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赤,心乱如麻。因着终于被深层激发出仅剩不多的廉耻心,遂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正视云涯子清澈深邃的眼眸,紧张道:
“师…………师父,早、早上好!”
“嗯。”
沉默了一会儿,云涯子突然开口:
“小裳,”
“是?”
“待会儿若是能起身的话,便去天池里沐浴洗漱一下吧。
今日我有事要去紫宸帝君处,大抵半晚时就会返回昆仑。你若是呆在这里觉得烦闷,可以自己去书房里取些书卷阅读,但切记万不可离开这里,等我回来,知道吗?”
“唔。”
慕卿裳闻言旋即点点头,暗中长舒了口气,悬在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总算‘噗啪’落定,甚是四平八稳。
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伸出手臂正想弯腰去捡起地上散落的长裙。不料才刚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就马上感到腰间泛起一阵酸软,隐约有一股暖流自体内慢慢流出。顿时眼前一花,没来由地一时脱力,险险便自榻上一头栽了下去,在脸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之时,冷不防身后迅速被人拉了一把,头昏脑胀重新落入了云涯子宽广温暖的怀中:
“怎样,不要紧吗?”
声音里隐隐透着些许不安与愧疚,褪去了几分往日的淡漠清远,却是平添了少许温柔关怀。被他揽在怀中,她有些头痛地伸手使劲揉了揉眉心,暗自思付道,原本还琢磨着这软脚虾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现在倒是切身体会了一把,果真是切切的骨软筋麻,甚是感慨啊!
勉强定了定心神,一手扯紧丝被,一手支撑住床榻,迅速堆起一脸明媚笑容:
“没事,多谢师父。”
云涯子垂臂将她慢慢放回被褥之中,披衣起身下榻,自袖中取出一颗碧色丹药喂入她口中:
“这是玉清丹,能够活血纾疲、养身提神。天池之水虽然灵力充沛有助于调息疗养,但毕竟性质阴寒,长久浸泡终究对身体无益。平日里你若是无事便多修习一些仙法道术,或者取来‘玉浣’弹练弹练也是好的,明白么?”
慕卿裳张嘴就顺势吞下丹药,舌尖不经意之间滑过他的指尖,云涯子微微怔神,面色微红,不自然地轻咳了几声。
察觉云涯子难得一见的窘迫,小裳眼珠子一转,眸中精光乍现。偷笑着不怀好意地凑上前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感觉到对方身体猛然一僵,抬起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他更为尴尬的脸色,遂软着嗓子唤道:
“师父~~~”拖了很长一串音调,仿佛偷腥成功的猫。
云涯子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眼神是掩饰不住的温柔和宠溺:
“听话,不要再调皮了啊!”
这样美好而平静的时光,让他微微有些舒心留恋。慕卿裳趁机张臂环上了他的脖子,在他肩窝处磨蹭着撒娇,尽情享受着他怀抱的温暖。云涯子抚着她的长发,指尖自她发间流过,笑道:
“你要是再不放开我,等一下耽误了去紫宸帝君那的时辰,可是会很麻烦的。”话音刚落,她就立即讪讪地松开了手,抽着嘴角干笑道:
“师父,您请~~您请矮~”
云涯子有些哭笑不得。
待得那一抹清高孤绝的白色长衫离去之后,慕卿裳便裹着被子走下床榻,双腿依旧微微有些乏力,扶着墙壁一脸龇牙咧嘴痛苦状地步入天池之中。
天池水冰冷空灵,最初接触皮肤之时犹如置身冰雪,等到灵气渗入体内之后,就会逐渐感觉温暖舒适起来。是以,她心一横,对着满池子白雾缭绕的池水在脑海里死命挣扎了一番之后,还是选择长痛不如短痛,‘扑通’一声纵身跃入,迎面而来的寒气冻得她从头到脚抖了几抖。不禁联想起上辈子大冬天里看到一壮士顶着寒风烈烈在河中冬泳,姿势甚是唯美,只可惜游到一半便停止了继续探索,冒着一连串美丽的气泡‘哗啦啦’眨眼间就从河中凭空消失了。据大学时期和她拼过同一张桌子的死党说,后来一车消防队的蜂拥而来抄着家伙在水里奋力打捞失事壮士,听说沉船原因是因为半路猪蹄抽筋,遂成为一大奇迹。
“与师父一夜春宵感觉如何?”
突然,耳边飘来了一句凉飕飕的话,转头一看,那只大尾巴狐狸正一脸鄙视地晃荡在门口,目光夹枪带棒地瞪着她。
“哎呀,原来是玲霜!昨天我还以为你跑哪里去了,担心着万一你迷路了被其他弟子捉去剥皮抽筋整成一块绒毛软垫,届时你说我上哪去帮你收尸哪?”
小裳立即做出一脸悲泣痛心状,甚无辜地说道,双手还十分应景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听说你家三路十八道的亲戚果子狸最近成为社会一级公害,被逼上梁山弃明投暗,你可要多多保重啊!”
目光忒真诚,言辞忒诚恳,忒感人肺腑————唔,大抵也是忒让人有种拆房掀桌,气血上涌的勇猛气魄罢。
果然,才不过三秒,那只白毛狐狸就立即跳将起来,面目狰狞、尾毛倒竖:
“臭丫头,你刚才说什么?”
“幻听。”
十分干脆地下了结论,连眉头都不挑一下。拍拍手正欲转身上岸,猛然感觉到眼前蓦然闪过一道白光,想也不想就直接条件反射地一巴掌狠狠向下拍了下去。低头一看,哇!一只眼冒金星的毛球状不明物体正漂浮在水面上倾情上演‘白毛浮绿水,狐爪拨清波’之经典场面,小裳睹物思旧,心中忍不住一阵唏嘘感叹,连忙从水里捞起半死不活的玲霜倒提着尾巴甩到池边,拎着她的胡子使劲拽了两下:
“莫非被我刚才一下泰山压顶人道毁灭掉了?”
正困惑着,手下的狐狸蓦然一下子翻转过来,举着爪子朝她撩了撩,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想拍死九尾白狐,你下辈子也别想做梦!”
慕卿裳微微抽了抽嘴角,本来想说,我刚才不是就拍了么?
白狐狸甚是厌恶地扭过头来狠狠剜了她一眼,甩干尾巴上的水珠,冷笑一声,做鄙夷状:
“哼,你为师父解毒,难道真的以为这件事能够瞒天过海么?师徒乱仑,亵渎师道,这么大的一个罪名,你这辈子都要顶着这样的罪责生活下去,永远也抬不起头来。如果这件事被世人所知,不但云涯子会身败名裂,你也会因此而被唾弃,你是神智不清吗?”
随手将长裙裹在身上,慕卿裳神情淡定,一边低头束腰带一边嗤之以鼻:
“你才神智不清。”
“难道你打算一辈子呆在昆仑山上不出去?”
“怎么可能。”
“那你究竟打算做什么?费尽心机唤醒诛仙剑,又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难道是真的打算对六界不利?”
“………………玲霜,我觉得你不去村头说书掰八卦实在是太浪费你这样惊人的才华了。”
不耐烦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她转过头来,一脸掩饰不住的心痛:
“听闻仙界太上老君千年修得一口好口才,讲经论道打遍天下无敌手,所到之处一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景。我倒是觉得若是你潜心研究一下,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倘若你有那个心思,我倒是挺乐意帮你一把,如何?”
“不必!”
狐狸郁闷了,后果很……………搞笑。
小裳饶有兴致地蹲下来,托着下巴眨眼看着墙角那一团不明物体,白白胖胖的,活脱脱一个刚出笼的大包子。只不过头顶上多了片乌云缭绕,不禁感叹道:
“都说狐狸聪明伶俐,我怎么就是没从你身上发现一点点苗头呢?”
“我那是大智若愚!”
“……………说实话,我只看出了若愚,大智暂且还没挖掘出来。”
“哼~~对了,话说回来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狐狸猛然醒悟过来,立即不依不饶地瞪眼道:
“少给我忽悠,即使不明说,我也知道云涯子身上那盅毒必定是有心之人故意施下的,且心性极为阴狠。如今他虽然性命无忧,却毕竟体内余毒未清,那下毒之人一定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现下你们继续这般交颈而眠,必定会为人所知。届时,你们又打算该如何自处?”
“很简单啊,”
慕卿裳站直身子,慢慢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裙摆,撇嘴一笑:
“一个人摔下去总比两个人都跌倒要好。”
“哈?”
白狐狸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张泛着墨香的香木纸贴在了脑门上,视线顿时一片黑暗:
“玲霜,照着这个方子帮我抓些药来,最近我身子虚。”
有些恼怒地扯下脑袋上粘着的药方,身为高贵优雅的九尾白狐一族精英,岂容凡人如此戏弄!这实在是忒悲剧了,简直就是狐史上百年难遇的奇耻大辱!玲霜正想抖着大尾巴死命咆哮一番,竭力维持住那最后一点点仅存的形象,目光不经意之间扫过爪中的药材名时,突然抽筋似地愣住了:
“这是……………”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瞪着她,似乎不明所以。
慕卿裳笑笑,环臂歪着脑袋道:
“我其实一直都很爱师父。”
她笑起来很美,浅浅细细,带着些许涟漪,好似一朵初夏里在一泉碧水中盛开的美丽菡萏花。
天虚山,紫宸帝君府。
天虚山位于青海之巅,苍山奇峰为骨架,清溪碧潭为脉络,群峰环绕、云海纷飞,是为北部仙山之首。这里山峦重叠翠,山清水秀,湖光山色恬静瑰丽,曲流溪涧晶莹碧透,烟雾浩渺,吐珠溅玉,奇峰怪石,如塑似画。置身其中,峡谷壁立,石径萦回,古枫垂阴,沟壑幽深。上有一千六百二十八白玉石阶沿着山壁蜿蜒而上,直入九霄云天,贯通天地,山脉之中汇聚有洗尘泉自山脚流出,融入北海直达东方。
天虚山分为三大主峰,交织错叠耸立于云雾缭绕之间,形成三峰鼎立之势。中间隔着云梯法坛,流云绕山浮度,淡霭萦谷游移,青鸟与红鸾相携飞舞其间,丝乐奏响,彩云飘飘。而矗立于青海之上高耸入云的祁阳峰,则是紫宸帝君所栖居之处—涵荷宫所在。
之所以被称为‘涵荷宫’,是因为这紫宸帝君平生最喜栽种菡萏,各色珍稀品种都有。甚而在他的寝宫前也建造有一个碧波荡漾、仙气缭绕的莲池,池中挤挤挨挨长着一大片美丽的菡萏。
时值开花之际。据说现下里有一株他精心栽培了近千年之久的‘五色冰蕊’菡萏终于修成正果初次绽放。因着名贵异常,具有凝魄敛魂、脱骨飞升之绝世奇效而被视为仙界至宝,是以这帝君心中十分欢喜,广发请帖至各大门派,邀请群仙纷纷前来参加‘菡萏会’,凡是颇有些名号的此番都在受邀之列中,所以这冷清清的天虚山上,这日里便分外的热闹。
“好久不见,帝君近日忙于妖界动乱之事,兼顾无暇。我等也是各司其职,忙得头昏眼花,如今适逢帝君菡萏花开,如此喜事,实在是贺喜得很,贺喜得很哪!”
抬眼望去,只见正对里迎着那紫宸帝君举觥笑言的三位服饰颜色各异的仙君,正边饮边谈。他们鹤发童颜,神态温和,一看便知是福寿禄三君。
“据说这五色冰蕊菡萏数量极为稀少,当年便是玄天寒潭之中也不过仅剩三株,是以现在大多数都已经灭绝了。”
“帝君历经千年终于将之栽培成功,想必一定是花费了不少心血吧?”
禄君抬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眉眼弯弯似小船,身旁一袭玄服的太玄水精黑灵尊神忍不住哆嗦了几下,往旁边不着痕迹地挪了挪。
“的确,最初需要取瑶池之水配合天地灵气三日一灌溉,不可中断。待得花茎成形之后,才能移植入置放有水魄的池中生养,并定期配合以乌木和月华进行辅助,方可成长开花。”
紫宸帝君面容清秀俊朗,气质温和,就连说话也文质彬彬,甚是令人心悦。
“如此说来,这菡萏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宝物。”
耳边悠悠传来一句略带戏虐的声音,香云缭绕之中,只见一位紫服玉冠、玉身长立的华贵男子正负手站在一池莲花前,颇为好奇地低头打量着满池绯红,若有所思地说道。
众人皆循声望去,待得看清来者之后,顿时心头一惊,无一不纷纷俯首弯腰向之施礼。紫宸帝君也微笑着拢了拢袖子拱手道:
“久仰,岱舆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