棂,皎洁的月光洒在新房里,洒在木床上那雪白的新床单上。
    赵大同摘下军帽,拿起桌上暖瓶,给自己和杨敏的茶杯里倒上水。然后,他拿起一个杯子递给杨敏,一努嘴:喝吧!
    杨敏接过了茶杯,赵大同说:“小杨,累不累?坐床上喝吧!”
    杨敏赶紧坐在了床沿上,赵大同也走过去,和杨敏并肩坐下。
    月光下,赵大同举杯仰望满月,杨敏则专心看着杯中飘浮着的几片茶叶,两人都没有说话。
    新房里很安静。
    杨敏的面庞兴奋得通红,而在皎洁的月色映照下,她的脸又成了粉色,十分娇美柔和。
    杨敏不好意思抬头看丈夫的脸,只低着头看身旁丈夫那一身崭新的志愿军军装。她惊异地发现,在月光的映照下,草绿色的军装竟然闪着蓝幽幽的、梦幻般地色彩。
    这一对新人,享受着静谧带来的遐想。那种感觉,有几分甜蜜,有几分神秘……
    赵大同一直坐着没有动静。杨敏指绕辫梢,掩饰着内心的紧张。两人都觉有一肚子心里话,只谁都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赵大同打破了寂静。他站起身,拉亮灯,先把杨敏请到外屋,然后走进里间把床铺扫干净后又招呼杨敏:“小杨,进来休息吧,今天你够累的了!”
    杨敏走进里屋,再次听话地坐到床沿上。
    赵大同到外间屋提起坐在铁炉子上的水壶,往脸盆架上的白瓷脸盆里倒了大半盆水,端进里屋,说:“小杨,你先用热水洗洗脸,洗完脸再洗脚,床底下有洗脚盆。”说完,他递给妻子一块干净的毛巾,拉下里屋布帘,自己就到外屋去了。
    杨敏仔细洗完脸,又接着洗脚,擦干了脚,又对着墙上挂着的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蛋,然后,她仔细打开长辫子,用随身装着的小梳子慢慢梳理长长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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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战前婚礼(7)
    一切都料理好了,仍不见赵大同进屋。杨敏撩开布门帘向外屋探头一看,只见赵大同已在外屋支起一张行军床,正往上面铺行李。
    她急忙问:“首长,您……”
    “你好好在里屋睡吧,我就睡这儿。” 赵大同起身催促杨敏说,“快点儿睡,明天我陪你到北海去划船!”
    杨敏突然想起苏亮的话:你和赵处长的婚礼实际是订婚……她瞬间明白了,首长是不会和自己同房的。于是点点头,放下布帘,脱掉外衣,打开并排折叠着的军绿色棉被中的一床,盖在身上。一会儿,她进入了梦乡……
    躺在外间行军床上的赵大同却难以入眠。
    ——是的,可恶的美国鬼子,可恶的战争,不仅破坏了人民的和平生活,也给自己的婚事带来另类色彩。
    赵大同想起了李晋在婚礼上讲的话:“军人面对着的是战斗,是流血,是牺牲,是长期的分居,是正常老百姓生活中没有的许多困难……所以,军婚既意味着幸福也意味着牺牲……”
    “杨敏啊杨敏,李晋政委的话你到底听懂没听懂呀?”赵大同在心里问着睡在里屋床上的新婚妻子,“你知道吗,战争,流血,牺牲,这一切马上就要和我们的婚姻连到一起呀,你做好准备了吗?”
    赵大同不想把自己的心里话向杨敏和盘托出,更不打算在今晚成就自己一个真正的洞房花烛夜。他在心里感激着组织,感激着可爱的小杨,是他们给了自己一个家;他更感觉到自己肩上的责任。他在心里祈祷:战争一定会尽快结束,胜利一定属于中朝两国人民!……
    这个没有xing爱的新婚之夜,在赵大同的心里分外圣洁:小杨,我是爱你的,相信你不会为这个特殊的洞房之夜感到委屈、狐疑,因为,真正的军婚应该能经受住时间和各种困难的考验……但是,在赴朝前,我还是要表达我对你的爱,只是要换一种形式而已……
    第二天,赵大同、杨敏夫妻俩换上便装,在北海公园整整玩了一天。他们逛团城,登白塔,泛舟北海……
    一直在紧张排练的杨敏,一直还没有习惯部队封闭式生活管理的杨敏,这一天玩得最是开心。她哼着,唱着,跑着,跳着,像一只冲进树林的小鹿,放开自己尽情撒欢……
    看到妻子脸上绽开的笑容,赵大同也感到一些欣慰。
    傍晚时分,赵大同依依不舍地把妻子送回了文工团。
    第三天,天刚蒙蒙亮,赵大同就随师部机关开拔,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古老的北京城。
    又是三天以后,赵大同和三师全体官兵一起,在漆黑的夜色掩护下,从辽宁长甸河口跨过鸭绿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朝鲜境内。
    这一天是1950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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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严家小院(1)
    赵大同赴朝后,苏亮怕杨敏孤独,特意放她一天假,让她星期六晚上回家和舅舅一家人团聚。
    这天,杨敏欢天喜地地赶到家,一进家门,就觉出气氛不对:往日干净整洁的小院,此时却是狼藉一片,摔碎的瓷碗片,撕碎的纸屑,剪破的衣服残片到处都是。
    杨敏心里一沉:莫不是小海(严峻)哥回来了?这满院子的乱七八糟,难道是他对自己结婚的反应吗?想到这里,杨敏的心跳猛然加快了。
    进屋一看,杨敏更傻眼了:平日堂屋长案上插孔雀毛和插鸡毛掸子的古瓷瓶不见了,古老的座钟上有一条很深的裂缝,指针的位置与眼下的时间完全对不上号。很显然,座钟被砸坏了。
    表兄严峻住的屋里,箱子底朝天,柜子横卧着,书籍、信札撒满一地,和剪破的衣物混在一起。
    杨敏急忙跑到老人的卧房,看见了一脸怒气的舅舅和一脸泪水的舅妈。
    见到杨敏,严四海马上现出笑脸:“小敏,今天怎么不加班排练了?赵处长走了吗?”
    杨敏说:“首长已经赴朝了!苏队长怕我寂寞,特意给我一天假,让我回家看看。怎么,今天我哥回家了吗?”
    一提儿子,严四海气不打一处来:“不要提他,这个不懂事理的东西!”
    杨敏明白了,自己突击结婚对表哥的打击挺大的,要不,他怎会这样反常呢?在一个屋檐下兄妹俩生活这么多年,杨敏还从没见他发过脾气呢!
    严四海看出了杨敏的心事,忙问:“小敏哪,还没吃饭吧?让你舅妈给你做去!”说罢,他一捅老伴儿:“别抹眼泪了,快给小敏做饭去吧,孩子在国内也待不了几天了!”
    杨敏跟着舅妈进了厨房,坐在小板凳上帮着拉风箱。
    杨敏低声说:“舅妈,我知道,我伤了我哥哥的心!”
    “唉——”严大妈长叹一口气,“今天你哥哥回家了一趟,你舅舅把你结婚的事和他讲了。他一下子蒙了,捂着头半天没说话,后来就出去了半天,喝得大醉回来。他像疯了似的,又是哭,又是闹。这不,家里的东西都让他给砸了、撕了,我们拦都拦不住!街坊邻居们也都知道了,丢人哪!”
    杨敏忙问:“我哥他人呢?”
    “让街道刘书记给领走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杨敏说:“舅妈,那天宋政委和苏队长不是都把道理讲清楚了嘛,你要劝劝我哥哥,不要再闹了!”
    严大妈说:“他这是为了你啊!唉,你哥哥心眼太死,碰上事转不过弯。也难怪,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亲亲密密的。冷不丁知道你嫁了别人,他哪受得了啊!他也是可怜哪!”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院门“哐当”一声响,刘书记拉着严峻走了进来。
    严峻是个高个儿,白净的皮肤,黑亮的长发,一对剑眉下是一双闪亮的眼睛。虽说是表兄表妹,他与杨敏的身材和肤色差异却较大,冷不丁一看,不知道他们有这么近的血缘关系。但两人若站在一起,明眼人马上会看出严峻的眼睛和杨敏的极为相似——瞳孔的形状十分柔和,虹膜是深栗子的颜色,别有韵味。
    今天,严峻穿一身灰色的学生制服,项上围一条白色的长围脖,脚下一双黑皮鞋,风度飘逸,气质潇洒。
    严峻的酒显然是醒了,见了杨敏,脸一红,低下头。
    刘书记叫刘凤山,解放前就一直在北平做地下工作,论资历也算老革命。他虽是个街道书记,但这仅是在首都北京,若在外省,这个官衔相当于一个县委书记。刘凤山在街道分管拥军工作,和严四海很熟。
    今天,刘凤山上门看望严四海老两口儿,正好遇见了严峻醉酒后大闹严家小院。刘凤山明白,严峻是因为和杨敏的婚事落空,心里不痛快,借酒发作,所以连忙把他带出去聊天,散心,做他的思想工作。
    说起来,杨敏与表兄严峻的感情一直很好。但自从高中毕业响应团组织的号召参军后,杨敏的思想感情发生了很大变化——记忆中自己长大的这个温馨的胡同小院,慈爱的舅舅、舅妈,两小无猜对自己呵护有加的表哥严峻,这一切家常的日子,都从她的脑海里迅速撤退,取而代之的是部队大家庭火热的生活。她整天想的是如何在工作中做出成绩、争取军人应有的荣誉;如何在政治上追求进步,成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员……
    一  严家小院(2)
    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以后,杨敏对即将到来的火热的战斗生活充满了憧憬。与赵大同结合后,她多少次梦见自己的丈夫,像苏联卫国战争中的红军战士们那样,英勇无畏地在战场上和美国鬼子拼死搏杀,用鲜血和生命保卫自己新生的共和国……
    心灵被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激荡着的杨敏,情感中充满了作为入朝志愿军军人的骄傲的杨敏,已将自己与赵大同的结合看做了人生英雄史诗的一部分,对于表哥严峻的这一番小家子气的胡闹,真是不屑!
    好在被刘书记劝过的严峻已经平静了许多。杨敏知道刘书记已经用轻话、重话开导过严峻,她看出其实严峻也已经想通了。杨敏心里自在了许多。说实在的,她不是不理解严峻的心情,而是生气严峻怎会如此不识时务,竟然在大敌当前、出兵朝鲜的紧要关头,敢于用这种少爷公子哥的胡闹方式,挑战她和赵大同结合的这一桩军婚呢?
    杨敏镇定地站在小院里,镇定地盯着表哥严峻。
    严峻也定睛细看表妹,见杨敏穿着崭新的志愿军军装,长长的辫梢上还扎着红色的蝴蝶结,脸蛋红扑扑,眼睛晶亮亮,一副幸福新娘的样子。
    杨敏的这副样子,令严峻一望便知表妹此刻心里根本没有他——时事造英雄——自己一个燕园里的文弱学子,怎能与人家勇赴沙场的赵大同比?有道是,情随境迁,表妹移情也是情有可原!想到这里,禁不住叹了口气,眼泪差点又滚落下来。
    刘书记看到兄妹二人的尴尬处境,赶紧说:“小杨,你回来了很好。你再和严峻谈谈。你们都是革命青年,有什么话,谈开了更好!有想不通的就告诉我。我再来做工作!”说着,刘凤山告退,拉开院门出去忙他的去了。
    此时此刻,严家小院只剩下了严峻、杨敏这对表兄妹。相见前,两人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对方讲;四目相对时,两人却沉默不语。
    沉默片刻,还是杨敏先开了口:“小海哥,我和赵处长结婚了。这是组织的意见。”
    “那你的意见呢?你我的婚约,虽没有正式约定,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严峻说道——他是一个执拗的人,天不怕,地不怕。
    “组织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杨敏平静地说,“我是个军人。”
    “军人?军人也有选择爱情的权利!”严峻一字一句地说:“军人?军人就更不能做移情别恋的负义之人!”
    “哥,军人要听组织的话,要把一切交给革命事业!我的婚姻是组织安排的!我没有理由不服从!”杨敏顿了顿,又说,“哥,我不愿意说出更刺伤你的话,但你对这事的认识和态度,逼得我不得不说——我现在爱的是赵处长,他哪一方面都胜过你!不错,你有学识,是燕京大学文学系的,人家赵处长可是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文学系的高才生!而且,他是不惧牺牲、勇赴沙场、为国尽忠的英雄!所以赵处长才是我真正的爱情选择!哥,你眼下的情况,和人家赵处长怎么比?若要是你,你选择谁?”
    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