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升上了高二。
一次坐在起居室里随意聊天。苏暖问欧慕玉:“慕玉哥哥,你为什么会念商学系啊?”
慕玉微笑着回答:“因为喜欢啊。”
这个答案真正出乎苏暖的意外,她一直觉得欧慕玉身上有种淡泊名利的从容气息,而这样一个人,居然要去从商。
就在这时,欧羡采抱着篮球大汗淋漓地从厅前走过,不知哪儿升起一股冲动,苏暖脱口问道:“那么羡采哥哥,你呢?你上大学后想念什么系?”
即便是一旁在看电视的苏意都应为这句话转过头来。而被问的对象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用食指顶着篮球径自上了楼。
苏暖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行。”
每次她求他时,他就一定会妥协,答应她所求的事情。但是永远不在言语上做任何回应。所以,问他问题,百分百得不到任何答案。她真蠢,怎么又去触犯底线?
欧慕玉看着弟弟的背影,笑着说:“他肯定想进nba。”
“啊?可以吗?”虽然知道他篮球打得相当好,但是进nba的话会不会太遥远了?
“只要父亲同意的话,就肯定没问题吧……”欧慕玉在说这话时尾音拖得意味深长,令苏暖顿时醒悟到了两点事实:
身为欧式的少爷,根本无所谓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最终的决定权,不在他们自己手里,而取决于他们的父亲
这个认知令她隐隐感觉到某种不详,而非常不幸的是,最后发生的事情验证了她的预感。
那是炎热五月的某个下午。
她从外面购物回来,刚进宅门,便被仆人提醒:“老爷回来了。”
她立刻决定回房更衣,好不失礼于这位尊贵的义父,但是途径羡采房间时,却听见里面传出争执声。
“不许!我说——不许!听见了吗?”慑人的威严,透过声音扑面而来。尽管生平只听过一次,但苏暖永远不会忘记,那是欧裴的声音。
接着,少年明显青稚的声音隐隐有着怒意:“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苏暖忽然有些茫然,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欧羡采的声音,她从没听过他说话,但是,透过半开着的房门,她看见了里面互相对峙的两个人,没错,一个是欧裴,一个是欧羡采。
欧裴沉着脸,“只要你姓欧,你的人生,就不是你自己的。给我考国际贸易。”
“我要打篮球。”少年低着头,声音压得很低,但很坚定。
于是欧裴又加强了语气,“国际贸易。”
少年忽然将手里的篮球往墙上狠狠一掷,发出好大的声响,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站在门口的苏暖张了张嘴巴,因撞见了这样的一幕而尴尬,然而,欧羡采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脚步未停,匆匆离去。
眼见欧裴也要走出来了,苏暖连忙躲入旁边的房间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欧慕玉的话在她耳中依稀回荡:“只要父亲同意的话,就肯定没问题吧……”然而,这一次,父亲没有同意。
她不明白。
为什么义父肯那么慷慨慈悲地纵容了姐姐的梦想,却又如此吝啬地不肯满足自己亲生儿子的愿望?是以为他们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不需要为将来继承家业做准备吗?
再回想慕玉那一句:“因为喜欢啊。”,他是真的因为喜欢商业所以才念商学的吗?还是,也曾遭遇过这样的一幕呢?
五月阳光灼眼,然而,绛紫色的天鹅绒遮住窗户,城堡里如此阴霾。
竟也会,如此阴霾。
透过窗子她看见欧羡采躺在梧桐树下的吊床上,然而这一次,只是发呆,没有看书。她盯着这个画面看了许久许久,突然转身,飞快冲下楼,再轻轻地走到他面前。
他抬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他脸上,于是他的脸就退去了冷漠的保护色,变的阴暗又真实。
有很多话想要说。
有很多复杂的心情想要传递。
却在站在他面前的一瞬,变得空白。
空白里,少年慢慢地对她伸出了手,她下意识地给予了回应,将自己的手交给他。然后,指尖传来被握住的温度,再一紧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上前、倒了——两个人的唇就那样突然又自然地贴合在了一起。
初夏的风吹了过来。
梧桐的叶子沙沙沙沙。
世界就此,坠入寂然。
只要恳求就可以了
真正和欧羡采发生交集,源于苏意的又一次麻烦。
某次放学后,苏暖正在做值日擦玻璃时,不期然地看见楼下,姐姐被女生们推着,朝焚化炉那边走去。
她的神经顿时一绷,意识到了危机,连忙冲下楼,一路上脑子转的飞快,却不知这一次,又能用什么方法解围。正在焦虑时,突然见到前方一抹红影闪过,身体几乎本能地就朝对方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急声说:“救、救救!救救姐姐!”
树阴遮挡着少年的脸,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知道那双异常深亮的眼睛,带着些许始料未及的错愕,以及习惯性的不耐烦,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她的焦虑立刻就转成了悲伤,低声哀求:“求……求、求你了……”这个时间点,老师都不在了,而对方的人数又那么多,她实在不知道,要怎样不起干戈地再一次化险为夷。而就在这个时候,欧羡采出现了,就像是上天知道她在着急,所以特地把这么一个好人选送到她面前来一样。
欧羡采在学校里这么有名气,又是学长,直言他肯出面,女生们不敢不听的。所以,只要他肯帮忙……只要他肯帮忙……
一向莫不关心置身事外的他,真的会帮忙吗?
苏暖抓着他的手腕,手指一直一直发颤,琥珀般的眼瞳里蒙着一层雾气,看上去非常无助,像头怯生生的小鹿。
少年的眉心几乎是不为察觉地跳动了一下,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朝焚化炉那边走去。
苏暖忐忑不安地跟过去。
果然,人迹罕至的焚化炉旁,批斗大会正演到高潮,其中一个女生了冷笑着说:“很清高是吧?好,我就打到你肿得像头猪,看你还怎么清高!”右手扬起正要落下,却在半空被人截住。
回头一看,是表情阴沉的欧羡采。
人群里起了一阵躁动,该女生结结巴巴地说:“欧、欧、欧学长,你、你怎么来了?”欧羡采甩开她的手,冷冷扫视了众人一眼,目光所及处,众人纷纷退缩。
他二话不说,走过去,拉起苏意的手转身就走,无人说话,无人敢拦。一阵风过,吹起落叶无数,少年拉着少女的手就那样一步步地走出了大家的视线。
众女生留在原地,面面相视了一会儿,最后不知是谁开口说:“原来……原来……苏意和欧学长他……”
她没有说下去,然而,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高一(三)班的苏意是由欧羡采罩着的。自此,再没有人找过苏意的麻烦。
是夜,苏暖抱着书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果不其然,欧羡采正在里面看书,见她进去,淡淡地撇她一眼,又垂下眼睛,重新投入书本中。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如同当她不存在。
苏暖朝他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望着摇椅上的他,怯怯地说:“那个……我可不可以也在这儿看书?”
欧羡采没有回答她的话。
但也没有拒绝。
于是,苏暖盘腿在他身旁的地毯上坐下,然后举起书本,将脸庞藏进书里,微微地笑了。
其实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只要一个朝前迈出一步而对方并不后退时,便已经是进步。
而那夜,苏意破天荒地没有弹琴。苏暖去跟她道晚安时,看见她站在阳台上望着天空发呆。问她在想什么,却又不说,只是垂下眼帘,遮挡住眼睛里无声的叹息。
自那一天后,某些东西开始悄无声息地滋生与蔓延,像光源透过玻璃一点点地折射过来,表面上看,并无任何不同,但光的角度,其实已经转变了。
苏暖在花园里种了一排雏菊,正值花期,因此白、粉、红三色交映,开放的好生灿烂。她正为这样的美丽而满心欢喜,一只脚却踩过来,毫不留情的从花朵身上压了过去。
她“啊”了一声。
抬头,罪魁祸首穿着标志性的红衣,朝吊床走过去。
低头,被踩中的小花耸拉着脑袋,显得好生无辜。
原来是挡了欧二少爷的路。
可她又不敢对他抗议,于是就问园丁要来一大袋鹅卵石,避过花朵铺了一条通往吊床的小径。做这一切时,欧羡采就躺在吊床上看书,虽然没有看她,但她想,她已经把用意表达得这么明显,他总该明白了吧?然而,夕阳落下,看完书的少爷起身回屋时,完全没有理会那条用心良苦的鹅卵石小径,而是在一次地从花朵上踩了过去。
她顿觉心脏有点无力。
而他走上台阶临近门口时,忽然停步,回头看着她,冷淡的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肢体却透露出几分等待。意识到他是在等自己说些什么,苏暖连忙小跑着过去,在他面前立定,然后垂下眼睛,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那些花……嗯,我只是想告诉你,它们也会疼痛,如果太疼,他们就会死去。所以……不要再踩那些花儿们了,好不好?”
怯怯抬起头,看见少年的脸在黄昏最后一抹余晖里明明灭灭。
于是她又多加了一句:“求你……”
阿里巴巴终于找对了打开魔门的咒语,自此之后,予取予求,再无阻碍。
只要恳求就可以了。
欧羡采就会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他俊美的脸上永远没有表情,但是深邃的眼睛却又掩藏着温柔的秘密。于是,苏暖终于找到了与这个看似不好惹的哥哥的相处方式,而且,比她想象的容易许多。
理想的轮廓
苏暖开始躲着欧羡采。
她不再在和他们一起吃饭,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离家去学校,然后又在外面吃过晚饭才回家,在校也是尽量避免与他相见。
自那天的事情发生后,她就忽然变得很难面对他,有点讨厌,有点尴尬,但更多而是——难以适从。
她无法用任何理由去诠释那个吻的发生。隐藏在那个举动下的任何原因都让她心跳紊乱,再难平静。于是,便只有逃。
欧羡采看着她躲,看着她用各种各样的借口逃离他所在的空间,,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说话,也不动作。眼神深沉,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日子就那样一天天过去,苏暖觉得心态好像可以慢慢的调整到最初了。因此,这一天晚上,她决定早点回家。
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进了大门,轻手轻脚地上楼,长长的走廊悄无一人,很好,就这样回到自己的房间,谁也不会发觉。
然而,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的,不早也不晚,恰恰就在当事人到场的那一刻发生。
所以,上一次她听见了欧羡采和欧裴的争执,而这一次,则换成了他和姐姐。
“为什么不争取呢?”姐姐的声音穿透紧闭着的房门,无比清晰的传入她的耳中。苏暖从不会知道,原来姐姐也会理会别人的事情,也会如此情绪激动。
“自己的人生,就应该自己争取才对,难道你真的要放弃篮球参加高考吗?”
与苏意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欧羡采的平静:“不关你的事。”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苏意充满赌气意味地说:“如果你放弃篮球的话,我也不去维也纳了。”
苏暖顿时睁大了眼睛连忙用手捂住嘴巴,遏制住差点失声发出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