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鹤剑和沈思远在一旁看得分明, 倒也未曾调侃他, 只是偶尔在莫焦焦不高兴的时候逗他笑一笑。
    少年自从学会笑之后,脸上便时常有笑意流露,看着便是一株活泼快乐的樱桃椒。
    只是不知为何,自成年之后,莫焦焦就再也没有以原形示人过。
    一行人花费了九日, 终于到达了隐神谷附近。
    这日, 莫焦焦在马车停下后便急急忙忙地跳下了车,站在车前踮着脚往谷中张望。
    没等其他人说话,少年就放出了他的坐骑大huáng,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 骑着小鸭就往隐神谷入口处冲,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飘逸的墨色身影。
    别鹤剑与沈思远见状面面相觑,忙飞身追了上去。
    然而, 众人本是兴奋雀跃的心情,在见到昔日辉煌的隐神谷如今的模样后,再次沉寂了下来。
    昔日辉煌壮阔的隐神谷入口处早已满目苍痍, 到处是碎石断壁, 只依稀可以看见一边高耸入云的巨大石碑上书的“隐神谷”三个字。
    传言, 此碑有名为“问天”,是当年建谷时隐神谷谷主亲自取的名字,只不过后来,天不再可问,碑铭典故也无人再提起。
    此时的大陆东部,正是秋风萧瑟之际。
    残破的石碑前,一袭红袍的少年下了地,站在一只一人高的大huáng鸭旁,仰头静静地凝望着碑上雕刻得极深的三个字,双眸一眨不眨。
    他就那么站着看了许久,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再次深深地镌刻进脑海一般。
    而少年的不远处,颀长挺拔的墨色身影屹立不动,沉静的目光牢牢锁定于少年身上,眉眼冷清肃穆。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听到身后传来别鹤剑的呼唤,莫焦焦才缓缓眨了眨眼,低下头。
    就在沈思远与别鹤剑来到崇容身侧时,少年正对着巨大的石碑……缓缓弯下了腰,鞠了一躬。
    随后,纤瘦的膝盖慢慢下弯,径直跪在了地上。
    曾经天真烂漫的红袍稚童,走出深谷,于尘世辗转多年,尝遍世间冷暖,终于在十八年后的今日,变成了如今单薄清丽的红衣少年,虔诚而安静地对着隐神谷叩拜。
    白皙的额与漆黑的土地相抵,少年缓缓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
    随后上前三步,再次跪下,深深叩首。
    复又起身,行三步,磕长头,如水双眸无声阖上,热泪浸湿焦黑的土地。
    由山谷入口的法阵,一路往里,三步一叩首,一直到了当年被大火焚烧殆尽的求知之森。
    曾经郁郁葱葱的求知之森面积巨大,堪称大陆第一森林,只如今,随处可见被烧焦倒地的树木与灌木,仅有几棵依旧勉qiáng伫立着的树,也是一片颓败之像,树枝上光秃秃的,看不到一丝绿意。
    莫焦焦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澄澈gān净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故土,其中晕染着的,皆是眷恋与温情。
    他记得这里每一棵树木、每一块石头、每一株绿草,原本应有的模样,珍藏于心。
    然而此刻不复往昔的一片láng藉,于少年眼中,仍是故乡。
    妖界有一传说,磕长头为故土祈福,可使死者复生。
    求知之森。
    忘川河。
    长风平原。
    暮霭群岭。
    接着是,永昼楼,怀木堂,珍馐阁,暮园……
    越走,心越往下沉。
    一步一步走过故土,直至熟悉至极的藏书阁。
    放眼望去,断壁残垣之中,尚有几个书架摇摇欲坠。
    莫焦焦磕完头站起身,看着近在咫尺的破败阁楼,弯着漂亮的桃花眼笑了起来,面上却有晶莹泪珠滑过,软声软气地开口道:
    “以前焦焦就在这里念书。谷主让焦焦每天变成樱桃椒,从落日湖那边,一蹦一蹦跳到这里,来上学。”
    “那时候,这里每天都有好多长老,教焦焦读书,还喜欢吵架,说自己讲得最好,谁也不服气,脸红脖子粗的,胡子还一抖一抖。”
    “长老们没事就喜欢偷偷摸摸地揉焦焦的脑袋,揪一下焦焦的头发,拉焦焦的帽子,又给焦焦戴回去,躲在后面看焦焦写字,做鬼脸。”
    “焦焦字总是写得不好看,长老就忍不住叹气,还要很高兴地夸焦焦写得天下第一好看。”
    莫焦焦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热泪盈眶,又低下头揪着袖子拭去,依旧笑得露出两个酒窝,甜甜道:
    “焦焦回来了。”
    无人应答。
    他期待的回音,没有出现。
    身后两道高大的身影皆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却无法惊动少年一分一毫。
    因果轮回,时移世易,终要了结。
    莫焦焦站了很久,才摸出来小帕子擦gān净脸,捏着小手帕转身,往谷中另一边走。
    一路上,少年将隐神谷遗迹一一看过,有时会停下来说几句关于过往的记忆,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的。
    越是沉默,越是明白,有些事情,在很早之前,就注定好了。
    仿佛冥冥之中,真相与少年越来越近,显露出真正锋利尖锐的棱角来。
    若要拥抱,定然受伤,却是必经之途。
    莫焦焦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他出生的地方,一片宁静的湖泊。
    少年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慢慢蹲了下来,托着腮望着湖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