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这样蠢?我怎么没想那个房客会搬掉?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
    奇怪的是,第二天放学,那个男人不见了。
    第三天不见,第四天也不见,第五天也不见。
    我想我真有点神经病,无端端的说一个男人盯着我。
    想到都会脸红,难怪班主任会有那种微笑。
    一天打毛线的时候,我忽然看到祖母空白的无名指。
    “咦,祖母”,我说:“右手上的红宝石戒子呢?”
    “啊,”祖母看看手,“一直钩着毛线,我嫌麻烦脱了它。”
    “那种翡翠的戎子一定不钩,改戴那一只好了。”
    “好的。”
    “我喜看你戴戒子,很有风度的样子。”我说。
    “好的。”她笑,“我戴那一只。”她什么都依我。
    从此,她就改戴翠玉的戒子。我没觉得异样。
    祖母的举止一向很合理,她很少有不对劲的地方。
    祖母对我益发的好了,她渐渐对我非常小心。
    而且她常常说:“小曼,你对我来说,真是一件无价宝。”
    祖母如果没有我,无异是会寂寞了一点,但是她也可以省却不少麻烦。
    我不是一个太细心的女孩子,很多时候我不如她的意。
    但是我只有她一个人,她也只有我一个人。
    我将来还可以结婚,有很多的子女,祖母却已经老了。
    我不知道她年轻的时候怎么样,过得好还是不好。
    不过祖母现在的确只有我陪着她,这是事实。
    “小曼,”她会说:“将来你结了婚,祖母替你带孩子。”
    “你怎么可以这样辛苦呢?”我说:“我一定请佣人服侍你,祖母,你放心好
    了。”
    “你要养多一点孩子,家里热闹一点才好。”
    “是的,我想要四个孩子。”我得意的问:“好不好?”
    “当然好,环境许可就好了。”祖母也表示赞同。
    “他们一定很尊重你,那时候你就是曾祖母了。”
    我们说得很起劲,像真的一样。
    但是祖母的眼睛忽然润湿起来,她低下了头。
    “祖母。”
    “能活到那一天就好了。”她说。
    “当然可以,你太年轻,祖母,你一定可以的。”
    她紧紧的抱住了我。
    祖母实在太可怜了,她是这样的寂寞无聊。
    她所有的时候,都花在我身上了,没有我,她更没有寄托。
    为了使家里热闹一点,我开始带一些同学回家玩。
    幸亏她们喜欢祖母,祖母也喜欢她们。
    我们常常在家一块讨论功课,然后就谈天说地,节目丰富。
    一天放学,我约了三个女同学在家又笑又讲。
    祖母在厨房里为我们弄点心。
    电话响了,我就去听。那边说找祖母“陆老太太”。
    “祖母电话!”我叫。
    祖母出来了。我便把话筒递给她。
    她擦了擦手,把电话接过,看了我一眼,迟疑一下。
    我又回到女同学那边去。
    我听见祖母说:“今天不行,今天不方便!”她的声音有点怒意,“你们不可以
    来!”
    我忍不住竖起一只耳朵听。祖母对谁发脾气呢?
    她极少生气的。
    “贪得无厌!”她把声音压低了,再说了一会儿,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站起来,“祖母,谁啊,那么不礼貌?”我问。
    她马上笑笑,“过来,小曼,让我看看你!”她说。
    我走过去。
    “这么高了。”她把我抱住,“又这么可爱。”
    我也笑了。年纪大的人总希望孩子们亲热一点。
    “祖母,我也许不够水准,但我是疼你的!”我说。
    祖母当然晓得了,不然我不会花那么大的心血了。”
    我亲了她一下。
    “过去做功课吧。”她说:“点心就快好了。”
    当大家吃点心的时候,我那些女同学说:包子甜美得连她们的舌头都差点咬了下
    来。
    祖母呵呵大笑。
    我看见祖母与同学都那么开心,当然心里快乐。
    没想到第二天我放学回来,祖母躺在g上,头上一块大纱布。
    我吓得把书都掉在地上,“祖母!”我尖叫一声。
    “你怎么了?”祖母的声音是低低的,“别怕别怕!”
    “头上gān什么?”我惊问。
    “摔了一jiāo,破了点油皮!”她轻描淡写的说。
    “纱布是谁跟你包的?”我问:“是医生吗?”
    “医生。”祖母说:“我打电话叫来的,你放、心好了。
    “医生来过了?”我问:“医生怎么说?有危险没有?”
    “没问题。”
    我仔仔细细的看看纱布,:“擦伤油皮?还隐着血呢!”
    我瞪祖母一眼。
    “小曼,叫你别担心!”祖母好像有点不耐烦。
    “我是疼你,祖母,你走路要小心,家里没有人,出了什么事,你叫我可怎么办?
    我会急死的。”
    我眉头紧紧的皱着,从心里面发急,话又不敢说重。
    祖母又笑了,“以后小心点就是了。”
    “在那碰的。”我又问。
    “抬角上。”
    “把那张柏子移开。”我说:“我现在就动手!”
    “真是急xing子。”祖母微笑。
    医生来换药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伤口,真不轻。
    祖母从来不摔jiāo的,说她老,她也没有老到那种地步。
    等到伤口渐渐复元,她额角上留下一个小疤。
    年纪那么大还留个小伤口,祖母是不大开心的。
    我除了再三叮嘱,叫她小心之外,也没有其他方法。
    然后天气便秋凉了,祖母照例替我买了一批新衣服。
    往年她自己也做一点,但是今年她自己没做。
    “祖母,你gān吗没去裁fèng那里?”我问她。
    “年纪大了,穿去年的也一样,就省一点好了。”
    “何必这样省呢。”我说:“省下来又没别的用途了。”
    祖母笑一笑,“积谷防饥啊,小曼,你慢慢就知道。”
    这些老人家一直省,我实在不太明白其用意。
    因为她上次摔了一jiāo,我开始注意祖母健康qíng形。
    也许我的眼光不太好,但是我发觉她没有什么异样。
    虽然一切正常,不过我心里始终打着一个大大的结。
    我除了上学放学,还得去补习,没有太多的时间剩。
    功课自然也是越来越忙了,很有点透不过气来。
    祖母有意叫我放弃那份补习工作,节省jīng神应付功课。
    我说不可以。
    “那两个孩子这么乖,如果我不教,他们不晓得哪里去找人呢,而且赚点零用,
    没有什么不好。”
    祖母说:“但是你太辛苦了,我怕你吃不消。”
    “怎么可能!”我说:“你不辛苦,我怎么会呢?”
    祖母一下子抱住了我,“小曼,你真是个好孩子!”
    小曼小曼,你没有好好照顾祖母。
    我心急气躁,相信全露在脸上。
    祖母见我这样关心,便说:“你疼我,啊?”像个小孩似。
    我拥抱她,将她的身子摇两摇。
    这件事过去之后,祖母的行为越来越是诡秘。
    一日放学,忘了带锁匙,原想按门铃,后来一想,不知祖母是否午睡。
    于是淘气地伏在木门上窃听一下。
    屋里有人声。
    咦,是谁?
    是一位男客。
    声音不太清楚,但是可以听得见,隐隐约约的。
    祖母在那里说:“这样子需索无穷……不可以答应。”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想一想吧,还给我们也行。”
    “把她还给你?绝对不可以!”祖母说:“太没道理。”
    把什么还给人?我真觉得奇怪。这几个月来,这样奇怪的事qíng好像没断过。
    照以往我早就把门开进去看个一清二楚了,但是今天我没那样做。我在门外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