:“赶紧护送皇上回宫,先不必管我。”
    对面还在犹豫,那女子突然身子向前倾,高声喊道:“再不撤退,我立刻死在这里!”而她脖子上的伤口愈深,鲜血愈多,渐渐染红了胸前的衣服。端木衍情不自禁把刀松了一下,对面领头的人仿佛权衡了一下,终于对后做出一个撤退的手势。
    对方就这样撤了,端木衍简直不敢相信,死间获生难免喜不自禁。
    那女子又道:“放开,我逃不了!”端木衍一怔,她俨然是命令的语气。转念一想没必要跟个小女子较真,遂松了手跳下马,掏出一方手帕扔给她,说道:“把脖子包一下。”那女子看也不看,从自己怀里掏出手帕把脖子围了起来。
    一路逃到青州竟然没有追兵跟过来,端木衍心中疑惑不解,只是命队伍快马加鞭,只要过了青州就有人接应了。
    半夜停下休息,众人围着柴火烤着几只野兔子,还有地里的野菜瓜蔬。那女子想必从小养尊处优,每次不过只吃一点,只是神色十分自若,像是浑然把自己的生死忘了一般。端木衍有些敬佩,又生出几分怜惜,见她倒似对红薯略微上口,捡了个大大的红薯给她。
    端木衍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脱口而出又有点后悔,终究是自己手里的人质,哪里就熟识的有闲情攀名问姓了。那女子放下手中的红薯,眼睛远处看着蒙蒙亮的天空,轻声说道:“我叫晨曦。”
    半个月的奔波,终于接近祁连山。
    端木衍心情分外放松,嘴上哼起了小调,这里早已经不是汉军的控制范围。不过回想起这次经历,微微有些后怕,生死仅仅一线之隔。按照当时的情况,这位晨曦姑娘显然是身份大有来头的人物,以至众人不敢对他动手,甚至她一句话就把大队兵将打发了。只是为什么一路都没有人来追救呢?竟然轻轻松松就逃了回来,实在是匪夷所思。
    在山脚休息的时候,几路商人驮着大队货物经过,也挨着停下来整顿人马。其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小马夫,咬着干粮嚷道:“早知道,这次就不跟来了。留在京城看新皇帝登基,多热闹啊!”“你也不小了,就知道看热闹!还不好好学着,仔细没钱娶不了老婆!”“不怪他小孩子家的,连我也想亲眼瞧一瞧呢。”众人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登基?!!端木衍心中大喜,汉人的皇帝死了?那么这次行动实在太值得了!冲过去大声问道:“皇帝死了?是不是!”小马夫一幅没见识的表情,道:“这还能有假?你又不是棺材铺的,高兴个啥,横竖又有新皇帝呢!”
    端木衍回头看了看侍从们,都是一脸兴奋,皇帝固然杀不完,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局势肯定混乱,终究是有利的事情。
    心里还想更确定一些,又转头问一个年纪大点的商人,“知道是怎么死的吗?”小马夫见他不相信自己,十分不服气,站起来嚷道:“都跟你说死了,怎么不信?!感染了风寒,病死的!”见众商人都微微点头,端木衍方才相信消息不假。
    难怪,一路都没人追来,必定是中原朝廷纷乱异常,想到这里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众侍从难得见他一笑,也跟着欢欣鼓舞的叫嚷起来。
    笑了一会,端木衍突然觉得少了什么,再一看,晨曦已然不见!急忙四下寻找,猛然发现她站在远处石堆之上,两眼空洞脚步缓慢,竟然是要往下跳!
    “晨曦姑娘!”她却完全听不见,眼见就要花碎人亡。端木衍箭步冲过去,紧紧地一把抱住了她,她却没有挣扎,只是整个人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求死被救后的晨曦,不再有什么寻短见的迹象。端木衍仍不放心,严令府上的人看管好她,不得有半点差池。从某方面来说,也正是因为她才逃的一条命回来,何况那隐隐的伤痕总是让人心生怜惜。
    晨曦始终不大言语,整日呆坐一处,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一片空白。府上的人都说,这样迟早会闷出病来。端木衍便寻思带她出去散散心,原怕她不乐意,谁知她竟半句都不反对,痴痴的样子反倒更觉得让人担心。
    新雨过后,山间到处弥漫着湿湿的水气,林中的鸟儿叫声也越发清脆婉转。浓郁的树木分外青翠,树叶尖的水滴跌在青石小路上,原本灰灰的小路被润的发绿,仿佛踩上去就会把鞋底染色一般。
    端木衍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顿了下来。看着晨曦刚想说话,晨曦也停了下来,站在两步台阶之下,并不抬头的说道:“我不累。” 端木衍倒觉得自己多事,摇摇头,二人继续沿着山路向前走。
    穿过一径小路,面前赫然出现一个水塘,碧不见底的池水,水面漂浮着水草开的小花。对面的石莲也开了,薄蜡般的浅黄花瓣,细长宛若美人手指,中间两点俏皮的紫红。那水中亦有花枝的倒影,随着水波盈盈摇动,似梦似幻,仿佛身在画中。
    晨曦静静站立在水边,淡淡的面容后是无尽的悲伤。伸手扶起一只岩壁上石莲,雪白的柔荑,纤细的花瓣,在阳光下相映生辉。
    端木衍犹豫了下,问道:“想回去了,是吗?”又想着,若她真想回去,自己会不会送她回去?然而她已经恢复了漠然的表情,眼里毫无伤悲,淡淡说道:“不想。”
    端木衍突然想起前几天一事,脱口而出问道:“元晖皇后是你什么人?”
    “她怎么了?”
    “消息说,因悲伤过度,殁了。”
    晨曦闻言身形一震,手微微颤抖,自言自语道:“她---”只说了一个字,不再出声。端木衍自始都不知道她的身份,此时忍不住想:莫非是皇后的姐妹?或者是位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