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来帝都的路上,一一敲过城外那些富户的别苑庄子,讨钱讨吃的。那时候他们衣衫还不破旧,遇到好心的人家,还能有处屋檐遮风避雨睡一觉。
    “不急,我先有事要办。”赵慎琢刚起身,又一个乞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一屁股坐在他刚才坐的地方。
    “这面生的老兄弟是谁?”那乞丐问张老七。
    张老七用口型说了“赵慎琢”三个字。
    “终于逮着您了!”那乞丐面露欣喜,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聚仙楼的姬老板想见您一面,有事相求。”
    “谢谢。”赵慎琢接过纸条,往长乐公主府去。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着事情,等抬头时,却发现街上空旷,而行人稀少,再往前看去,赫然是高大绵长的宫墙和重重殿宇。
    竟是不知不觉中错过长乐公主府,快走到宫门了。
    ☆、相遇
    赵慎琢吐了吐舌头,不过几天而已,居然把保护临阳侯当做习惯了。
    他正要转身,眼角瞥见一人从宫中出来,远远望去,面目模糊,但从姿态来看,确是临阳侯无疑。
    还有一点可以肯定,临阳侯没有装瞎,大大咧咧的从宫里出来了……
    眼看着马车往这边来,赵慎琢下意识的躲到一旁。等车走了,他在后面跟着,往回走去长乐公主府。
    起初,他按老年人的步子慢吞吞的走,结果发现与侯府马车越来越近,只得一次又一次放慢脚步,时不时停下来向投给他铜板的路人一遍又一遍的感谢,弄得路人反而不好意思。
    “大爷,你要是没地方去,正好我家缺个门房,来我家吧?”两颊通红的年轻公子满是善意的说道。
    赵慎琢忙摆手,“我找着我亲戚就好了,不敢麻烦您。”言罢,想着侯府的马车在前面的路口往西边去,而长乐公主府在东边,这会儿该分开了。
    拐上西边的路,终于看不见侯府的马车了。赵慎琢收起破碗,慢慢的加快脚步往前走。
    路上行人逐渐又多了,刚出笼的包子冒着热腾腾的气,肉香味飘散开来,引得附近几家小孩攥着向大人要来的铜板,围到包子铺前。
    “弟弟,来吃肉包子!”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高举着两只包子穿过拥挤的人群,他走地又快又急,眼看着弟弟就在前面馋巴巴的等着自己,脚上不知绊在什么上边,肉包子飞出去,身子去扑出去,眼看着就要撞在一个老头儿的身上。
    赵慎琢觉察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的要躲,脚在即将抬起的那一瞬间停住了。
    他现在不是年轻人,是个脚步蹒跚的老头,没那么机灵敏捷。
    小孩劲大,上半身几乎全都压在身上,赵慎琢顺势扑倒在地,双手先着地,让膝盖得以轻轻地碰在地面。
    可男孩就没那么幸运了,不仅肉包子滚落尘埃,膝盖恰好磕在石头上,裤子上立刻染开一块血迹。他双手捂着眼睛,“哇哇”大哭,顾不上还压着别人。
    赵慎琢想翻过身来抱孩子,谁料他稍微一动,男孩哭得更厉害了。
    他怕自己乱动加重孩子的伤,只得向旁观者求助,“哪位好心人帮帮老头我吧,哎哟哟……腰都快要断了。”
    伪装的声音苍老沙哑,带着一丝可怜兮兮的哭腔,很快有好心的妇人上前来小心翼翼的要抱走男孩,可那男孩揪着赵慎琢的旧衣服哭得惊天动地,两个人像长在一起,动一点就要被抽筋剥皮似的。
    路人焦头烂额,有人跑去找男孩的爹娘,还有的继续尝试安抚他。
    不多时,赵慎琢觉察到又有人蹲在自己身边,他只看得到一大块月白色的衣料,以及含糊但声音轻柔的安慰声。不一会儿,男孩乖乖的从他身上爬起来,渐渐的收起眼泪。
    其他人扶起赵慎琢,他正要冲好心人道谢,仔细一听正在给男孩清理伤口的人的嗓音,身子僵了一下。
    临阳侯?
    他低下头,透过发缕间的缝隙看过去,那个正在小心替男孩包扎伤口的男人,真是临阳侯无疑。
    今天天色稍阴,但裴岳棠的脸色依旧和煦,嘴角挂着永不变的温柔笑意,不再蒙着的眼眸中,似有星光闪动。
    赵慎琢心虚,撇过头去,语气有些僵硬的道谢。
    裴岳棠抬头,眯眼笑道:“举手之劳。老人家,你可有伤到哪里。”
    赵慎琢连连摆手,“没没没,老头子我身体好着呢,多谢大爷关心。”
    “那就好。”裴岳棠用帕子擦擦手,揉着男孩的头发,和赶来道谢的孩子爹娘说话。
    赵慎琢趁机溜走,不想还没走几步,胳膊被人拉住。
    “老人家,还是去找大夫看看吧。在下有认识的大夫,把脉不收钱,图一个安心不是?”
    “……”赵慎琢垂着头,盯着破烂的草鞋,“不用,真不用,老头子的命哪有那么娇贵,多谢大爷的好意了。”他从裴岳棠的手里挣出自己的胳膊,拄着树枝快步往前走去。
    裴岳棠没再追上来,他走出快半条街才借着向路人问路,往后瞧。
    侯府的马车出现在街上,往东边疾驰而去,再拐弯,消失不见。
    赵慎琢松口气,终于来到长乐公主府后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公主府后门有两个守卫,遇上了还被盘问两句。他假装走错路的,匆匆往巷子另一口出口去,走到一半假装累了倚着墙喘两口气,实则耳朵贴在墙面上,仔细听了听内中的动静。
    按一般王公贵胄家的格局,这里大多是放杂物的库房或是下人的住处。他听了会儿,确定墙的另一边没人,跃上墙头,第一眼扫尽院内情形,然后跳进去,脚跟后面即是顺着围墙设置的、约一尺多宽的竹制的倒刺。
    此地是处院子,中央的绳子上晾晒着一些贴身的衣物,一间屋子的门虚掩着,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赵慎琢只听见有个姑娘说了句“公子近日心情不大好,你们小心伺候着”,身形已掠出院子。
    公主府院落深深,不输临阳侯府。赵慎琢守株待兔,躲在下人住处外面的灌木丛里,听来往的人说话,很快锁定目标,跟在两个丫鬟身后。
    丫鬟们七拐八绕,走过一重重院门、游廊,路上时常有旁人路过,他一会儿钻花草丛中,一会儿跃上房顶,竟没把两个丫鬟跟丢,也没让公主府的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像是个透明的游魂,一路悄悄的来到一处院落外。
    他四下看看,漏窗下正好有一丛茂密的竹子绕着假山生长,他就缩成一团,躲在假山后面窥探。
    唐堪就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心情不大好,一口接一口的喝酒。他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男子,面若冠玉,气质文雅,头发束得一丝不乱,身上穿着贵气的绛紫色圆领袍,正在劝唐堪少喝一些,声音润朗温柔,犹如叮咚泉水。
    “你说我容易吗?两面派这么好当?我娘还非得我听那皇帝舅舅的话,我看呐,我和郑慕棠的婚事这下子是要彻底黄了……”唐堪抱怨着,手里的酒杯砸在桌面上,“叮”的一声裂了,丫鬟赶紧上来收拾,换上崭新的酒杯。
    “我知你不容易,可也不能这样喝酒伤身。”年轻男子安慰道:“搜府结束了,临阳侯不是好好的吗?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吧?”
    唐堪重重的拍着好友的肩膀,“杨瞻啊杨瞻,你不懂,这事儿没完……圣上的心思谁也猜不准的。我估摸着,等我从宫里出来,十有八///九裴岳棠也要被召进宫问话。”
    “面圣?!”
    赵慎琢看到年轻男人的面色显出惊诧之色,搁在膝头的手在微微颤抖。
    “呵呵。”唐堪怪笑两声,“你知道圣上找我做什么么?他训我啊,做了那么多的挚友,居然连裴岳棠装病都没看出来!”言罢,他又把新换上的酒杯摔碎了。
    ☆、打探
    “这……”杨瞻瞠目结舌。
    “没想到吧?”唐堪趴在桌上,醉眼迷蒙,“我也是没想到,裴岳棠居然连我也瞒着,还瞒的滴水不漏。不过……我能理解,能理解……杨瞻啊,你爹好歹是兵部尚书,有地方能帮帮裴岳棠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一帮,他们裴家不容易。”
    杨瞻垂下头,“我晓得。”
    唐堪长长的叹口气,“你也不容易,我们大家都不容易,尽力而为吧。等以后投胎重新做人,大约是个安稳的世道了。”
    “那……”杨瞻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圣上召见临阳侯会说些什么?”
    “教训几句吧,不然还能怎样?”唐堪摸索着又要拿酒杯,被杨瞻夺了去,他也不恼,继续说道:“裴家现在那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圣上再有所顾忌,也没理由拿人家没权没势的孤儿寡母开刀啊?说不准,等圣上放了裴岳棠,他会来我这儿说说话的,到时候一探究竟。”
    “嗯。”杨瞻又低下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唐堪无力的拍了拍桌子,昏睡过去。杨瞻喊丫鬟帮忙,把人搀扶进屋子里歇息。
    赵慎琢透过漏窗,看到杨瞻脚步匆匆的离去,忽地想起“杨瞻”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印象实在太模糊,无法确定。
    他摇摇头,先不去想没用的,看到丫鬟们端着水盆进出,或是忙着收拾石桌上的残酒,没多久消停下来,留了一个丫鬟在屋内守着。
    四下归于宁静,赵慎琢取出迷香球,弹向敞开的窗户。
    小球极快的飞过院子,准确无误的落入窗内。
    赵慎琢张望四周,趁无人跃上屋顶,脚尖落在瓦片上又跃起,接着一个翻身落在窗前,再一弹跳,钻入窗中,看到丫鬟趴在桌上睡着了,而床上的人也一动不动。
    唐堪的屋子连着书房,赵慎琢仔仔细细的搜一遍里里外外,从匣子木箱,到花瓶茶壶,甚至找到了隐藏在床榻靠墙一面的幔帐后的,以及书桌大砚台下的暗格,可是却没找到双鱼佩的踪影。他摸着下巴盯着昏睡不醒的唐堪,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又探手到枕头被褥下,仍一无所获。
    桌边的丫鬟稍稍的动了动,预示着人即将转醒。
    赵慎琢看她一眼,灵机一动,原路返回。
    北面几处院落,一个挨着一个,都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其中一座院子较大,中间空地上搭着好几座架子,满满的晾晒着下人们所穿的衣服,根据身份和职责,衣服各不相同,晾在不同的架子上。水井边,几个婆子一边搓洗衣服一边聊天,有年纪小的丫鬟抱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跑去其它院子。
    赵慎琢躲在暗处,他不能确定那些衣料款式是否和绑匪相同,但可以辨认衣服上的熏香味道是否一致。
    他等到路上没人,跳上房顶,脚尖踏在瓦片上的响动淹没在婆子们的闲聊声中,最后在一间存放衣物的房上停下,四脚蛇一般的趴在屋顶上,轻轻地揭开一块瓦片往日瞧。
    几个小丫头井然有序的收拾着刚洗好晾干的衣物,有的叠衣服,有的用火斗将褶皱处熨烫平整,其中一些衣物整齐的放在架子上,架子下放着香炉,袅袅轻烟盘旋而上,围绕在衣服四周。
    赵琢慎使劲嗅了嗅,微蹙起眉头。
    有一种雨后青草的清香。
    虽同为淡雅香气,但与绑匪身上不同。
    他不死心的又深吸一口气,失望的合上瓦片。
    既然唐堪不是绑匪,公主府不宜久留,赵慎琢按原路返回,出了巷子打算去找乞丐问问,顺便去聚仙楼一方面打听牡丹的事,一方面问问老板的事情。
    张老七看人这么快回来了,连连摆手,“明儿一早你再来找我吧,我多问问几个弟兄,保准儿给你消息。”他拽住听完话就要走的赵慎琢,低声道:“刚才有弟兄看见临阳侯府的走了几拨马车,带着大包小包,好像是临阳侯的姑姑啊堂叔啊这些亲戚,拖家带口全都走了。是不是和前天的事儿有关,你知道的话,透露点消息给弟兄?”
    平安躲过鹰天府的搜查,现今意外的被圣上知晓装病一事,为何如临大敌?
    赵慎琢也有点想知道。
    “我也不清楚。”他摇头,临阳侯府的秘密太多,他只待了区区几日若非意外,看那架势又岂会让他知晓。不如等去一趟聚仙楼后,到侯府外守着,看看能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哪怕带着人跑路保命也行,“我先去聚仙楼,然后去侯府打探,明早我们在这儿交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