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扳指也要佩戴上。
    赵慎琢放下棋谱,紧盯着裴岳棠,问道:“侯爷可以明说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吗?”
    那样明亮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瞳孔,令人一见难忘。裴岳棠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泰然自若,一边拿起扳指,一边缓缓说道:“唐堪见过我与钟宝瑾戴过这对扳指,若是我们现在没有继续戴着,恐怕会叫他起疑。”
    “他起疑又如何?”
    “我不太喜欢露出一星半点的破绽来。再者,越多的人知道,对我们的行动越不利。”
    赵慎琢相信裴岳棠说的是真话,心里所想的真话,但是未必说完整了。
    “此外呢?”所以,他问了出来。
    赵慎琢的目光透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裴岳棠在想,这是否是一个时机,说出真心话的时机。
    桌上的白粥渐渐没了热气,涨开后像一碗干饭。
    裴岳棠放弃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样平静的、淡定的,接受某种感情的转变和发生。也许他现在说出来,图了一时爽快,但以赵慎琢的性格,怕是嘴上不说,心里有了隔阂,那将来……可真要是一片迷茫了。
    徐徐图之方是上上之策,他正要开口,却听赵慎琢说道:“我饿了,吃饭。”
    看来是打算当那句话不曾问出口,裴岳棠跟在他身后,在饭桌边坐下,酝酿片刻,开口道:“以后,我会听赵少侠安排,不敢再擅作决定。”
    “……”语气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夫妻之间的对话?赵慎琢夹了一筷子酱瓜,放在粥上,混着吃了一口,清脆的口感中,酸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十分下饭。等这口饭咽下去了,他才说道:“玉扳指就不必戴了,碍事。”
    “好。”裴岳棠一口答应,笑着吃饭。
    饭吃到六七分饱,阿京和红素衣说说笑笑着来了,众人围坐桌边,谈论起各自今天在城中的所见所闻。
    赵慎琢从棋谱中抽出一张纸,画着简易的城内布局,他指着几处,“这些地方有不明之人出现,皆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但是没有人跟踪我们。”
    红素衣点头,“没错,但不排除怕跟踪会暴露,于是分散蹲点,事后汇集消息。”
    赵慎琢道:“明日,我出去向城内乞丐打听,看看能不能查到有用的。”
    红素衣瞟一眼裴岳棠,羡慕道:“赵郎君与人打交道的手段,好叫奴家嫉妒。丐帮的人消息最为灵通,也能带来好生意,可惜奴家一直摸不着门道。赵郎君明日带上奴家,可好?”
    阿京好奇的望着红素衣,“红女侠也来帮侯爷?”
    红素衣轻声笑道:“奴家见几位公子俊俏爽朗,喜欢的很,自然有难相帮。”她顾盼生晖,明艳动人。
    阿京红着脸低下头。
    裴岳棠拍拍他的肩膀,道:“麻烦赵少侠和红姑娘了。另外官衙内,目前尚无异常。既然那件东西可能在我手上的消息已经流传开来,想必藏匿其中的人很快会按耐不住,与我联系,或是前来窃取。”
    “后者的可能性较大。”赵慎琢道。
    裴岳棠感叹道:“万幸有赵少侠贴身保护。”
    赵慎琢放下茶盏,淡淡道:“只要敢来,我必定抓他现形。”
    红素衣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流连,全然不好奇临阳侯此行真正目的以及所说之物是什么,她关心的除了眼前人的安危外,还有他们的关系。
    一方不时真情流露,一方恍若未闻。
    赵慎琢的性格,她多少了解一些,临阳侯并非没有希望,只是过程需要花费些心思。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叹口气。
    裴岳棠关切的问道:“红女侠怎么了?”
    红素衣眯眼笑,“奴家心想,希望我们都能早日离开灵武。”
    确有人一早要离开灵武,不是别人,正是唐堪。
    作者有话要说:
    ☆、离愁
    唐堪说要走,杨瞻以为他是醉酒胡说,直到第二日清早看到随从往外面搬运行李,立刻慌了神。
    他搓着手,焦虑的在唐堪周围走来走去,苦心劝道:“唐兄,你听我说,怎么也要雇一位高手,护你路上安危才好。万一……万一你出了事,回头我爹也不好向长乐公主交代。”
    “生死由命。”唐堪不以为意的挥挥手,推开唐堪,觉得他像一只乱嗡嗡的蚊蝇,烦人的很。
    杨瞻不死心,握紧了拳头,壮起胆子来威胁道:“我叫人快马加鞭送信回京,请长乐公主派人抓你回去也好!”
    “你!”唐堪怒指着他,眼角瞟见迎面走来的裴岳棠,面色缓和许多,“少废话,我陪你的时间够久的了,也帮了你不少忙,别得寸进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自个儿在灵武呆着吧!”
    裴岳棠走过来,轻描淡写的扫一眼整装待发的车队,语气似不可思议的说道:“唐兄你这是要走?怎么也不提前打一声招呼?”
    唐堪清了清嗓子,无奈道:“是啊,我出来这么久,想必我娘十分担忧,做为独子得在爹娘跟前尽孝不是?岳棠兄啊,你不用留我啦,也祝你早日回京,与家人团聚。”
    “待我回京,一定找唐兄喝个痛快。”裴岳棠拱拱手,目送唐堪登上马车。
    杨瞻忧虑重重,走上前来又要劝说,被唐堪目光一瞪,缩着脑袋躲在裴岳棠身后。
    眼看着车队即将出发,唐堪忽然掀起帘子,对裴岳棠说道:“岳棠兄,临走之前有一事想要拜托你。”他满怀关切的望向杨瞻,“我这个兄弟性格优柔寡断,畏畏缩缩,在这个人生地不熟又危险重重的灵武郡,认识的只有岳棠兄你了,我急着走又放心不下杨兄,所以想请你照顾杨兄。杨兄啊,你也别给岳棠兄添麻烦,既然在外了,多历练自己。”
    他最后一句话,已是代替裴岳棠答应了自己。
    反正都要走了,就厚颜无耻这么一回吧。
    裴岳棠不愿扫了好友的面子,应道:“唐兄请放心,也请唐兄代为照顾家母。”
    一想到再去裴家见不到慕棠了,唐堪愁绪满心,但一口答应:“一定一定,那么我就在帝都等着岳棠兄归来了!”
    车夫扬起马鞭,车队疾驰而去,卷起滚滚尘沙。
    直到漫天黄沙中分辨不出马车的踪影,裴岳棠和杨瞻二人才一前一后往官衙走去。裴岳棠注意到杨瞻似乎有话要说,但他故意不起话头,只管往前走。
    一路默默无语,快到衙门口时,杨瞻终于主动说话:“裴兄,我做菜最拿手了,以后你们的早晚饭全由我包了,好吗?”
    是怕唐堪不在,自己会找借口赶他走?裴岳棠确实想,但一来答应了唐堪,二来杨瞻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有几分不忍心。
    罢了,只要不妨碍道他们行动,等过段时间等熟悉了灵武,再请杨瞻走人也不迟。
    “杨兄每日有公务要忙,怎敢劳烦你。”他温和的说道:“你安心的住下。”
    杨瞻一听,脸色又阴转晴,乐颠颠地跟在裴岳棠身后。
    进了衙门,裴岳棠同来往官吏打招呼,众人再度纷纷对昨日送的礼物表示了喜爱之情。甄赫在每日的例行讲话后,留下裴岳棠单独说话,连鲁师爷都退到外面守着。
    “侯爷,再过个三五天,您除了每日点卯按时到外,不用整日在衙门里浪费大好时光。”
    甄赫一开口,裴岳棠有些许的失望。
    圣上与他说过,灵武刺史府里不仅仅有内奸,也有他安排的绝对忠臣的官吏。这个人是谁,圣上没有言明,只说“必要时,他会出现助你”。
    刚才甄赫的架势,分明像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与他说。
    甄赫没觉察到裴岳棠眼中闪过的异色,接着说道:“侯爷不必担忧有人说闲话,司马一职本就没有公务要办,还不如在家待着舒服。灵武虽然穷困,但也有大好风光景色和美食歌舞,侯爷不如多去看看。”
    裴岳棠笑着应道:“多谢甄刺史指点,我明白了。”
    甄赫连连点头,就喜欢这样爽快、不多言的态度。他看着裴岳棠出门去,摸着下巴略略沉思片刻,对随后进屋的鲁师爷说道:“按老计划办事。”
    裴岳棠散步似的在庭院里走,迎面碰上抱着一摞卷宗的叶文武。
    一封卷宗从臂弯滑落,裴岳棠伸手扶了一把,叶文武对他道谢,“侯爷这是打算去哪儿?”
    “随便逛逛。”
    叶文武瞄一眼甄赫所在的屋子,低声问道:“甄刺史没为难您吧?”
    “此话怎讲?”裴岳棠诧异道。
    叶文武愣一下,用随意的口气说道:“没,没什么,就是刺史他吧……要求非常严格,稍有他不满意的地方,少不得一番训斥。”
    “没有,”裴岳棠摆手,“甄刺史叫我不必忧心公务,随处玩玩。”
    叶文武的表情轻松了些,“那就好,我先忙去了,回头有空请你喝酒。”
    “好说。”裴岳棠点点头,叶文武刚离开,卫霖苦着一张脸出现,“你怎么了?”
    卫霖叹道:“昨日贪玩,甄刺史叫我不背完这些,不准再出去。”说着,他举起手里的书,在裴岳棠面前晃,书页“哗啦啦”的翻动,可以看到每一个句子旁,都有工整的字迹注释。
    裴岳棠认出那是甄赫的字迹,“甄刺史极为看重你。”
    卫霖勉强的笑了笑,左右看看后扑上来抱住裴岳棠的胳膊,央求道:“裴司马陪我背书好不好?”
    裴岳棠想了想,答应他。
    卫霖当即欢喜的像只小鸟,欢呼着在他周围跑来跑去,引得鲁师爷出来说了一句,这才偷偷的吐了吐舌头,拽着裴岳棠的衣袖跑去安静的地方。
    此时,在裴宅后院里,红素衣惊奇的瞪着镜中的自己,展开手臂,左边瞧一瞧,右边看一看,最后一巴掌排在赵慎琢的肩膀上。
    “赵郎君的易容之术实在了得,奴家快认不出自己了。”
    现在的她,白发苍苍,满脸的皱纹像蜘蛛网似的,比真实的年纪起码大了四五十岁,加上一身打满补丁的旧衣裳,哪还有平日里光彩艳丽的模样。
    赵慎琢一边将袖箭绑在手臂上,一边说道:“前门后门,对面茶馆二楼,各有一个人。”
    红素衣回过头,望着同样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赵慎琢,愁闷道:“我们才来灵武第三日,你们的仇家可真是迫不及待。不过,区区三个人,太小看奴家了。”
    赵慎琢笑道:“一会儿仰仗红前辈带我出去了。”
    “赵郎君太谦虚了,”红素衣歪着头,指着他的眼睛,说道:“就算这副模样,赵郎君笑起来也好看,奴家真喜欢这一双眼睛。”
    赵慎琢摸了摸额上的头发,挡住眼睛,“前辈说笑了。”
    红素衣笑而不语。
    两人收拾妥当,从后窗翻出,借着一阵飞沙,身影从墙头掠过,如化作尘沙一般,倏忽消失。
    很快,某条僻静地胡同里,钻出来两个老头老婆子,两人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的沿着墙根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也不惹眼。
    赵慎琢和红素衣重走了昨日的路线,暗中监视街市的人仍有,但明显的比昨日少了近半。
    他们在热热闹闹的大金河集市转悠一圈,正准备回去,忽听有人大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那喊声格外响亮,街上猛地一阵寂静,随后人群“呼啦啦”的挤到河边去看,赵慎琢本就站的临近河水,被汹涌的人群推搡之下,也来到河滩。
    歪脖子树上挂着一件残破的衣衫,一具尸体仰面躺在河滩的杂草丛中,死状狰狞。
    昨天的那个老乞丐?赵慎琢认出了死者。
    作者有话要说:
    ☆、点醒
    很快,衙门里来人勘验现场和尸体,仵作检查过后挥挥手叫衙役抬走。
    围观百姓叽叽喳喳,有说老乞丐失足跌落淹死的,有说是半夜遇到水鬼被勾引下去替死的,最后以讹传讹,越说越玄,竟变成老乞丐被鬼附身,城中百姓莫名失踪其实都是他所为,昨夜被路过的和尚收了。
    有乞丐壮起胆子追上去拦下仵作,问人怎么死的,仵作不耐烦的挥挥手,丢下一句话“淹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