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时我以为这声音是我在行走时碰到枯枝所发出来到,后来才知道不是。
    那勾破了我的肌肤的腾蔓,像是闻到了香气的饿狗,忽然间竟然活了起来。它不断的蠕动着,延伸着,用它干裂的断口一次次的碰着我受伤了地方。那些滋滋滋和沙沙沙的声音,就是它不断的伸展着自己的枝条的时候发出来的。
    我沿路走过,便一中惊醒了更多的腾蔓。由于腾蔓浓密,我又一心想要尽快的找到墓地的中心,想找到那具令得妮子心动,被秘师隐埋起来的尸体,于是衣服被刮烂了多少我毫不在意,伤口又增添了多少道也毫无所觉,一直到第六感的感应到,似乎在我身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跟着,一直在向我伸着触枝什么的,我才扭头望了一下。
    这一望,简直要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了。
    满天满眼的枯枝腾条,竟然像是魔鬼一般,在我身后不断的追逐着,那些滋滋滋向我伸来的断口,犹如巨蛇嘴里吐出的蛇信子,带着死亡的气息,不断的拂向我的伤口。
    幸好,它们虽然有了生命,枝条可以在空中飞舞,可是不能瞬时间生长,所以有一部分被我落在了后头,只能虚张声势的舞动,却碰不到我一根毫毛。但是,有更多的就长在我身边的腾蔓,在经过了我身上的血气迷漫后,也渐渐的在苏醒了。待到它们的长条一伸,我恐怕就会被卷在这里,就此葬身了。
    我猛的一个激令回神,拔足飞奔了起来。
    我跑得飞快,但我的速度怎样也是敌不过魔化了的植物的。所幸他们长度有限,新苏醒的腾蔓们反应速度也稍为迟钝些,就这么一差而过,竟然让我逃出生天。
    话说,这整个地区都长满了这些食人血的植物,我是逃到哪里都没有用的。但是如果碰上了一人一狼,那就不一样了。
    我踉踉跄跄的几欲跌倒时,路的前方忽然缓缓走来两个黑影。
    一个仿如骷髅行走,脸上没有一丝皮肉,两只眼睛就是两个黑黑的大窟窿,鼻子的部位看不清楚,只隐约看到两个仿似透气孔的地方呈黑点的形状,牙齿牙床在脸颊的部位裸,露完全,一直咧到耳根。他有耳朵吗?我看不见。
    他没有脖子,头颅似乎是直接架在锁骨上的,所以他的脑袋似乎矮了一截。
    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破烂的衣袍,袍子已经发霉风化了,下摆出现不规则的碎丝条,风一吹就能散去。
    他的脚下没有鞋子,也没有脚掌,两根直立的黑影直插在地面上,就像是到了小腿骨的部分就被人切断了。
    他的衣袖底下伸出一条银白色的绳子,那绳子呈倒弧形垂在地上,又延伸到一只体型巨大的,毛色纯黑的猎犬脖颈处。
    这只猎犬就是猎狼了吧。被所遇见的家伙们称之会使我葬身口中的食人狼。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见到它的第一眼,它就会如同受了刺激然后疯狂起来的腾蔓一样朝我扑过来,在我还未来得及惊呼时就将我一口吞下了——谁知,所见的实情却是,这只猎狼一动不动,站在行走骷髅,也就是阿里瓦斯的跟前,两只黝黑的狼眼即没有发出贪焚的精光,也没有任何一丝激动或是兴奋的情绪流露。
    我所遇到的阿里瓦斯和他的猎狼,就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带着他的宠物出门溜达,缓缓的,慢悠悠的从路的那边走过来。遇见我,他们停下了脚步,却再也没有更进一步。
    他们虽然没有更进一步,但在我身后追杀的植物们,也没有再更进一步了。
    我回过头,身后一派肃静,来时的小路畅通无阻,天空与道路两旁再也没有满天飞舞的长条枝蔓。
    我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想是遇到了主人,所以底下的仆人就自动退缩了吧。
    我没有浪费时间,知道面前出现的就一定是阿里瓦斯,于是主动开口:“尊贵的阿里瓦斯您好,我叫阿娣,我来自于……”
    我的自我介绍没有说完,阿里瓦斯的猎狼露出了牙齿,低低的呼着警告我。我立时住了嘴,不敢继续下去。
    沉默在这时候开始漫延,空气骤时凝结起来,氧气变得稀薄。四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卟通,卟通,卟通。
    我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用眼睛杀死你”的感觉。虽然阿里瓦斯没有眼睛,只有两个大大的黑窟窿,却让我觉得,他的视线就如同成千上万把的尖刀,在我沉默的这短短时间里,已经将我扎得透心凉,血喷如注,死了千万次了。
    “他就要来了。”阿里瓦斯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就第二千万次死去的时候,突然开口了。
    “哈?”我没有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是什么意思。
    “谁也阻止不了他,他是一团无孔不入的气体,他体内的力量邪恶无比,没有人能制衡。唯一可以与他对抗的,只有……只有……”阿里瓦斯的语调缓慢又怪异,听起来像是某种预言一般。我虽然听不懂,却也竖起耳朵仔细的倾听。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
    大约是半秒钟的沉默。
    然后,他忽然气息一屏,直望向我——他是没有眼睛的,可是我却能够感觉到他在这时候忽然间双眼一亮,直直的投到我身上的视线——这次的视线是真正意义上的视线,绝不是我臆想出来的那千万把利刃,这次的视线带有一种凉凉的,阴阴的气息,却又无分善恶,只是纯粹的黑暗,就如同人死后就被埋在了地里。生前是如何的害怕遭遇这种待遇,但死了之后,却又觉得顺其自然。甚至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安息。
    “你”阿里瓦斯说:“你把他带来了,还有她。”
    “啊这是超脱了世界范围外的人物,他与她游走于不同的世界之间,是比我们这里还要更遥远,更无法到达的地方……原来如此。”
    “这样的遗体自然够得起被利用,实行困死蛊。”
    “但是没有想到他已经是另一层的身份,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吧。利用我们死亡世界的墓地要达到的目的,是再也达不到了——呵呵,去吧,去吧。我从来没有放生过任何一个人过去,但是也从来没有活人能到达我这里。今天不一样,去吧,往前走去,一会儿他就要来了,他是追着你来的,也是为了他,但是,呵呵,我要看着他如何的被灭亡,真正的灭亡。”
    294:死亡的世界(十一)
    阿里瓦斯也不需要我的回应,自言自语般的说完了这一番话,便在我的眼前自顾自的消失了。
    阿里瓦斯和猎狼一同消失了,周围的腾蔓虽有蠢动,却再也不来攻击我。
    前方的道路一下畅通。
    我深知自己是得了主人的允许,在这个世界里,若是没有主人允许,就谁也走不出去,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心里面想着阿里瓦斯说的话,秘师很快就要来了。他是追着我来的,是发现我离开了自己的幻境吧。他怎么会到现在才发觉呢?
    不管秘师怎样,首先我要找到墓地的中心,找出秘师在这里所藏的东西。
    一具尸体。
    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忽然掠过穿着黑色女款长袖上衣,头戴黑色丝绸宽边帽的“哥哥”来。
    难道是他?
    妮子叮嘱我要格外关注的人,是他吗?
    我的心怦怦直跳,一股说不上的冲动宛如热血从脚底下涌来——在这个时候,我竟然在一瞬间,忘记了家仇血恨,唯一的念头是:不能让他就这样被埋葬阿里瓦斯给了我首肯,这片土地便接纳了我。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我只是顺着脚下的路往前小跑,不一会就到达了一片气氛更为沉重,更为肃穆的地方。
    就是这里。
    一幢被黑暗笼罩的大楼歪歪斜斜的竖立在土地上,楼顶上正对着血红色的一线弯月,大楼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与生气,似乎早已经废弃了许多年。
    在大楼底下的前一片空地上,一根根的墓碑立着,墓碑处隆起的一个个土包告诉了我这是什么地方,做什么用的。
    没有乌鸦,耳边却仿佛能听到乌鸦发出来的鸣丧一般的嘎嗄声。
    没有风,墓地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停止流动了,但仍隐约的感受到那在空气中传播的,风吹过空洞口时发出来的呼呼声。
    所有的气氛似乎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但是却如此真实,如此准确的灌入我的毛孔,我的肌肤。令得我不自禁的打起了哆嗦,渐渐的感到害怕起来。
    然而害怕的时间是没有的,秘师很快就能追过来了。
    想到“哥哥”那张出色的俊容中带着的一抹冷漠与孤寂,仿佛他自出生起便不曾与任何人接触,所以拥有了最无法改变和扭转的疏离……我便感觉有些心痛。这般的神色,与我年幼的弟弟曾经一闪而逝的神情,是多么的相像啊。
    想到了这里,我忍住了害怕,从身体里升起了另一股动力与勇气。
    绝不能,让他被埋在这样的地方
    我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又正在发生什么,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他,哪怕只是最微小的一点帮助我走向了墓群中央。
    墓碑上刻着的文字我看不懂,这都是一些很远古的文字,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且就算我能看懂,我也不知道“哥哥”的名字是什么,在墓碑上,秘师会替他刻上名字吗?
    我想应该不会。
    于是我转而寻找没有刻字,或是没有墓碑的土包。
    没有刻字的墓碑只有一处,连墓碑也没有的土包也只有一个。
    一共两个。
    有墓碑但没有刻字的土包在东的那一方,连墓碑也没有的土包在西的那一方。
    “哥哥”的遗体是哪一个?
    我从墓群边的地上找到一把铁铲,铲边上全是黑色的泥土,有的干裂,有的松软,似乎在最近的时间内,也曾被人使用过。
    时间不多了,我不希望挖坟挖到一半,秘师就在我身后出现。也不希望挖到了最后,却发现挖错了坟。
    该选哪个呢?
    我闭上眼睛暗地思考。与其说我在思考,不如我在凭借感觉去选择。
    东方,西方。
    东方,西方。
    东方是主,西主是属。
    东方是升,西方是落。
    升?落?
    生?死?
    西
    是西方
    如果秘师那家伙是用来做坏事的,必然不会把人埋在有“生”力的地方,时间有限,所选的一定不能出错。就算出错,说他脑子秀逗了反着做事的可能性也极低。
    既然他秀逗的可能性极低,那么我选西正确的可能性也就相对极高。
    不论如何,先赌了
    我抄起铁铲子快速到跑到没有墓碑的土包子一方,朝着泥土上就是狠狠的一插。
    泥土果然是松软的。这是最近刚被松动过的痕迹。
    由于挖坟的过程实在太过轻松,那些覆在上面的土松松落落的,就仿佛只是洒在上面的一样,我不由的一边挖一边想到,该死的变态,他该不会在将“哥哥”埋下去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又把他挖出来吧。要不这土怎么会这么松呢?
    我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无聊闲出来的猜测,竟然猜对了。
    秘师种蛊毒,却不是种一次就能完成的。尤其是天生就具有神秘力量的人,其自身的体内一直留存着的神力,会自行的为体主进行排毒清理。秘师想要以这具尸囊来控制灵魂,又怎么会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清隽中透出无邪的脸,紧紧闭着眼,睫毛的长度让人瞧了就开始期待那双眼睛睁开后是一副怎样旖旎的画面。
    鼻子的形状非常完美,鼻梁很高,如山丘起伏。
    唇的薄厚适中,略为抿着的嘴角显露出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但在这冷漠的背后,他光洁秀美的下额线条与小巧伶俐的耳垂又勾勒出了一种淡淡亘久的孤寂。
    我忍不住想一俯下去亲吻那一抹孤寂,但又怕如此一举会惊动了他的灵魂,亵渎了他的高贵。
    我想我是不够资格去做这个事的。
    当黑色的泥土被拔开,“哥哥”的尸体如期所至的出现在我眼前,一刹那间我仿佛忘记了世界上的所有事情,脑子中盘旋的便只有这一件事情。
    细细的观察他,用视线去抚慰和心疼他。可是一会儿之后,我发现连这样用视线来做出的抚慰,我也不够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