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神秘一笑,凑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他声音拖着意味深长的余韵,静王端坐不动,等着他的下文。
    ……
    平王的使者仍是前次那位,他在偏厅等得不耐,偏偏婉婉姑娘笑厣如花,三番两次恭谨斟茶,红袖暗香,实在难悖佳人美意。
    使者心中有事,等了三刻,更生疑虑,正要起身问个究竟,却见门外走进两条大汉,gān笑着道:“王爷请先生稍住两天。”----便要上前拿人。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嘭地被压靠在地,瞬间已被五花大绑,惊怒之下,他张口大骂:“静王过河拆桥----”
    他还未及骂出,口中便被塞入一个麻胡桃,静王府的师爷,施施然从堂前进过,悠闲笑道:“老兄稍安勿躁----你家主子有谋逆大罪,静王殿下深明大义,这便要将你jiāo于大理寺了!”
    使者恨得睚眦yù裂,无奈挣扎着,暗道:静王既然翻脸无qíng,少不得将彼此的jiāo易合盘托出……
    他被壮汉押出大厅,却没有看见师爷微微怜悯的目光----
    那是看着时日无多的濒死者,才有的眼神!
    ……
    师爷目送他们离去,回到正厅,却见静王仍是安坐品茗,面上只是淡淡的,瞧不出什么神色。
    “王爷心qíng不好么……”
    他揣测着,劝道:“也是学生晨间卤莽了些,不如再请几位佳人过府,品茗赏花,也好解闷开颐。”
    “如今莲花都快凋谢了,又有什么殊色可赏……”
    静王轻叹一声,仍是郁郁不乐。
    他咬牙叹道:“四弟的计谋,虽然仍有破绽,却是三地齐动,手段狠辣,即使不能弑君篡位,也能让朝廷动dàng一阵,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皇帝居然扛过来了,还来一招祸水东移……”
    “今上也颇有几分手腕……”
    师爷劝慰道。
    “哼,他自小就深藏不露,这也就罢了,老天却还一味助他,他那位晨妃,出身江湖,竟有那般魄力!”
    静王想起南城和神武门的功亏一篑,眉宇间又是一阵懊恼----
    这两处无论哪里攻破,京城都要大乱,届时趁乱行事,胜负并未可知……
    这一切可能,却被那纤纤女子,尽数破坏!
    他长叹一声,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我素来求贤若渴,却偏得不到这等人才,皇兄却是不费chuī灰之力!”
    静王如此叹怨,从椅子上起身,慵懒道:“罢了,到城外去狩猎一番,活络一下筋骨吧!”
    他一边由侍女换上箭衣,一边仍是叹道:“安得猛士兮……”
    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四周诸人却是听若罔闻。
    ……
    晨露丝毫不知,自己被人频繁提及,她正在宫中练剑,皇帝驾临,却是面带喜色。
    “什么?让我搬到云庆宫去?!”
    她听完元祈的话,很有些惊讶。
    第137章移宫
    元祈今天jīng神颇佳,从秦喜手中接过一枝雪白晚荷,递与晨露,道:“这是杨宝林率阖宫上下上奏的,朕也觉得可行。”
    晨露将亭亭玉立的荷花cha在玛瑙瓶中,微微蹙眉道:“三宫之中,云庆宫最为辉煌煊赫,始终太过引人注目。”
    元祈却并不忧虑,轻笑道:“如今禁军中,都在传言你英姿飒慡,一箭定乾坤----本来已在风口làng尖上,想要韬光隐晦,亦是不易!”
    “是我着相了……”
    晨露叹道,心下暗自衡量了其中利弊----
    一般迁宫,立于云庆宫顶端,便是正式确立了自己的辉赫权柄,今后便是惊风密雨,无边袭来,若要象以前一般低调行事,怕是很难了!
    但相应的,一旦居于此位,若是谋略得当,便能役使后宫得心应手,从此之后,更少掣肘……
    她抬起头,眼中晶莹生灿,纤纤玉指轻抚着花蕊,道:“恭敬不如从命。”
    元祈望着她,久久不语。
    “是有什么疑难之事吗?”
    晨露见他沉吟,想起迁宫之举,试探问道:“让我迁入云庆宫,是有别的缘由吗?”
    “确实是有缘故的,朕方才想来,好生不安。”
    晨露以为自己猜中,道:“是要我以三妃之尊,在宫中行什么大事吗?”
    元祈深深凝望着他,缓缓摇头,苦笑道:“朕还不至于如此左支右拙!”
    “那是为什么……”
    晨露这次真是疑惑了。
    “我只是想……”
    元祈站得极近,身上的龙涎薄荷清香,隐隐传来,无色氤氲----
    “你若是深入参与,我与你相处的时日,就能更久些……又或者……”
    他眸中清辉闪烁,有如天上星辰,郑重道:“我可以奢望……你为我,永远的留下!”
    仿佛被施了咒法一般,殿中寂静无声,相对极近的两人,都并不言语,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
    晨露鬓间的珠钗,颤巍巍的轻摇,她侧过身,落落大方地笑道:“我并非镜中花,水中月,皇上又何必如此戏言?”
    皇帝听得“戏言”二字,眉间闪过一道黯然,他怅然回眸,千言万语,只化为一抹浅笑----
    “我先回乾清宫……你好好休息吧!”
    那微笑,温暖,无奈,然而醇炽。
    晨露望着他的身影,直到消逝,才轻轻叹了一声:“何苦……”
    她看向瓶中的晚荷,只觉鲜嫩yù滴之外,又多了几滴曦光清露,在嫩huáng花蕊中,滚动地可爱----
    这分明是一大清早摘下,小心养护才搬到此处的。
    ……
    城南密林中,正是树影重重,繁茂青翠,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林中的寂静。
    马蹄声渐近,又有谈笑声,弓弩的弦响,衣帛怒扬的风声,在林中喧嚣阵阵。
    “殿下今日收获不少……”
    有清客在旁阿谀道,静王却是意兴阑珊,收起了弓箭,jiāo于小厮,看也不看马后倒悬的野兔和山jī,淡淡道:“不见什么大的……”
    “兴许是夏日刚过,畜生也晓得躲懒啊!”
    清客凑趣道。
    静王扫了他一眼,也不理会,大步朝前走去。
    却听身后侍从惊叫----
    “殿下小心!!”
    静王急急后退,却听糙间沙沙疾响,花木伏倒,从中开出一条空隙----
    “大约是什么猛shòu!”
    他抽出长剑,冷然以对。
    一道肮脏的看不出颜色的人影,如旋风一般踉跄扑来,他满面黛黑,污损得看不出模样,只一双眼睛,灵活有神。
    静王见是一人,兴趣大失,他正要回身,却听那人惊喜唤道:“是静王殿下?!”
    第138章故人
    这山中野人,居然也认识自己?!
    静王愕然回身,却见那人眼中闪着惊喜的光芒,格外真挚----
    “静王殿下且救我一救,后面有láng追我!”
    他正说着,身后一声嚎叫,却是一头大青láng,正在四丈开外,虎视眈眈。
    静王身边的侍从,都是武艺高qiáng之辈,无须吩咐,十数箭齐she,便将那lángshe成蜂窝。
    静王也不去看,只是淡淡瞥了那人一眼,觉得有些面熟,却实在想不起来。
    “你是……?”
    “殿下不认识我了?!”
    那人见猛shòu已死,片刻便镇定下来,他苦笑了一声,道:“大约我这形容,就是自家娘子见了,也要认作活鬼!”
    他语虽诙谐,提到自家娘子,眼中闪过一道哀伤和愤恨。
    那人整了整衣冠,也不顾面上的污黑,恭敬有礼地拜见道:“下官裴桢,见过王爷。”
    “裴桢?”
    静王眯起眼,想了片刻,恍然笑道:“你便是那个使酒骂席的狂生?”
    他在朝中消息是何等灵通,早有耳闻,新科进士中,探花郎酒后失言,大大得罪了那位英姿飒慡的晨妃,于是被贬到翰林院中,与那些老朽和故纸打jiāo道。
    静王本人,也是极好文赋的,几次文会诗宴,都曾远远见过这位倒霉的探花,是以觉得眼熟。
    “你怎么会弄成如此形状?”
    裴桢一阵苦笑,胸中的冤屈不忿,都化作轻轻自嘲----
    “雷霆雨露皆是圣恩,圣上既然将下官如此安置,定是有他的道理;修撰大人让我探察城郊糙本,也是他磨砺后辈的想法。”
    他答得如此平静,静王却是心知肚明,皇帝是为了给佳人出气,而那位新晋的修撰大人,是靠了女儿在宫中得了晨妃的缘,才能连升两级的----他为了给恩主出气,定是变着法子折腾人。
    “这也忒荒唐了,毕竟是读书人,怎能和贱役一般亲身探察----翰林院里没下人了吗?!”
    静王素来礼贤下士,遇见这场面,义愤填膺,倒也并非全是假意。
    他命侍从取来绸巾,给裴桢洁容,又温言道:“此地并不安逸,你不如随我们离开?”
    裴桢握着绸巾,默然无语,眼眶中却渐渐泛红,只得哽咽道:“殿下这份心……”
    静王知他受人冷眼颇多,更是把沽名钓誉的功夫做足,让人给他牵来了坐骑,裴桢却并不上马,只是凝望着他,轻声道:“王爷,您其实不该来这的。”
    静王一时惊诧,问道:“这是为何?”
    ……
    云庆宫中,整整几月的沉寂被打破,全体宫人抖擞jīng神,有条不紊的涤尘整理,更从内务府取来寒绢凉缎并玉器画屏无数,杨宝林率领全宫人等,早早便在大门的照壁前迎候。
    晨露到时,却见雕梁画栋,宫阙富丽,所有人都垂手肃立,恭谨万分。
    这一日的煊赫热闹,自不必说,后宫嫔妃们纷纷来贺,礼盈门廊,到日暮时分,才停歇下来。
    夕阳照着这宽广的中庭,其中花木灵秀,美不胜收,晨露觉得眼熟,再一想,却是哑然失笑----
    她重升伊始,不正是在这庭中花圃中,做了一日的粗使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