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商场上,遇到这样难缠的对手,他早就连坑带蒙,十八般武艺样样上场了,“心软”,那是什么玩意儿?
    可是她不同,她是他的樱姊姊,是他爱的女人,当看到那张如水的容颜时,他就又变回了少年时代的自己,充满了依恋、爱慕,哪怕恨她,却还是不能硬下心肠。
    想她、念她,梦里都是她!无奈人家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驳回他的求亲了,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哪里还拉得下脸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他只能躲在茶楼上,远远地看看她,每天吃她煮的饭菜,以此慰藉思念之苦。
    唉,酒入愁肠,愁更愁!这才叫“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啊!
    云墨将手里的酒杯放下,满桌的账册,看不下去。
    视线看向窗外,此时天已近黄昏,西边的天际布满晚霞,从最深的红到最淡的粉,如火焰、如春樱,衬映着一层层的云,如纱、如雾,柔和地浮动着,蔓延了大半个天空。
    金色的太阳慢腾腾地钻进到了云里,不一会就被裹成了一个通红的大圆球,挂在那里,一点点地朝山坡坠落。
    整个玉陵城都笼罩在这一片淡红色的光影里,清亮而瑰丽,彷佛一幅绝世的画卷。
    与此同时,和往常一样,茶馆对面的“得味居”里,许掌柜拿出算盘,趁着晚饭前的空档,开始劈里啪啦地算起帐来。
    “樱姑娘,上个月的帐目已经弄好了。”他将账本放到柜台另一边端坐着的年轻女子面前,眼里浮现出担忧的神色,“本来上个月店里除去开支还赚了不少,可是算上那一大笔银子,反而亏了不少。”
    正在俯首认真地写一封信函的樱宁,闻言抬起头接过账本,同时轻轻地颔首,“好,我知道了,先生,辛苦您了。”
    “分内之事,樱姑娘妳又客气了。”许掌柜关心地问道:“夫人在蓬山可还好?我家内人总念叨着想去蓬山看看。”
    “多谢杨大婶挂念,我这正跟娘亲写信呢,这个月太忙,没时间回去看她,恐怕她担心了。”
    “要不把夫人从蓬山接到玉陵来?大家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这样的心思我几年前就动过了……”樱宁笑起来,“我娘亲跟我父亲离别时,说好了要在老家蓬山等父亲归来,这么些年,娘亲哪里都不愿意去,只一心一意在老宅里等着,生怕父亲有一天回来寻不着她。”
    许掌柜感叹不已,“夫人真是难得的贤妻,独自一人养育儿女,可不就是戏文里那个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吗?”
    樱宁听了这话,清丽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发自内心地微笑。
    母亲终有一天会与父亲团圆的,只要能让母亲一尝夙愿,就算她吃再多的苦,又有什么要紧呢?
    想到这里,脑子里就浮现出一张油头粉面的脸孔来,正色瞇瞇地盯着自己……
    樱宁厌恶地皱起眉,摇摇头,像赶走令人作呕的苍蝇一样,欲将那浪荡子给快速赶出脑海。
    “对了,樱姑娘,那个姓贾的,这个月会不会又要来要银子?”许掌柜忽然想到什么,无比担忧地询问。
    “会。”
    当然会,竟然吃定了她,姓贾的怎么可能轻易放掉这么条大鱼?
    许掌柜听了,又迟疑地问:“那咱们……还是按他要的数给吗?”
    “嗯。”不给能怎么样呢?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真能像姓贾的说的那样,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亦是义无反顾。
    许掌柜叹口气,“樱姑娘,妳真的相信那姓贾的话吗?”
    “嗯,他既然能说的有鼻子有眼,只怕不是空穴来风。”他竟然能描述出父亲的相貌、年龄、口音,令她无法不信,这也是她老老实实被那姓贾的牵着鼻子走的原因。
    “可是那事儿,谁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论真假,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当它是真的。”
    许掌柜点点头,又道:“是啊,也没有别的办法,有一线希望总比没有的好。”
    樱宁沉默了一会,才笑道:“先生不用替我操心,哪天我撑不下去了,这『得味居』还是有您啊!”
    许掌柜一听这话,鼻子一酸,堂堂大男人的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得味居”这段时间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竟然叫城中大户贾家那不成器的儿子贾仕给讹诈上了,仗着手里捏着一个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对樱姑娘大肆地勒索、敲诈,幸亏“得味居”生意一向不错,再加上最近有个从京里来的“冤大头”客人,一日三餐都要店里最精致、美味的美食,好歹才能应付那姓贾的贪得无厌。
    这件事情,樱姑娘瞒着所有的人,因他管帐,所以才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知。
    看起来淡然冷静,实则善良敦厚的樱姑娘,多么的不容易啊!明明自己已经焦头烂额,心急如焚,却还在宽别人的心,叫不要替她操心,这样的好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一段好姻缘,嫁一个好男子,有人疼爱,让她依靠呢?
    最怕的就是那贾仕“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是在打樱姑娘的主意,那可怎么是好?
    许掌柜心里也是万般担心,但实在不愿意再惹樱宁烦心,赶紧转了话题,聊起了城里的新闻,以及店里那个连面都没照见的“冤大头”客人。
    “姑娘,妳说城东和城西那两边的军队,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先前还指望着一起连手把乌皖好好收拾,怎么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两边反而没动静了,难道瑛王爷跟苻少将军会为了个人恩怨,将老百姓的安危丢到一旁吗?”
    樱宁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为了一己之私,置国家兴亡于不顾,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若是这样,那名满天下的瑛王与少年英雄的苻卿,也不过是独夫民贼罢了。
    许掌柜对那些“出工不出力”的“皇亲国戚”们唠叨了一阵,又指指对街的茶楼,好奇地问:“樱姑娘,妳可知那天天在茶楼里吃咱们店里饭菜的,是何方人士吗?”
    闻言,一双水眸不由自主地朝对面眺望过去,唇瓣轻轻地一抿,似笑,又非笑,却不曾语。
    “真是奇怪,听那小川子的口音,分明就是打京城里来的,可是问他,那小子死活不承认,说自家主子交待过,不能随便跟人透露。”
    “先前听小川子抱怨,说他家主子脾气古怪着呢,看吃了这几日,咱们烧什么他吃什么,付银子也付得爽快得很,没看出哪里难伺侯呀?”
    “这到底是哪家的贵公子?放着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这边关来吃喝玩乐,瞧这地方儿选的!”
    随着许掌柜越说口水越泛滥成灾,樱宁至始至终都没开口,可是越听着,唇角的那笑意,也就越来越大了。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这时对街茶馆里的伙计走进店来,叫声“樱姑娘、许掌柜”,原来是将晌午小川子拎过去的食篮还了来。
    樱宁走过去,伸出一双纤纤素手,亲自将那食篮接过,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似水的目光落到那些碗碟上。
    嗯,四个主菜每一样都动过了,甚至那道“貂婵豆腐”似乎特别受人欢迎,吃了五六成的样子,唯有那几碟时令青蔬做成的小菜,动也没动。
    两弯清秀的眉,淡淡地蹙了起来。
    柜台后的许掌柜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樱宁的一举一动,说实话,他还从来没看见过自己这位冰雪聪颖、清丽淡然的女东家,何时会为客人的口味而如此费心的。
    三年前,樱姑娘顶了这间铺子,亲自去请他这个因经营不善而倒了店的“旧主”,面对垂头丧气,家中还有白发老娘和嗷嗷待哺幼儿的他,仅是盈盈一笑,言简意赅地问他愿不愿意当店里的掌柜。
    没有任何轻视的意味,也绝对不是以成功者的姿态自鸣得意,他在那妙龄少女脸上看到的,只有诚挚和平静。
    彷佛这样做,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先生?”
    “啊……”陷入回忆中的许掌柜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问:“樱姑娘还有什么交待?”
    樱宁笑了笑,“今儿三三他们下学堂回来,记得要他们到田边帮我采些艾草回来,只要嫩苗儿,我要做艾粑。”
    “好咧。”许掌柜赶紧点头应了。
    临近清明,又到了艾草飘香的日子,玉陵城的老少都会提着篮子到田边地头采撷艾草,回家后,将艾草的嫩苗加水,用大火煮烂,再和煮熟的糯米饭混在一起,舂烂如泥,放进炒熟后拘捣碎的芝麻和砂糖拌好的馅儿,捏成一个个墨绿色的扁圆形的糍粑煮,用蒸笼蒸熟,就成了软韧甜香的艾耙。
    这本是南方的食物,却被樱姑娘的一双巧手做出来,格外的叫人喜爱。
    良久,许掌柜发现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微笑,浮现在樱姑娘唇边,清丽的脸上有着一种优雅而温柔的力量。
    接着,耳边听到一句天外飞仙似的话语,从她口中轻飘飘地说出……
    “还是不爱吃蔬菜,那可不行……”
    咦?
    第四章
    既然主于脱离了“醉生梦死”的生活,摆明了要窝在小茶楼里“混吃等死”,那么,就只好……继续吃吧!
    问题是,与前几日的鸡鸭鱼肉、“飞禽走兽”相比,今儿个简直是个灾难!
    小川子觉得眼前主子的脸色就跟盘子里那些菜色一样,瞬间变成了翠绿。
    食篮里的饭菜,与往常一样,照样是热气腾腾,散发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可是这也太过份了!
    素的!
    是素的!
    全是素的!
    每一道菜肴全是素的!
    从食篮里一样样的将那些菜端出来,这次小川子打死都不敢报菜名了。
    惨了!他在心里后悔莫及,怎么就偏偏忘记告诉那许掌柜,自己的主子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口味也刁得很,平生最最讨厌的,就是吃素!
    主子对素菜的厌恶程度,非常令小川于记忆犹新;有一回,他与平安跟着主子出京,南下去泷州,那是“宝丰隆”在骊京城外开设的第一个分号,在路上,平安听说沿途有家寺院的斋菜远近闻名,于是屁颠屁颠地专程跑去寺院给主子弄来一顿斋饭,谁知还来不及邀功,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骂得平安,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和尚才吃素,你少爷我是和尚吗?”
    “就算是和尚,也还有狗肉和尚,难道你主子连狗肉和尚都不及?”
    “你既然喜欢食素,那不如出家当和尚算了,小爷也不拦你,打今儿起,你就吃一个月的素吧!”
    一个月的素吃下来,平安的脸吃得犹如苦瓜,一脸菜色。
    打从那时候众人就晓得了,自家这小主子,前世应是跟绿色植物们,结下过深仇大恨的!
    可不是吗,小川子听府里人悄悄议论过,主子少年时有一次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