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眉妩以为这下回去必定是皆大欢喜,不料,才过了一天,阿武又飘来哭诉:“荷花说,我眼睛是大了,但显得鼻子太小。”
    ......荷花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眉妩也深有同感,于是索性给阿武整了个一次到位。过了几日一拆封,阿武惊喜陶醉地照了一天镜子,去井边打水的时候也探头探脑地临水顾盼,差点一头攮进了井里。
    他的容貌与过去简直是云泥之别。整个镇子,再没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他欢欢喜喜地告辞,让我和眉妩等他的喜糖。
    我甚是欣慰,但私心里倒起了另一个忧患,他变得这般英俊,该不会看不上荷花了吧?
    谁知当夜阿武又哭上门来。
    “荷花说,我太英俊了。”
    我无语怔立。眉妩哭笑不得。阿武英俊的脸蛋哭成了一团没发好的面团。
    我叹了口气,上前拍肩:“兄弟节哀。喜欢你,一个理由都嫌多,不喜欢你,一千个理由都嫌少。荷花这是找借口。”
    眉妩也道:“是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觉得灵珑也不比荷花差啊。”
    阿武抹了一把泪:“眉妩姑娘,这么昧良心的话你怎么也能说得出来呢?”
    我一头黑线。
    容琛极不厚道地噗了一声。
    眉妩又换了个劝解的法子,“我觉得做屠夫没什么不好啊,你家娘子每日都可以吃到猪耳朵,喝到猪肝汤。”
    阿武立刻眼冒绿光:“那你愿意嫁个屠夫吗?”
    眉妩讪讪干笑。
    阿武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世上,还有不口是心非的女人吗?”
    为了不让阿武对这个世界绝望,我弱弱举了下手。
    阿武一皱眉:“你不算女人啦。”
    这句话太有杀伤力,我有些不淡定,挺了挺胸道:“我那里不算女人了?我也有前有后啊。”
    “女人一般都脸皮很薄,不会说这种话。”
    眉妩和容琛齐齐噗了一声。
    我:“......”
    英俊的阿武黯然离去。我和眉妩都甚是遗憾。很多事情外力无法改变,眉妩纵有一双妙手,改得了阿武的容颜,却改不了荷花的心意。
    夜色渐深,我爬到观月楼上,手里捧了一壶忘忧。
    月华如练,照的庭中景物雾气泱泱如同润在水波中。下面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树影中走出一个人。
    容琛负手站在楼下,仰头看着我。
    我摇了摇酒壶,大大方方道:“上来喝一杯。”
    他登上楼梯,坐在我身旁。
    我拿衣袖把壶嘴擦了擦,递给他。
    他倒也不嫌弃,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晃了晃酒壶,没好气地笑:“就一口?”
    “酒多伤身。意思意思即可。”
    他瞥了我一眼:“你不觉得这意思太小了么?”
    我嘿嘿一笑岔开话题:“公子我想通了,这块封印,就当是胎记罢了。”
    他略露讶色:“你不想去掉?”
    “我当然想,但还是觉得不去为好。”
    容琛默然片刻,问道:“为何?”
    “我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对眼下平和宁静的生活甚是满意,唯一的缺憾大约就是容貌不尽如人意,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又岂能事事顺心?自然,一副好相貌可以得到更多人的喜爱。我也想有幅好相貌,觅个如意郎君,将他金屋藏了娇。可是,你看阿武,不管他容貌如何变,荷花都不喜欢他。真喜欢一个人,应该不介意容貌。也许我能碰见一个人,不因为我的容貌而喜欢我,这样,反倒是我的幸事。”
    他静静等我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我的肩头,一本正经道:“你说的也是。像我这样,女人喜欢我,也不知是喜欢我的容颜,还是我这个人。所以长的太好,也很烦恼,桃花运太多,也很纠结。”
    我......
    他云淡风轻地叹了口气:“唉,你说这将来找老婆吧,也是个麻烦。娶你这样的,别人会说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娶了眉妩那样的,又怕她把我的风采给压了下去。”
    “......”我咽了口唾沫,默默起身。
    “唉唉,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捂着心口,幽幽道:“公子,容我先回去把碎了七八瓣的心拼凑拼凑。”
    他一脸无辜:“我说了什么?”
    ......公子你真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啊。
    作者有话要说:奇怪,整容为什么也要被和谐?
    ☆、第 5 章
    晨曦初明,海风吹得心间一片豁达开旷。路旁碧树葳蕤,雀鸟在晨光中啾鸣,如童伶咿咿呀呀轻吟江南小词。
    我刚刚走下方寸灵台就听见崖下传来一阵急切如雨的马蹄声。放眼看去,一队金甲军从海边疾驰而来,四月春暄,绿烟遍野,金甲军在路上腾起一片飞烟,倏忽到了眼前,疾风卷云一般。
    高大的西域良驹上骑坐着英姿不凡的金甲将士,为首一人跃下骏马,冲我一抱拳:“在下御林军左使向钧,请问莫归神医可在?”
    原来是皇帝陛下的御林军,怪不得这么张扬神气。
    我弯腰回了一礼:“家师出海,尚未归来。”
    向钧脸色一变,急问:“那,他几时回还?”
    “家师未曾提及。”
    他急得跺脚,“这可怎么是好。”
    “不知大人找家师何事?”
    我虽然这样问,其实心里明了,御林军左使亲自来请师父,想必是当今皇上身体有恙。
    果然他道:“皇上有恙请神医入宫就诊。”
    若是寻常百姓,我必定会说,师父不在那我去吧。可是,患病的乃是皇帝陛下,师父说过,这位昶帝是个喜怒无常的人,最喜叫人“爱卿”,但爱着爱着,卿就死了......
    我自然不想死,于是拢袖干笑,做送客之状。
    不料,向钧突然眼睛一亮:“姑娘既是神医的弟子,想必也是医术高明,就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嘴角一抽,忙道:“我医术与师父相差甚远。”
    “姑娘不必自谦,请。”
    他抬手一挥,唰地一声,身后的金甲军齐崭崭从中劈开,如同抽刀断流,露出一辆精美的马车。
    我还未来得及说个不字,就被他不由分说地“请”到了车上。
    我抠着车门,急道:“左使大人,你总得让我带上药箱啊。”
    他又将我“请”了下来。
    我回到灵夕阁,带上药箱,顺便给眉妩留下几行字告知去向。她此刻还在后头的含烟阁里酣睡,可怜我一早爬起来去采花,巴巴地被向左使碰上......真是早起的虫子被鸟吃。
    刚刚留好信,容琛撩开珠帘走了进来。
    “你要进宫?”
    我哀哀点头。
    他眉梢一扬:“要不,我随你同去?”
    我心里灵光一闪,他既是师父口中的“贵”客,必定有过人之处,莫非也是位神医高人?我心中暗喜,连声道:“好啊好啊。”
    他抿唇一笑:“我去看热闹。”
    我:“......”
    他笑容可掬:“要是你被皇帝陛下打了板子走不得路,我还可以把你运回伽罗。”
    ......公子你能不能说句吉利话。
    去京的这一路上,我颇为忧郁。我年纪轻轻,还未成亲,我......能不能不去啊,撩开车帘,一片金甲寒光晃花了我的眼。
    我闷闷缩回到车里,进行自我安慰,怎么说我也是神医莫归的得意弟子,除了长生不老,这世上大致没什么疑难杂症能难得到我,怕他作甚。再说,身边还有一位貌似高人的人。不料斜眼一看,高人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总之一副游山玩水的懒散悠然,脸上隐隐约约写着“不靠谱”三个字。
    马车径直进了帝京。宫门外,弃车换轿,一行人进了宫城。
    进了承天门,便是一重重的琼楼玉宇,大气恢弘,肃穆雄伟。昶帝倒真是品味不俗,也舍得花钱,处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雕栏玉砌,繁华奢靡至了人间极致。
    绕过御花园,沿着九曲长廊,步步高升,回环曲折行了许久,也不知走到了何处。山重水复之际,一座明丽堂皇的宫室出现在眼前,十几位宫装丽人静立殿外,各色牡丹明艳富贵的在玉阶下排了一水儿怒放,和那宫娥彩女的锦衣华裳争艳斗辉,花团锦簇,艳不可言。
    向钧低声道:“陛下的寝宫到了。”他进去之后,我和容琛等在丹陛下。
    容琛不声不响站在我身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直起腰。”
    我难道一直做卑躬屈膝状?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醇厚低沉的声音。
    “宣进来吧。” 一名内侍出来对我招了招手,我吸了口气便抬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静的当真是针掉都能听见。
    宫女宦官三步一人,神色卑恭地侍立殿内,静如木偶。
    珠帘掀起,一阵龙涎香扑面而来,我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等我直起腰抹了把脸,见到了龙床上的一位男子,慵懒地半靠在一个玉石枕上,剑眉微蹙。那倨傲不羁,意兴阑珊的仪态竟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这位想必就是昶帝了,真是意料不到的年轻貌美,但眉宇之间隐见一股戾气,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天仪。
    我上前施礼。
    他打量了我一眼,目光唆的一下落在了我身后,停留了很久,我猜是在借容琛的脸洗眼。
    让见惯了天下绝色的昶帝受此惊吓,我甚是抱歉,深表同情,颇为理解。
    他抚了抚胸口:“平身,你就是神医莫归的弟子?”
    “是,草民灵珑。”我又指了指身后:“这位是我的助手容琛。”
    让容琛屈就我的助手,实在抱歉,但我总不能说他是来看热闹的。
    昶帝懒洋洋地靠着,看上去怏怏无力,目光里却藏不住犀利的锋芒,粗粗打量我两眼,目光飞快落在我的唇上,想来我唇形还算不错。
    “你医治过多少人?”这话问得,显然是对我的医术不甚信任。
    “数不清。”通常数据不具体就没什么说服力,于是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人,我还医治过狗、牛、猪......”以示我涉猎广泛,经验老到。
    向左使低咳了一声。
    昶帝沉默,也不知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过了会儿,他才道:“前日母后生辰,朕多饮了几杯未进晚膳,夜间有些口渴腹饿,便拿了个苹果,吃到一半,朕无意间看了一眼苹果,”说到这儿,他皱起了眉,表情介于欲言又止和恶心欲呕之间。
    我不由猜道:“莫非陛下在苹果里发现了一只虫子?”
    他望了望我:“半只。”
    那半只的下落可想而知......
    “这几日,朕一吃饭便恶心呕吐,总觉腹中有只虫子在拱。”
    莫说是被腰斩的虫子,便是生吞了整只,这会儿也早就香消玉殒在昶帝体内,感觉到虫子在拱,恶心呕吐自然是心病作祟。
    “你可有什么法子,解朕之症?”
    我略一思忖,点头道:“有。”
    昶帝当即道:“你说。”
    “请陛下取一截未清洗过的猪肠和一碗清水。”
    向钧露出一个大惊失色和难以置信的神色。殿内静悄悄的,数位宫女太监齐齐望着我,表情和向左使极度一致。
    昶帝眉头一蹙,但很有涵养地也未多问,只对向钧挥了挥手。
    不多时,向钧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截猪肠和一碗清水。未清洗的猪肠有一股让人不大愉悦的味道,自然,模样也不大中看。
    昶帝又露出一个恶心干呕的表情,身侧立刻有宦官很有眼色的递上一方锦帕,昶帝接过,虚虚地捂住了口鼻。
    我打开医箱,从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然后拿出一包散粉溶解在清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