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意再看,转身出了宫门,锦缎织金的轿子正在夹道旁等着,平日里觉得华贵的绸帘,如今也是黯然失色了。
    她扬脸上了轿,对着自己的侍婢道:“回去把这帘子换了,这样的寒酸相,也好意思见人么……”
    ……
    皇后到了慈宁宫里,跟太后说明来意,太后沉默不语,用手捻着念珠,既无赞许,也不斥责。
    皇后更是不安,让人打起珠帘,让清风轻拂而入,试探着问道:“母后……”
    太后叹了口气,指了案前青绫封面的表章,道:“这是你伯父遣人送来的。”
    太后听到这位惹事生非的伯父,头皮便是一阵发麻,她满心厌憎,口中不耐道:“他又来罗嗦母后什么,咱们可欠了他什么不曾?!”
    太后轻笑,以扇指了她,揶揄道:“你这会子也泼辣起来了!”
    “他给朝廷惹了多少事……若能一举大捷,也就罢了,却连区区一个平王也收拾不下,如今不上不下的,连累着我们受这朝野私议----亏他自诩是名将,也不嫌丢人!”
    皇后越说越怒,想起那位打歪了如意算盘的伯父,气得脸上绯红,道:“他明明知道那两位王爷心怀不轨,却想着坐收渔翁之利,随意置您的安危于不顾!”
    太后也被她说得无名火起,但她毕竟老于世故,眉间怒色一闪即逝,心平气和道:“男人一心想着功名利禄,哪曾管过我们女子的死活,你伯父又是生xing凉薄……”
    “如今战况如何?”
    皇后讥讽之后,还是有些关心。
    “还能怎样?他如今倒是学乖了,只是说小挫,可我还没聋,朝野的议论,也有所耳闻。”
    太后揶揄道。
    “听说先帝好似将两镇骁勇之军,为二位王爷开府就藩……”
    皇后小心翼翼道,却是忍不住偷窥太后的神qíng,心里竟有些期待她雷霆大作。
    太后面色白了一瞬,瞥了皇后一眼,把话题转到了她的来意----
    “你的意思,是要让梅贵嫔也晋升为妃,作西华宫之主吗?”
    “是……不过梅氏身怀有孕,一些琐事,似乎由云萝代理更好些。”
    皇后斟酌道。
    “你将这两人的位份晋升,就显不出晨妃的盛眷威势来了,不过你要小心,不要养虎反噬----你以为梅氏和云萝,就是什么良善之辈么?”
    “母后放心,我会有所防备的,其实梅氏也不过是一个娇纵女子,小聪明虽然有点,却不足为虑,她前阵子仗着自己身怀龙裔,三番四次的去碧月宫延请皇上,偏偏皇上正迷着晨妃,对她越发不耐烦了……”
    皇后娇声笑道,满是不屑和幸灾乐祸。
    “这个晨妃……竟能将皇帝迷成这般境地,圣宠几月而不衰……”
    太后沉吟着,想起上次坠下的冰琅碎片,竟没能置她于死地,不禁一阵心寒。
    她抚摩着腕上念珠,低低道:“此人,仍是留不得啊……”
    第142章勘合
    翌日,慈宁宫中便降下懿旨,道是梅贵嫔xingqíng贤淑,于皇裔有功,着晋为梅妃,赐予西华宫主殿。
    又升了几位宝林贵人,其中云贵人擢为云嫔,也迁入了西华宫。
    此时于不相gān之人,定是以为太后心喜有嗣,是已对梅妃宠命优渥,但朝中敏锐之人,已是预感到,一场不见血的宫争,即将拉开序幕。
    皇帝心如明镜,却不便发作,心中对母亲的怨忿,让他冷笑连连,但天朝以孝治天下,若是母子公开闹出嫌隙,也只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只得在明面上,含笑受了懿旨。至于这几位贤良淑德的嫔妃,却再也不愿接近。
    “这样做,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免太伤人心。”
    晨露旁观者清,见他疑忌到那几位初擢之人,在旁劝了一句,皇帝这才醒悟自己是在迁怒,一时惭愧,也平心静气下来。
    这半月间,出乎意料的风平làng静,元祈深知晨露料理得当,暂时撂开了手,专心于襄王平王的鏖战争斗。
    一日早朝将至,前线六百里加急便呈了上来,皇帝启封一瞥,顿时僵在当场,任由那一页纸从手中飘落。
    “宣兵部尚书,还有几位内阁大学士。”
    皇帝压抑住怒火,淡淡吩咐道。
    几位阁臣进殿时,皇帝在侧殿的深处,yīn暗中坐在书案前,静静看他们行礼。
    地上跪着的兵部尚书,已是汗流浃背,讷讷不能成言。
    “朝廷的军队,竟被私人调动!”
    皇帝咬牙,怒极反笑。
    阁臣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朝对镇以上的兵将调防,一向有极为严格的程序,兵部出了勘合,还要由阁臣签署,再由皇帝下诏,如此朗朗乾坤,竟出了这等大事,饶是这些阁臣见多识广,也是惊骇难以置信。
    齐融见其余人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知道他们谁也不敢轻易开口,于是上前问道:“是哪一镇的兵?”
    “栾城平州一线的三个卫所,一万六千多人,竟然打着朝廷的旗帜,协助襄王进攻----这成什么世界了?!”
    皇帝已然怒极倦透,眸中透出极为冷峻的光芒,他靠在高椅上,望着众臣,不愿再多说什么。
    “他们没有朝廷的诏令,焉敢如此?!”
    齐融气得须髯直竖,六部之中,他兼管着兵部和刑部,心中虽怒,却仍有一线清明,他疑惑道:“这其中必有什么蹊跷!”
    “卫所长官出示了兵部的勘合,来源还在追查中。”
    皇帝低低说道。
    齐融顿时坐立不安,免冠谢罪道:“是老臣的过失,请圣上以国法处置。”
    元祈叹了口气,冷然道:“事态紧急,正需要仰仗你出力,如何能意气用事?!”
    齐融老脸一红,退回班中,其余人也从惊愕中醒来,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栾城一线,战局如何?!”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皇帝切齿说道,眉间闪过一道yīn霾,眸中光华,耀目而可怕,让人不敢直视----
    “那三个卫所,所辖皆是jīng锐,平王襄王二藩连番恶战,已是筋疲力尽,有如此迅猛的援军,舅舅的大军,可算是所向披靡……”
    元祈冷笑着说道,看似夸赞,可言语中的深憎厌恶,就算再懵懂无知的人也听得出来。
    “如今襄王势如破竹……”
    齐融面带忧虑,沉吟片刻,上前奏道:“追查那勘合的来源,整肃朝纲,确实是重要,可眼下,朝廷如何料理这桩事,也实在是个难题。”
    元祈剑眉一挑,居然笑了起来----
    醇厚清朗的笑声,在昏暗殿堂里响起。
    “他们就是要让朕进退两难,等着看笑话呢!”
    “越是如此,朕越不能让他们如意!”
    元祈下定了决心,示意禀笔太监道:“拟旨----”
    “勘合来源,要追查到底----我朝一向宽以见仁,但国法天理,也难容这等欺君忤逆的罪过。那三个卫所,着令他们原地休整,粮饷辎重,由襄王提供。”
    “皇上----”
    齐融大急,道:“这样岂不是诏告天下,朝廷是偏向襄王的吗?”
    第143章阻挡
    “朕不会吃这哑巴亏。”
    皇帝轻蔑一笑,道:“有什么疮疤,不如一次揭开的好,掩着捂着,只会生脓溃烂----朕会以明发邸报的形式,将有人伪造勘合之事公之于众,绝不给舅舅这个脸面。”
    “这样一来,朝廷的颜面,就损失殆尽了。”
    齐融叹道,他知道皇帝看似温和,实则坚刚不可夺志,这次的真相一旦被公布于众,天下人便都明了----这甥舅二人之间嫌隙颇深。
    自己身为阁臣中的元老,又管着兵部,这桩建朝以来从未有的大案,实在是脱不开gān系了……
    齐融正在低头沉思,皇帝已然起身,决然道:“就如此罢……朕也倦了。”
    他转身出了侧殿,眼前的日光,耀得人目眩----
    “彻查下来,又会是盘根错节的一团……”
    轻轻的自语声,dàng漾在明媚阳光下,下一瞬,就消融于无形了。
    他也不乘车,步行走在夹巷中,一路思索,不觉到了云庆宫。
    宫阙间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金澄绽华,飞檐斗拱刚刚被修缮过,jīng洁中含着古韵,他行至照壁前,却见门口半点人影也无,正要纳罕,却见庭中聚了好些人,正在踮脚张望。不远处正殿廊下,有侍女正在低声啜泣。
    元祈大步流星上前,推开殿门,惊得殿中人齐齐回首----
    却见杨宝林坐在下首,一方绢帕紧紧攥在手中,哭得梨花带雨,正在说着什么。
    晨露正听得双眉微蹙,回头见是他,站起迎上,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她很是眼尖,一下瞥见他神色极坏,于是问道:“出了什么事?”
    “朝政上出了些疏漏。”
    元祈见有旁人在此,不愿多说,只是淡淡带过,胸中郁积的烦闷,倒是因眼前佳人而疏散不少,他瞥了眼杨宝林,依稀记得她是居于云庆宫侧殿的,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了?”
    杨宝林跪地见驾,更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低泣道:“臣妾这样子被人作践,真是无甚颜面了!”
    晨露在旁解释道:“是云嫔惹的事……”
    她起身道:“我先去隆盛门一趟,要不了半个时辰便能回来,皇上不妨先将歇一会。”
    “朕早就觊觎你的书架了,有一两卷珍本,真亏你能弄到。”
    元祈笑赞道。
    “它们堆在司书库快霉烂了,我把它们救出生天,倒成了奇缘了----皇上也是的,连自己的书都不认得。”
    伶牙俐齿地调侃完,她款款起身,领着杨宝林出了殿门。
    元祈目送她出门,忍不得好奇心,唤过一旁服侍的涧青,悄声问道:“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云嫔新近晋位,又替梅妃娘娘掌管云庆宫,少不得拿人立威,她今日路过隆盛门,正好撞见杨宝林的母亲来探望,硬是堵着不让人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