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还未出生。”
    呵克勤克俭的他们终于修成正果。
    我说:“爸妈,既然有钱,应当享福,雇人照顾洗衣店,你们好退休了。”
    “志一,你若要结婚,通知我们,我立刻请房客搬走,替你装修,厨厕地板墙灯饰傢具全部更新。”
    我笑,“太宠爱我了。”
    “几时结婚?”
    “先给我时间找女朋友。”
    我真佩服王家列祖列宗,据说曾祖来的时候只有背脊上一件衣服,天气冷,直打哆嗦,站在人家屋檐下取暖,被洋人赶跑。
    这样都能捱出头来。
    那天晚上我一早睡觉,半夜,被电话吵醒,我诧异:这会是谁?一看时间,凌晨一时。
    那边的声音沙哑且惊惶失措,“志一,请来市中心三街派出所救我。”
    我愕然,“你是谁?”
    “志一,我是阮津,”她哭出声来,“请带保释金。”
    我跳起来,“马上到。”
    我即时通知麦可与我在派出所会面。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担心得手脚冰冷。
    匆匆披上衣服赶到派出所,麦可比我早到,他已了解qíng况。
    他对我说:“阮小姐与友人在一间叫禅的餐厅宵夜,碰到另一名女客,指阮小姐盗取她一件名贵外套,坚决报警。”
    我急了,“女装上衣件件相似,她凭什么指认?”
    “到了派出所,事主指出,上衣钮扣独一无二,由耳环改装。”
    糟糕,我张大了嘴,原来正是那件多事的外套!我没留神,任由阮津借穿,都是我的错。
    我把前因后果向麦可说明,“我愿意代洗衣店全数赔偿,希望事主不要起诉。”
    麦可看着我半晌,“你喜欢这个女子。”
    “她在哪里?”
    “在拘留室,立刻放出来。”
    话还没讲完,我看到阮津自走廊角落缓缓走出,我连忙走近,发觉她浑身发抖,我脱下外套披她肩上,把她搂在怀中。
    “没事,没事,我们可以走了。”
    麦可说:“你送阮小姐回去,其余事由我来办。”
    我与阮津迅速离开派出所。
    她一直垂头不语。
    我轻轻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一时没想到——”
    她按住我的手。
    我闻到她身上有臭味,警局拘留室内三山五岳人马聚集,一定有体臭汗臭以及排泄物异味。
    “好好淋一个热水浴,早点睡。”
    路灯下她脸色煞白,像是大祸临头模样。
    我一时还不明白所以然,以为她只是受惊,于是劝她喝一杯热牛奶。
    我回到房里,不一会,麦可来了。
    天尚未亮,他脸色凝重,坐下斟两杯拔兰地,打电话向长娟报告:“我在志一处,是,很快回来”,然后跟我说:“事主愿接受赔偿,已取消控诉,警方相信是一场误会。”
    我吁出一口气。
    “但是,志一,你坐下听我说。”
    还有什么事?
    “志一,阮小姐与你关系如何?”
    我低头,“麦可,我与你实话实说,我对她一见钟qíng。”
    他叹气,“我就怕如此。”
    “有什么不妥?”
    “志一,她的学生签证过期。”
    “我知道,你替她办一办可好?”
    “志一,那份证件不是她的,那是本假护照。”
    什么?我跳起来。
    “她根本不叫阮津,阮津在本省学成后已返回中国,护照连学生签证遗失,记录在案。”
    我发呆,我的天。
    “她将被递解出境。”
    “不!”我站起来,“你得想办法。”
    “我并没有法宝。”
    “一定有,你的律师朋友——”
    “志一,即使你愿与她结婚,她也得先处境,在原居地等候你申请她。”
    我像热锅上蚂蚁。
    “你同阮小姐商量一下吧,志一,不可冲动。”
    我不出声。
    “阮小姐身世复杂,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志一,你却单纯天真,她不是你理想对象。”
    “麻烦你了麦可。”
    “对不起不能帮你更多。”
    我送走麦可打电话叫阮津出来。
    她身形忽然缩小许多,憔悴地靠在墙角。
    我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佳。”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确定这是真名?”我有点生气。
    她回答:“我不是要你相信我。”
    “你用别人的证件,那是违法之事。”
    “我用三千美元买回来出国打工读书。”
    我摇头,“你做错了。”
    “我没有别条路可走。”
    我训斥她:“有的,只不过你选择走捷径。”
    她忽然打一个呵欠,“志一,我累得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点点头,“明日从详计议。”
    她把脸伏在我胸前一会,“志一,谢谢你帮我。”
    我轻轻叹一口气。
    我根本没阂眼,第二天我要为学生准备期考,天一亮就出门到学校,忙到傍晚才回家。
    我浑身是倦意汗味,想在淋浴之后才与阮津细谈,正在更衣,妈妈进来。
    她是老式人,从不敲门:子女由她奶大,谈什么隐私,滑稽。
    “志一,你说奇不奇。”
    我连忙穿上衬衣,“奇?可是牛长了翅膀。”
    “汪太太同我说,她的表妹忽然搬走,事前一声通知也无,偏偏移民局有人来过,汪太太一惊,通知我,她也要搬家。”
    我呆住,阮津搬走,去了何处?我面孔渐渐发麻。
    “那表妹并无留下地址,人家在女儿,真难管教,但是她没欠钱,一切还清给汪太太。”
    可有留下任何信件?
    “一个字也没有就走了,志一,我也觉得把住所分租惹麻烦,汪太太搬走之后,就把她那单位收回自住,地方宽敞些,将来长娟幼娟的孩子有地方走动,你说好不好?”
    我心头苦涩,不知说什么回应。
    还以为阮津起码会把我当朋友,稍后会一五一十把她的故事告诉我,两人一起商量对策,没想到她一走了之。
    我看到妈妈正微微笑,“搬走了真好。”
    这正是阮津默默离去的原因吧,她深知自己不受欢迎。
    我到麦可与长娟家,一言不发躺下。
    长娟走近,给我一瓶冰冻啤酒,“我都听说了。”
    我抚摸她的肚子,听胎儿动静,忽然他踢了一下,我吓一大跳,“可知道是男是女?”
    “是男孩,已知会爸妈,他们替他取中文名,叫胡家恩,英文名伊安。”
    我点点头,“欢迎他来到这苦涩的世上。”
    长娟温言相劝,“志一,你我算是好命人了。”
    麦可也说:“估计美国有一千五百万非法居民。”
    “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如此机灵聪明,一定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单身年轻女子——”
    麦可说:“相信我,志一,江湖里最有道行是她们。”
    “我头剧痛,太阳xué弹跳。”
    长娟取药给我,“你去眠一眠”。
    “不,我要到丑陋野láng酒吧去找她。”
    “她怎么会给你找到,她不是与你捉迷藏,她有意放你一条生路。”
    我苦笑,“你们把她说得如洪水猛shòu。”
    “志一,”长娟说:“你收手吧。”
    我用外套蒙住头,不去理睬他俩,我不觉盹着。
    一觉醒来,又是下午,我漱口出门到酒吧。
    酒吧尚未开始营业,酒保在搬货,我问:“打扰你兄弟,我找芝芝。”
    他看我一眼,“她辞工不gān了,听说要往东岸。”
    “可有留下地址?”
    “她们这些飘零女,像流làng玫瑰一般,去到哪里是哪里,怎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的姐妹淘可知她去向?”
    酒保摇摇头,“小兄弟,不必费心了。”
    我踯躅回家。
    幼娟找我:“志一,假可要到我这里来?”
    我说我想休息。
    幼娟说:“大姐说你胡髭也不刮,野人似管家里。”
    “坏事传千里。”
    “到我这里来,我介绍漂亮聪明的女孩子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