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他来。
    星期一,他披着雨衣前来。
    我忍不住问:“好吗?”
    他苦笑,指指脑袋,“差些儿想破了头,没想到如此难。”
    “有什么新发展?”
    “她同他约会,被小孩子撞破。”
    我用手掩住嘴。
    “是她的生日,他在家等她来,但是同时她丈夫也为她开派对庆祝,她走不开,他等得急,索xing找上门去,拉住她在书房理论,被大女儿听见一切。”
    “我的天!是十岁那个孩子?”
    “是。”
    “那怎么办?”
    “孩子太懂事了,并没有说穿。”
    “才十岁,就像个大人?”
    “是,孩子们心思很灵,家里发生不寻常的事,bī着他们长大。”
    我呆呆的看住他。
    事qíng披露了,他们要马上下决定,分开,还是不顾一切出走?
    “这个时候,”他沉着的说下去:“女主角矛盾了,她不舍得离开这个家。”
    “什么,她不是爱上了年轻人?”
    “到这种关头,她不能不小心了点。目前她过着人上人的生活,每天工作三四小时,年年出去渡假好几次,一切都是最好的,家中两个女佣一个司机——”
    我明白了。
    我们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她不顾放弃过去赚得的物质生活,从头开始。
    也不能怪她,从头开始,需要多少jīng力心血,只有少年人才会有这样的无穷jīng力。
    “他失望了吧。”
    “他非常悲痛。”他深深吸一口烟。
    我细细观察他面孔,“会离开她?”
    “他不能够。”
    “为什么?”
    “他并没有保留,她是他第一个爱人。”
    我啼笑皆非,“但是她不爱他,她全当他是小玩意儿。”
    “是,他也发觉了。”
    “你看。”
    “他想找她谈判。”
    “千万不要!”
    “你认为不可以?”
    “多余,已经到这种地步,男女之间切忌摊牌。”
    他忽然露齿而笑。
    我呆呆看着他,莫非受刺激过度,怎么忽然笑起来。
    “你一直不赞成他们这段感qíng。”
    “你说得对。”
    “我已经决定这样发展。”
    “你根本不听人劝,问别人的意见gān什么?”
    “我想看会不会有人感动。”
    “我可不感动。”
    “但是你为他们担心,是不是?”
    “我可不为那自私的老女人担心。”
    “喂喂喂,她不是老女人。”
    “三十多岁,很老很老了,”我生气的站起来,“还在玩弄感qíng,杀无赦。”
    他讶异的看着我,像是不信我反应会过激。
    我恢复过来,“添些咖啡?”
    “好,谢谢。”
    真要命,听故事何用听得这么投入?神经。
    我深深吸一口气。
    那天晚上我还为此辗转反侧。
    梦见他与别人的丈夫撕打起来,闹出丑闻。
    多么不值得。
    他若愿意,相信有许多女孩子会与他做朋友。
    譬如说,我。
    他个xing中忧郁的一面感染了旁人,在今年的雨季中,我传染了多愁症。
    星期一傍晚,我才进咖啡店,母亲便朝我呶呶嘴。
    我转头,看过去,见到一个女客独自坐在近窗口的位子里。
    她有一头极浓的黑发,梳在脑后,皮肤雪白,完全不理会目前太阳金棕cháo流,姿态优雅。
    我心碰一声。
    我们店里根本没有这样的客人,她绝对是第一次来。
    母亲很低声的在我耳畔说:“她来等人。”
    哎呀。
    等他。
    他们莫非是约在这儿谈判?
    我的一颗心像是要在喉咙跳出来。
    只见女主角衣着异常华丽高贵,是那种真正古典的设计,配戴饰物恰到好处,一只小小黑色鳄鱼皮皮包放在一边,虽静静坐着,风度已经表露无遗。
    难怪。
    这一切确非咱们这些十几岁只会咭咭笑的少女可及。
    而且可以看得出她年轻时不知多漂亮。
    我的一颗心沉下去。
    她抬起头来,叫我,“请问有蜜糖吗?”
    她喝薄荷茶。
    没一会儿,他来了。
    立刻趋向前去,吻她的脸颊。
    奇怪,看上去感觉十分温馨,倒不是火辣辣的。
    我用手托住头,看着他们。
    他们俩低声商谈,我一句也听不到。
    相信我,做旁观者的滋味并不好受。
    无论怎样,他们今天应该作出决定。
    母亲说:“看样子,她对他也是真的。”
    我问:“你怎么知道?”
    “她不像故意玩火那种人。”
    我亦有同感。
    “那么谁是坏人呢?”
    “没有人是坏人。”
    “可是每一个故事中,总有人患有人jian,不然谁修成正果,谁得到报应?”
    “别傻了,看qíng形他们三人,加上两个孩子,全是牺牲者。”
    “她会跟他出走吗?”
    “不会。”
    “啊。”
    “她太矜贵,完全不是野玫瑰格调,她才不会放弃家庭事业。”
    我略略放下心,愿意相信母亲的眼光。
    这两个人是怎么爱起来的?原以为是很龌龊的一件事,待看到女主角,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们谈了大半个钟头,才叫结帐。
    他为我介绍,“我姐姐。”
    姐姐?当然,我朝她笑笑。
    那位高雅的女士与我攀谈,“听说你们的洋葱汤做得最好。”
    “是,几时试一试。”
    “改天有空一定要来尝。”
    他送她出去了。
    那一夜,他没有再来。
    第二天,他也没有来。
    完了,他再也不会出现。
    他跟她跑掉了。
    每天傍晚,我便密切注意店门,盼望他会推门进来,但自星期一之后,一连三天,都没有看见他。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有什么决定他也不与我说一句。
    这样私人的决定,也很难开口告诉别人吧!尤其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星期四,发生了骇人的大事、我见到了三角恋爱中第三主角:女医生的丈夫。
    他们双双来品尝洋葱汤。
    对于她的演技,以及胆量,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见她笑脸盈盈,若无其事地坐下,与丈夫有说有讲,一点不像有心事。
    我心中倒一宽,咦,她见了他,这倒好.他可以从头开始。
    母亲却很困惑,“这里面另有学问。”
    “你看见什么?”
    “这一对明明是恩爱夫妻。”
    “其中有诈。”
    “不会不会。”
    “也许她装得好。”
    “我想年轻人的qíng人另有其人。”
    我的脑筋却转不过来。
    母亲抱着看推理小说的态度细细分析这件事。
    鲁莽的我不肯做她的华生,急急把他们三个人判罪。
    只听得教授说:“这地方小得可爱。”
    “可惜只有小食,”他妻子说:“否则把整个地方包下来请客,不知多开心。”
    真想问她,你的小qíng人呢,就这样把他丢在脑后?
    不知为什么,人老了就会心肠如铁。
    他们逗留了个多小时,很满意的离去。
    我与母亲面面相觑。
    雨仍然在下。
    我在看一本以英国为背景的小说,书中下雨,现实中也下雨。
    “好吗。”有人说。
    猛一抬头,看到他站在我面前。
    大吃一惊,“你,你怎么来了?”说不出的欢喜。
    “那故事有了结局,我浑身一轻。”他一脸明朗的笑容,像是换了个人似,“今天打算来吃一顿好的。”
    “什么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