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咚咚咚咚咚咚。
    我捂住耳朵。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坐起了身来,冲车外面喊:”有事就说,吵人睡觉你不怕遭报应么!”
    外面一把好听的声音说:”实在是打扰,请问兄台有金创药没有?”
    我深呼吸......冷静冷静。
    一,二,三,四,不行,还是不冷静。
    再数......一,二,三,四,五......
    ”这位兄弟,你是不是睡着了?”外面的人温文有礼的声音说。
    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的药也是银子买来的,一两银子一钱,你买不买?”
    那人轻轻一笑:”非常地方非常论价,兄台有多少都卖给我吧。”
    接着车帘开了一角,有只手伸了进来,掌心托着微微银光。
    嗯,好大一锭元宝。
    我倒不是图他给钱,只是想赶紧倒头睡觉。在包里摸摸摸,摸了一个小瓶子递在那手里,然后拿起那锭银子。
    忽然那只手反上来扣住了我的脉门,一股大力猛然把我向外拖了出去!
    我身不由已,眼前一阵黑,屁股生疼,才发现自己坐到了草地上。
    不等我反应过来,喉头就被人扣住了。
    ”魔教的喽罗真是花招儿百出......深夜荒郊,一辆无马的车孤伶伶停在此处......打着什么鬼主意?”
    我困难的挣动,可是捏着我喉咙的人不妥协:”快说!看到地上这些人了没有?你想和他们一样么?”
    ”那个......我......是......过路的。”我非常非常不容易的挤出句话来!
    ”骗鬼去吧!过路的看到杀人竟然不跑?”他斜睨我。
    月光正映在他脸上,这人我没见过。
    ”我也想跑啊......”我很吃力的,指指自己的脚:”可我脚......不方便的。再说,你们江湖仇杀,跟我又......没关系。”
    他把我摁倒,非常之粗鲁。我真怀疑这家伙和刚才那温言软语讨药的是不是同一个哦!
    他在我的腿上脚上一通捏,然后站起身来,象变魔术一样,声音又变得很温和,翻脸比翻书还快!
    ”对不住,多有得罪。”
    我摇摇头:”算啦。这么多人打你一个,你也怪不容易的。还有事没有?没事我可真要睡了,明天我还要赶路。”
    等我慢吞吞的爬上车,正要抖开被子,再会周公寻棋,那人又在车外说:”兄台,还要打扰一下。”
    我恨得要吐血:”有话快说!”本来下面还有一句有屁快放。但是,我是个文明人,而且我很累,能少说几个字就少说几个吧。
    ”请问兄台,此去步华山,还有多久路程?”
    我怔了一下。
    步华山?
    这名字很少有人叫,外面的人不知此山的存在,本地的人就叫小荒山。
    步华山这名字,好象......只有,云剑门的人这么叫吧。
    因为竹远先生住在那里,云剑门算得上跟他有往来,才会知道这湮没已久的山名。
    我声音有点哑:”没听说过......你打听这山做什么?要去上香还愿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要去找药,救人。”
    不等我下句话再问出来,忽然一声冷啸传入耳中。
    呀,这声音也挺耳熟的!
    再仔细听听,这......应该是那个于同的声音啊。
    时间紧迫,我只来及再问一句:”你要什么药,救什么人?”
    突然一只手又从那车帘子里伸了进来,快得我看不清动作,一把扣住我的前襟把我又揪了出来。
    那人脸凑近了我,声音低得象蚊鸣:”你,是,卫,风。”
    一字一字说得又慢又细,但语气绝对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我的直觉反应是想吐血!
    连于同那个恨我恨到骨子里的家伙都没有一眼把我认出来,凭什么这个陌生人却一下子猜出了我的身份?
    说鬼鬼到,在我没来及否认抵赖之前,于同,来得当然也不止他一个人。
    三四条黑影站在了面前不远处。
    揪着我前襟的这位朋友慢慢松开手,我腿软了一下,实在是没力气站了。想当初这些骨头碎成一片一片,老头儿给我接得那是万分艰难,而且说接好了会有后遗症......
    就是睡眠一定要充足,连内急都不要起身是最好。
    所以我现在睡前都少喝水,而且一定保证充足睡眠。不但美容,重要是养骨啊!
    我软坐在地下,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个耍剑漂亮的,语气温和而行为古怪的少年看着我,轻声说:”我叫林更,是刘青风的亲传弟子。”
    我愣愣的点头。
    我当然知道,单看那剑法剑路和剑气,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不过我有点偏才,不爱练剑。
    不过,这和你猜到我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明明我们是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我为什么没有一见到你就很酷很拽的上去揪着你的领子大叫:”你,是,林,更!”
    这个人,真不简单。
    就在我和这个林更四目相交脉脉传情......于同不爽的声音传来:”姓林的,把天松交出来!”
    林更嘿嘿一笑,声音里满是冷厉......嗯,这人的声线真是千变万化,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不混武林而改行去当声优?你听你听,真是刚柔并济攻受皆宜的一把好嗓子吧......
    我坐在那里yy的时候,于同却突然被消声了,一个更加,更加,更加(我实在是形容不上来更加什么的声音,反正我听着是绝对浑身不舒服!)更加xx的声音响了起来:”林公子,我不想多生是非,你现在还交天松,我们各走各道,岂不是好?”
    林更那奸笑的声音收了起来,变得十分温和而且恭敬:”想不到为了区区一瓶天松,连任教主的大驾亲至这荒郊僻壤,真让小弟脸上增光。”
    任越的声音冷冷的波澜不惊:”林公子是白道后起之秀,一把剑三日饮了我教众不下百人之血,何必妄自菲薄?”
    林更声音突然变得很哑沉:”任教主说得是,吃一堑长一智,我那个笨蛋师兄卫风的前车之鉴犹在,我哪里敢对豺狼虎豹心存慈念呢?”
    这一句话象是一个巨磅的馒头,一下子把任越噎得没了话。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地说:”林公子若是一定要刀兵相见,就让不相干的人避了开吧。”
    这个不相干的,好象是指......软在地下被忽略的路人我吧?
    林更声音恢复到正常人那声调,可是说出话来能把人气死:”怎么好象我爱刀兵相见似的,你们这一批批一次次来的人,难道都是赤手空拳来找我林某人的麻烦的么?任教主颠倒黑白是非不辨的功夫,倒真是登峰造极,实在令在下佩服!”
    任越没说话,于同倒是沉不住气了,噌地一声剑就出了鞘。
    林更不慌不忙地说:”哎,我忘了,你们是魔教嘛,本来就是厚颜无耻多行不义,跟你们讲道理,我可不是笨蛋么?可是当年就有我那个无缘的笨蛋师兄,非觉得自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觉得世上一切不公道的根子都长在他自己身上,已经死了九成了,非急巴巴地冲出来,在万众瞩目下死个透实......不知道任教主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没有一次两次,梦见过这个笨蛋呢?”
    这话说得好不凌厉,我只觉得心里一痛,好象什么地方给划开一道口子。
    于同呼喝被任越制止,他声音倒算平稳:”令师为人温文,拙于言辞,想不到林公子竟生了这样一张利口。”
    林更冷笑道:”我师父自然是笨人,当天制住了你,竟然不下杀手。若是当时依了傅大哥之议,怎么会容你苟活到今天!区区一瓶天松,你要我便给你。只是,你这药想给谁用?你这药的时候......就不会问心有愧么?制此药的人,可早不在世上,一瓶天松胶,也治不得什么七痨八伤,更加治不得心病!”
    最后心病两个字,他语音极重。
    任越身子似乎晃了晃,缓缓说道:”你是他的师弟,我不想杀你。”
    林更的手指扣在剑柄上,我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原来是他。
    我离开山上之后,听说刘青风又收了一个弟子,资质极高的。
    模模糊糊记得,是姓林。原来山上属我最小,是小师弟。而林更入门后,师傅特地给我送信,说虽然林更比我大一岁,可是入门晚于我,所以我终于有了一个师弟了!看到信那天,我高兴之极,吵得随风......不,是叫得任越,半晚没有睡着觉。
    林更......
    他真是好一张利口。
    那么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说。
    还有,天松胶不算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续心脉的辅用药,倒是气味特别好闻,当年我因为迷上松子糖,所以老把天松胶当护手霜使......
    也不到为它打破头的地步吧。
    我这么一出神,他们又说了什么我就没听清,等我回神的时候,却是于同那清嫩的,好象没变过的声音在说:”谁比谁心狠手辣?当年你师傅闯来救人,单救玉公子一个也就罢了,还把卫风身上的功力全数吸走给玉公子续命......说起来卫风死无葬身之地这事,大家都有份吧。林更,你说得山响,倒不觉得刘青风本身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心中猛地一痛。
    脑子里嗡嗡的直响。
    太,太讨厌了。
    我一直都讨厌于同。不恨他,只是讨厌。
    他总是,说我最不想听的话。
    当年的断魂逍遥散,我和卫展宁一人被灌了半剂。
    指使人灌药的于同,笑得十分恶毒,站在甬道的火把下面:”刘青风的人已经打到外头了,看看你们两个,他救哪一个?”
    至今仍然记得,他临走时在我耳边说:”卫风,我说我照顾了玉公子许久,这倒不是骗你的。他睡梦中常常叫着......风,风......不过,你我都知道,他叫的,不是你。”
    不是你。
    不是我。
    是的,不是我。
    甚至是,我连名字,都这么可悲。
    卫风。
    卫展宁为什么给我取名卫风?
    我心痛得好厉害,眼前一片红雾。
    46 一滴何曾到九泉
    林更沉默了下,出我意料之外,把一个瓶子抛了出去,于同接个正着。
    林更说:”陈年宿怨,我也不想再做口舌之争。东西你们拿去吧。”
    任越又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胸口一抽一抽的痛,象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钻挤。
    真是好痛。
    为什么......
    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遇见这些人,遇到这些事。
    想了很久,一直郁郁不乐。
    后来有一天我才想明白。就象林更说的,这全是我自己招的。
    救傅远臣,救任越,救李彻,救卫展宁......
    这些为我所救过的人,串成了线,连成了网,最后网死了我自己。
    林更这些话,分明就是骂给我听的。
    等我回过神来,魔教那一帮子人已经走了个没影儿。我被林更扶起来,坐在我的车上。
    他坐在车辕处,淡淡地说:”远竹先生,已经去世了吧?”
    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