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它是什么,只要不影响我们的友谊。”
    正说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走过来,“骚骚。”手搭在她肩上,她并没有避开,反而趁势握住他的手,态度亲昵。
    她介绍:“南孙,我同学。这是谢祖宏。”
    南孙点点头。
    只听得小谢笑道:“可让我碰见了,天天说没空,幸亏同女孩子在一起,算你。”
    他笑着回自己的桌子,一大堆人,男的全像金童,女的都似玉女,略嫌纨绔,但不失天真,南孙不讨厌他们。
    她以熟卖熟地问;“谢祖宏gān哪一行?”
    “吃喝玩乐。”
    “啊?”
    “他什么都不gān,他家里做航运。”
    “追你?”
    “但凡穿裙子的都在他追求之列。”
    “是要有这种人才显得热闹。”
    “谁说人没有命,不由得你不妒忌。”锁锁用眼角瞄着那一桌。
    南孙按住她的手,“但社会也有你我的地位,我们会成功的。”
    锁锁只是笑,叫结帐,领班说谢先生已经付过。
    这时小谢又过来坐下,“明天,”他缠住锁锁,“明天一定要答应我出来。”
    锁锁说:“明天我在巴黎,你也来吧。”
    “咄,来就来,又不是稀罕的事。”
    锁锁笑,“那么巴黎见。”
    她拉着南孙离去。
    “明天你真去巴黎?”南孙问。
    “不,是罗马。”
    “你何苦骗他,说不定他真去了。”
    锁锁笑不可抑,“真,他那种人的世界里有什么叫真。”
    她一点也不相信他,可是在他面前,又装得一丝怀疑也没有,这种游戏,需要极大技巧。
    南孙不禁羡慕起来,离开学校就可以玩疯狂游戏,待她数年后毕业,锁锁已是九段高手。
    “谢家有一只豪华游艇,几时叫他借出来我们玩。”
    七个月后,她又辞去飞行工作。
    南孙每见锁锁一次,就发觉她身上的行头道具又进一步的考究jīng致。
    不知从什么似乎开始,朱锁锁已经放弃穿黑白灰以外的颜色,年轻女子穿素净的颜色反而加添神秘的艳光,她多南孙说,女xing到中年反而要选鲜色上身,否则憔悴的脸容加灰秃秃的衣服活像捡破烂的。
    她对这些十分有研究,jiāo的学费也不知有多少。
    开头认为貂皮最矜贵,做了黑嘉玛穿,后来又觉得土,扔在橱角,穿意大利皮革,最后宣布最佳品位是凯丝咪大衣,让南孙陪她去挑。
    走进jīng品店,南孙不相信衣服上挂着的标价可以在真实世界中找到顾客。
    然而她亲眼看到老老嫩嫩的女xing穿cha在店堂中,每人双臂拥霸着一堆新衣,满脸笑容喜孜孜地往试衣间跑去,夏季试冬装,冬季试夏装。
    南孙从来没见过如此荒谬现象,这些女人,包括锁锁在内,视穿新衣为人生至大目的之一,但愿她们来生投胎为芭比娃娃,不停地穿换时装。
    当下锁锁爱不释手地选购了一大堆,南孙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等她。
    为着一件晚装,锁锁几乎与一位中年女士吵将起来,两人都争着要,那妇女有薄而且大的嘴唇,并不打算相让,沙哑的喉咙发出咕哝声响向经理抱怨名店快成为小妖怪的世界。
    终于南孙把锁锁拉到一旁说:“别忘记敬老。”
    锁锁立即慷慨松手,并取出金色信用卡挂帐,南孙留意到编号只得两个字,显然不属于锁锁本人所有,当时并不言语。
    出得门来,锁锁把其中一包jiāo给南孙,南孙一怔,马上摇头。
    “怎么,不喜欢?”
    “学生哪用得着这种排场。”
    “收下。”
    “我不是不爱华丽的衣裳,只是人生在世,总还有别的事可做吧。”
    锁锁瞪她一眼,“这连我也骂在内了。”
    南孙打量她,“你又自不同。”
    “什么不同。”
    “你穿上实在好看。”
    锁锁乐得搂住她的腰。
    去秋来,在锁锁不停换季当儿,南孙读完预科课程。
    办大学入学当日,南孙还记着祖母上一夜说的话,怀恨在心。
    老太太自饭碗中抬起头来满怀牢骚地说:“还要读下去!将来做宰相仍然跟别人姓便宜人均。”
    做父亲的连忙打了一个哈哈,“叫女婿入赘好了。”
    祖母仍然不忿,“蒋家就此绝后。”
    南孙只得闲闲说:“中华民族有无数姓蒋的男丁,有什么分别呢。”
    谁知祖母忽然摔了筷子动气就回房间去下了锁不在出来。
    南孙叹口气,原以为家长会夸奖几句,谁知惹来一肚子气。
    急急同好友诉苦,锁锁却说:“无论做什么,记得为自己而做,那就毫无怨言。”
    南孙啼笑皆非,表示听不懂哲学家的话,约好第二天见面。
    这一阵子,锁锁像是比较空闲,暂处无业状态。
    坐在礼堂中填表格,南孙心中有一分骄傲,终于完成悠悠七载的中学生涯,她清一清喉咙,装出成人应有的端庄姿态。
    “错了。”
    南孙抬起头。
    “这一项是填你的成绩,不是地址。”坐在她身边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说。
    南孙低头一看,果然不错,她一向没有填写表格的天才,不是错这里就是错那里。
    年轻人说:“我替你拿张新的。”
    他站起来走向讲台,南孙见他穿着皱麻的淡色西装,知道他环境不错。
    这几年风气已转,家长第一志愿是把孩子往外国送,大学学位反而多了出来,学生层次较为广泛,什么阶级都有。
    那年轻人回来时说:“我叫章安仁。”
    他顺手取过南孙手中的表格,照样帮她填一张,这无异是掌握了她所有的资料。
    南孙也想过抗议,但一则大家分明是同学,二则他长得不讨厌,还有,大堂那么多女生,他偏偏选中她,使她有点欣喜。
    南孙乐意结识他。
    章安仁填表填到一半,chuī一记口哨,“原来是高材生,这么好的成绩,何必留在本市?伦大年年有好几个奖学金。”他抬起头来再细细打量她,像是这一次连带要欣赏南孙的灵魂。
    南孙但笑不语。
    办手续时她一直跟随她身后,待做完这一切他问:“蒋南孙,要不要去喝杯咖啡?”
    南孙很客气地说:“我约了人。”
    章安仁有点失望,随即说:“我送你去。”
    “不用,我朋友会来接我。”
    章安仁一筹莫展的样子看着南孙。
    南孙觉得应当给他一点鼓励,“你不是有我家电话吗?”
    一言提醒了他,小章露出笑脸。
    南孙走到校门口,小章仍如影随形,他并不出声,两手cha在裤袋中,一直随出来。
    南孙的心跳比平时跳得略快。
    她刚想回头向他说话,听得汽车喇叭响,一抬眼,看见锁锁坐在一俩开篷车里,白色车身,红色皮坐椅,又是朋友借出来的吧,这种朋友,普通人一百年也碰不到一个。
    显然小章也为这个场面意外,他看着南孙上车,摆摆手。
    锁锁扶一扶太阳眼镜,“小男生是谁?”
    “刚刚才认识。”
    锁锁笑,“大学里同学,四年功课,四年感qíng,毕业打好事业基础,也该结婚了,生下一男一女,白头偕老,像一篇言qíng小说。”
    南孙皱起眉头,“听一个大纲就闷死人,如此偷工减料的小说,谁要看。”
    “你打算如何修改qíng节?”
    锁锁把车子开得风驰电掣,这种天气,随时会下雨,她却偏冒险在灰紫色天空下开开篷车。
    锁锁xing格独特的一面在小事上泄露出来。
    南孙说:“毕业后非得好好做十年不可。”
    “我憎恨工作。”锁锁叹惜。
    “最近几个月你都没有上班。”
    “我有新计划。”
    “骚骚,你真不愁寂寞。”
    “谁说的。”
    “看那些男人的眼睛就知道。”
    “你也发现了那些恐怖的目光,像不像禽shòu?简直想用眼神来脱光女人的衣裳。”
    南孙说:“等到没人看的时候,哭也来不及。”
    “长得好也有烦恼,渐渐其他优点得不到发挥的机会,完全受淘汰,只剩下一张面孔,一副身材,多惨。”
    “无病呻吟。”
    “你没有试过独居,你不知道。”
    “那么多朋友还唱叹十声,鬼相信。”
    锁锁不再追着这个题目发展,“恭喜你了,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