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一边含笑俯下身,温热的唇再度吻上我。
    以我和他的亲密,我根本不该拒绝。可此刻,我的身体却警惕般紧绷而僵硬起来。
    总是错的,总是错过。
    而我的未来,也只能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吗?
    猛地别过脸,我避过他的唇,低声道:“三哥,对不起。我不想做你的皇后。”
    萧宝溶黑眸顷刻幽深,牢牢盯着我,好久才萦上一丝苦笑,柔声道:“阿墨,又任性了?难道你不愿意和三哥在一起么?”
    “没……没有……”
    我回答不出,只是本能地发现,我并不想入宫,并不想当他的皇后。
    我在阴差阳错里和他逾越了兄妹的本份,又试图用他来帮助自己告别自以为有违伦常的爱情,总是我的错。
    萧宝溶凝视着我,微微笑道:“只要你愿意,这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人能阻拦我们在一起。”
    他顿了顿,握着我肩的手微微加力,“当然,如果你愿意,这天底下也没有了任何人可以阻拦你和别人在一起。”
    我忽然便哽住,落泪,哑着嗓子道:“我也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比三哥更待我好。”
    我所谓的爱情里渗杂了那么多的恩怨仇恨,宛若一道锋锐的双刃剑,横亘于两人之间。
    我跨得过去么?他又跨得过去么?
    何况,走到了这一步,我又怎能舍下萧宝溶,让他因我伤心?
    我宁愿只是一个人,默默祭奠我心里死去的爱情。
    萧宝溶微凉的手指拂过我的面颊,沉默片刻,忽然张开双臂,将我紧紧拥住。
    他向来举止斯文柔和,但此刻却将我拥得极紧,剧烈的心跳砰砰地响在耳边,连呼吸都似急促起来。
    我正要抬头看他神情时,他已一把将我推开,轻笑道:“安心养着吧,我等着你回到我身边来。”
    他说着,已迅速拂袖步出。
    清淡的身影放开我时,如同一片虚幻的美丽云彩,很快从眼前飘过。
    我曾以为我能抓得住这种美好,哪怕这种美好只是让人一时沉醉的梦境,也好过连梦都没有,连梦都不敢做。
    可这一刻,我想起有那个被我母亲害死生母的男子,守着他兄长的灵柩,怨恨着我的无情无义。
    我终于没去挽留那片云彩,只是踉跄了一步,按住闷疼着的胸口,一声接一声,再也忍不住压抑了好久的咳嗽。
    春意尽,红烛杨花梦(五)
    我的病势从那日起便愈发沉重,除了不定时的低热、盗汗和咳嗽,更多了胸疼和呼吸不畅等症状,大部分时候都病卧在床。
    随行御医诊断下来,竟说我抑郁太过,加上风寒久治不愈,已伤了肺腑,酿成颇是严重的肺疾,若不好好调理,恐有性命之忧。
    从来都说,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
    我向来行事任性,竟没想过抑郁成疾这个词有一天会落到我身上。
    宁都那边的政事已经好久没有音讯传来,想必萧宝溶知道我病着,不许人来打扰我。
    萧宝溶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又一心想做有为明君,独自处理着那些繁杂的朝政之事,也很是操劳了。
    何况总是我负了他的心意,我心虚地再不敢拿我的病情去乱他心神,遂严令御医不得透露我的真实病况,每日一次报往宁都的例行病况,也只许说我风寒反复,一时未愈。
    纵然心情依旧闷闷得无法放开,但我身边从来都有着最好的医药,只要慢慢调理,想来恢复起来并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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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三七时,我觉得精神略好些,强撑着到她坟前去上一柱香。
    我自然知道她绝对不会愿意和齐明帝或萧彦合葬,只在相山一处景致清丽的向阳山坡建了座单独的陵墓。
    此时春意将尽,上山时见到的粉白杏花已经不见,青青的杏子萧萧落落挂在枝头。
    我跪在墓前,才上了香,烧了几张纸钱,便觉得心慌气促,脚底浮软,只得由着小落扶我坐在一边,看着小惜帮我焚化。
    纸钱灰在山风中扬起,一大片一大片,失了魂的黑蝴蝶般四处飘舞。
    我缅怀着母亲看似辉煌的一生,惨淡地笑了笑,扶了小落正要离开时,斜次里忽然窜出一人,一头跪倒在地,叫道:“长公主,小人可见到你了!”
    我看着来人有几分眼熟,疑惑道:“你是……”
    那人回禀道:“小人是景阳侯萧构手下谋士,侯爷吩咐我在这里等着,见到公主后便传一句话给公主。”
    景阳侯萧构,正是我梁萧一系的堂兄中的一个。
    “什么话?”
    手心里有汗意沁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迅速否认。
    我已不想去防范他,只因我深信,这天底下,只有他绝不会负我。
    天地虽大,我引为亲人的,唯他一人而已。
    可那人却答道:“侯爷说,皇上正在清理当日昭帝部属,丞相崔裕之被秘密赐死,秦大将军被遣往闵边,百里骏因犯上被诛,宋琛被贬为民,带了初晴郡主不知所踪……”
    脑中阵阵地嗡嗡作响,傍晚的山风夹着纸钱焚烧的味道萦入鼻尖,死亡和血腥的气息阵阵在胃间翻涌。
    “还有呢?”
    我退后一步,扶紧母亲的墓碑,居然还能淡淡笑着追问。
    那人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还有个消息,小人不知是否可靠。魏帝拓跋顼刚刚即位,其同宗兄弟勾联闵国,意图夺位。皇上听说,让镇守定东的三万齐军暗中帮助他们行动,务必除掉拓跋顼……”
    山风中的腥味越发浓郁,我禁受不住,胃部猛一痉挛,已“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眼前一片昏黑。
    我口中咸腥发苦着,正想着是不是将出门前喝的药给吐出来,身旁已传来小落小惜的齐齐惊叫。
    定一定神,低了头,才发现吐出的,居然是在风中巍巍乱颤的大口鲜血。
    犹自不信,我拿袖口拭了拭自己的唇,雪白的素衣上果然是一片殷红。
    心头忽然便冷寂如冰石,居然也不觉得害怕,若无其事地将那鲜血踏到泥土里,我低声道:“你们早就想见我,但皇上派人暗中拦着,是不是?”
    那人惶恐地望着被我踏去的血迹,低声道:“长公主明鉴!当日昭帝臣僚,只有长公主才能保全了!”
    我沉沉一笑,“嗯,回去告诉萧构,我这就回宁都。让他派人告诉拓跋顼,齐帝打算对付他吧!几方制衡之策,也是必要的。”
    那人领命而去。
    我脚下更加虚软,但步伐反而迈得大了,飘浮般向前走着,急得小惜连连在外唤着:“公主,慢点,慢点……”
    我顿了顿,低头笑了笑,“小惜,旁人未必可靠。再去传一个我们自己的心腹侍卫,也暗中跑一次邺都吧!让拓跋顼自己小心,再帮我传一句话。”
    “公主,什么话?”
    “来世,我要做山野间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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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我执意赶回宁都。
    御医再三阻拦,说以我的病况,只怕已经不起奔波劳碌。
    我不过笑一笑。
    经得起又如何,经不起又如何?
    纵然有人还知道珍惜我,我却不知道我还能为谁珍惜。
    萧宝溶说,他等着我回到他的身边。
    没错,即便他除去拓跋顼,即便他将父亲的部属斩尽杀绝,我依然只能回到他的身边。
    这世上,我还有谁能相信,谁能依托,谁能驱除心底深处越来越无可救药的绝望和孤寂?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了解我其实根本就只是个害怕孤单的女人而已。
    吃了双倍剂量的汤药临时压住病势,用明红的衣衫和鲜艳的胭脂硬将气色撑得好些,我来到萧宝溶跟前。
    他在武英殿得报,远远见着我,已是皱眉,匆匆赶过来挽住我,扶我坐到软榻上,柔声责怪:“既然病了,怎么还跑来跑去?不过是染了风寒,这么多天还没养好,清减成这样!逝者已矣,你母亲若见你这样,不知该多难受!”
    他一向手指微凉,总让我在十指交握时阵阵心疼。
    但这日,我的手远比他的冰凉。
    骄傲地不想告诉他,我的风寒已转作了可能致命的严重肺疾,我懒懒地望向他,淡淡问道:“三哥,我父皇留下的故梁臣子,如今还剩下多少?”
    萧宝溶眉峰微微蹙起,捧了我的面颊,低叹道:“阿墨,你不信三哥么?必要的清理,只是为了未来的大齐臣民能齐心协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振作起来,绝对不是有心排除异己,来伤你的心。”
    他总是最了解我的一个。
    我才开口,他便将我后面想说的话堵得结结实实。
    “那么,派兵北魏对付拓跋顼呢?”
    “北魏内讧,对南朝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况拓跋氏和你仇深似海,能将魏国最有才能的拓跋顼除掉,未来应付北魏,甚至吞并北魏,要轻易得多。”
    吞并北魏……
    我打了个寒噤,继续追问:“三哥既然有这些主意,为什么我在宫中时不和我商议,要等我病在相山时再有所动作呢?”
    “阿墨,相信三哥好么?”
    他收敛了笑意,眸光深深,瞳仁里倒映着我艳丽的妆容和失神的眉眼,低沉道:“身为帝王,强兵富国是我的责任,有些谋略,我不得不用。不和你商议,只是不想你为难。但请你一定相信三哥,我会把我们两人的生活安排得好好的,就像……当日在惠王府一般。我会守着我的阿墨,护着我的阿墨。一直到阿墨头发白了,都会是三哥最珍惜的掌上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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