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涯子不胜酒力,正因为如此,将他灌醉之后才能顺利从天虞山离开,这是她早就与长孙国师设计好的一步。
    转身从床榻上抱起了安然酣睡的团子,将他贴着云涯子的胸膛放下,让他依偎着自己的父亲一起———她想,大概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可爱的孩子了。
    她很爱这个孩子,可是她不能带他走。
    所以,才强迫自己不要去在意他,不要去碰触他,因为思念越少,才能越狠得下心来离开他。
    “……………我可以把你送入冥界,沿着鬼道一直向前走,就能到达传说中的忘川。
    但是,一旦你寻回了玄霄的魂魄,却是再不能从忘川原路返回的。
    因为那条河中沉淀着无数无法超生的亡魂猛鬼,如果生人进入,就会被它们拖下川中活活吞噬掉,永远不能再出来。
    取回他的魂魄后,从忘川旁的荒墟之南一直向北走去。
    那里有一条泛着滔天巨浪的血河,名叫断情渊。能够将涉过它的人心中对所爱之人的珍贵记忆全部洗涤遗忘掉,宛如重生一般。
    那是惟一,能够重新回到人间的办法。
    小裳,你要想清楚。如果一入断情渊,就会彻底忘掉了云涯子。包括曾经和他在一起的全部回忆,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
    这些失去的记忆将永远无法恢复,即使你平安从冥界归来,也会从此与你的师父成为陌路之人。”耳边回响起长孙凌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可辨。
    慕卿裳在榻边坐下,指尖在云涯子的眉宇轮廓之间缓缓描绘着,努力睁大眼睛,将他的样子再一次深深记在心底。
    玉华剑,炼魂鼎…………那是曾经他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可是她从没有真心怨恨过他。
    她知道云涯子有他的苦衷,她明白自己应该懂事不再让他为难,他的感情压抑得太深,如果连她都无法理解,那么云涯子该会有多么痛苦。
    爱一个人,就要体谅他,不去怀疑他的心,她比任何人更了然这一点。
    可是,那又如何?
    慕卿裳缓缓低下头,在云涯子额上轻轻落下一吻,很淡很柔,仿佛蜻蜓点水一般。
    可是,那又如何。
    她爱他,所以能够做到不论憎恶,宠辱不惊;却再也无法,对他坦诚心扉。
    你会不会下一次依旧不相信我?
    你的手,会不会在下一次,依旧毫不犹豫地扼住我的脖子?
    我究竟还能够,对你勉强维持住这虚伪的微笑多久?
    她不知道,也从不敢去想象。
    她固然呆笨抽风,不按条理出牌。然而,她亦并不傻,不会活活直脑筋,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过去上大学时,曾经有位死党一脸严肃而认真地对她说过:“人,要学会珍惜自己。”
    爱,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免死金牌。
    很久以前的慕卿裳,只是一朵被父母庇护在温室之中无忧无虑生长的花朵。
    那时的她,一心一意只想要回去曾经那个记载着她最珍贵回忆的异界时空去,因为在这里,没有她所牵挂的东西。
    很久以后的慕卿裳,在历经无数阴谋伤害之后,再不复往昔孩子般的天真善良。
    现在的她,依旧心心念念只想要回家,只是这次的理由却变成了,为了单纯能够活下去。
    没有人真正知晓她心底深处这个奢侈而又无比卑微的愿望,当褪去爱情与纯真之后,防备重重的内心,就再也开不出名为幸福的花朵。
    “我很爱师父,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和他继续携手走下去的…………”
    那天在相国府后院中,氤氲的鸢尾花沿着琅石重叠堆砌而成的方形花圃,摇曳生姿地绽放了一大片。
    她就这样晃着两条腿坐在花圃石阶上,抬起头望向长孙凌,眼神却分外澄澈明亮,仿佛冬日里绽放的一朵殷梅:
    “长孙先生,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梦想。”
    慕卿裳伸手抚过身边一株鸢尾,声音淡淡,却越发坚定:
    “…………我除了它,已经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抬起一根白皙如玉的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缓缓道:
    “所以,我要回家。”
    对于她来说,只剩下梦想的人生,并不,荒凉。
    最后一次抚过云涯子冰莲般的脸颊,突然很想亲口对他说一句‘对不起’,因为终究不舍得让他再次回归孤独与寂寞。
    彼时才懂得,原来离别是如此的痛彻心肺。
    慕卿裳的眼中悄然泛起一抹淡淡的水雾,小心地为他拢好散落了一片的乌黑长发。随即起身轻柔地从外关上了门,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人总是以为自己是会对流失的时间和往事习惯的,不管在哪里,碰到谁,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
    初入冥界
    循着陡峭嶙峋的石壁,一路慢慢踏在光滑折射着幽冷月光的玉石阶梯往下走。
    月夜的云雾并不是很多,皎洁的流辉悠然地倾洒了一地,透过山岩树林,留下无数晶亮可爱的小碎影。
    其实慕卿裳如果能够有选择的话,是万万不情愿在晚上出来的。
    因为这个时候正值山中万籁俱寂,而且寒意沁入心脾,冷飕飕的夜风揪着缝隙一个劲地往她衣服里钻,就像是怀里抱着一团冰陀子一样。
    不过一想到要是等云涯子酒醒之后,发现她不辞而别,必定是要狠狠震怒一场的。慕卿裳在心里仔细掂量了一番,觉得按照以往师父的秉性,若是这次不将她拎着后领拽回去,活活剥层皮下来,估计他上仙的名号都能倒过来写一遍。
    思及至此不禁一头冷汗,裙摆下的脚步也越发加快起来。既然横竖都要死,那她还是宁可忒没骨气的选择推迟n年再死。
    来到一望无垠的海岸边,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竹笛,深吸一口气,用力吹了一下:
    “哔~~”
    这是长孙凌给她的,据说能够召唤出住在天虞山附近的神兽,带她离开。
    笛声持续片刻之后回归沉寂,海面上突然翻滚出一大片泛着白花花泡沫的水浪,一片金光闪耀而过,慕卿裳睁大眼睛,看见一只巨大的白色海兽正慢吞吞地从海中爬出来,姿态分外优美。
    “草……………草泥马?!”旋即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惊呼。
    待得那只似鹿非鹿似马非马的经典囧字脸生物威风凛凛的踏着波浪,一身鬃毛在风中群魔乱舞出现在她眼前时。
    慕卿裳顿时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歪,险些就‘咚’的一声口吐白沫栽倒在地,挣扎着爬不起来。
    果然是神兽啊神兽这厮,而且还是超s级别的————回想起当时国师提及神兽时,嘴角那抹越来越大的诡异笑容,她如今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草泥马迈着粗短的小腿从容华贵地屁颠屁颠走过来,扬起头对着她‘哧’了一声,鼻孔里瞬间冒出两团白气,显得十分傲慢潇洒。
    哟嗬~~想不到这家伙还是个有血性滴主么,不愧是世上惟一能与无敌s级别的妖兽河蟹拼死斗争的神兽。
    想当年她厮混网络数载,每每看到一众神兽如菊花蚕、脑残、雅蔑蝶等在号称‘河蟹一出,万籁俱寂’的恐怖打压之下节节败退,生不如死之时。
    只有头顶着‘救世主’字号生长在浪漫的马勒戈壁上,吃着美味的沃草的草泥马勇敢地站了出来,与河蟹进行生死决斗,最终河蟹败退。从此成就了网络历史上广为流传的草泥马之歌,来赞美它的伟大事迹。
    他乡遇故囧,小裳不由得热泪盈眶,冲上去张开双臂一把死死抱住了它的脖子,哀嚎道:
    “作者你个ooxx的bt变态~~这是何等的恶趣味啊有哪位穿越女猪逃跑时坐着四大神兽之一草泥马闪人的吗?呜呜呜…………”
    她抓着草泥马的绒毛抹了把辛酸的眼泪,继续哭得撕心裂肺,梨花带雨:
    “你怎么就不记得给我配置一辆劳克莱斯最不济也要一辆上海大众,话说为什么是草泥马啊草泥马!!!!!!!”
    在这个伤感的季节里,在这个伤感的故事里,有着一群同样伤感的抽风者,在共同伤感着自己如此狗血的命运。
    悻悻地爬上了草泥马的背上,看着它驼起自己一路踏空而上,周身泛起一层淡青色的光芒,将天虞山上空被云涯子布下的结界隔开,转眼就离开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慕卿裳低头向下看去,天虞山在视线中越来越远,最终化为一个小黑点随之消失不见。
    眼眶忽然觉得有些湿润,她仰面使劲抽了下鼻子,努力将那种喉间泛起的酸涩感咽下去,抱着草泥马的颈部开始哼哼着:
    “想囧就囧,要囧得闪亮,就算这剧情多猖狂~~偶也是一只传说中打不死滴小强~~”
    漫漫沧海似一片墨兰的画布,绵延千里,不见尽头。
    不知不觉,慕卿裳慢慢依偎在草泥马温暖的身上睡着了。
    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湿润寒冷的雾气扑面而来,她枕着柔软的皮毛,在混沌中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与师父各站在彼岸两端,中间隔着一条澄澈宽阔的忘川,回眸对望,相见不相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逐渐泛起了鱼肚白,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黑漆漆的峡谷之中,周围是环抱叠嶂,生长着盘曲枯树藤蔓的百仞峭壁,不时有一两只毒虫血蝠爬过。
    “这里是…………”兀自疑惑着,转动脑袋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这里是青水之北,洪荒湮灭之地的诸鉤山,”
    一袭欣长的身影自旁边走出,慕卿裳下意识的回头望去,正对上长孙凌俊雅温润的笑脸:
    “诸鉤是连同冥界与人间的一个裂缝,每当天地阴气最为集中之时,才能够借由天伦转换时的缺口通入鬼门。”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轻轻从神兽身上抱了下来。待得她站稳落地之后,这才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法阵说道:
    “很快打通冥界之门的时辰就要到了,这里会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届时我施法将你化为一道浮魂进入其中,掩去你身上的活人气息,这样才不会被阴差鬼仆们所发现。”
    “忘川里也会有鬼差么?”她不由的大惑不解。
    以前也曾听云涯子提起过关于鬼界的事,但他并不曾提起在忘川所在的冥墟之岸中,有人把守。
    “不,忘川中并没有鬼差存在,”长孙凌摇摇头,
    “但是在忘川附近有一个回生门,是在地府等待一定时期后允许投胎的生魂所在之地,那里有牛头马面看守。你若要设法进入忘川河,就势必要混在其中进去,所以还是要冒很大危险的。”
    顿了顿,他转身淡淡扫了她一眼,蹙眉道:
    “小裳,你没有从云涯子的元神里取回诛仙剑么?”如果此番她没有带着诛仙剑去,无疑是前途凶险的。
    慕卿裳的身形僵直了片刻,低头从怀中拿出一根泛着隐隐寒光的寸长冰针,捧在手心里还给了他:
    “……………没关系,即使没有诛仙剑,我也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她垂下眼眸,将视线转移到旁边的草木上,讷讷道:
    “虽然长孙先生你说,用这根凝魄针对着云涯子的眉心刺进去,将诛仙取出时并不会损伤他的元神。但是,我果然还是下不了手…………因为,那一定会很痛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能把自己的痛苦加诸在别人身上,这是很不厚道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没胆,万一她戳到一半云涯子醒过来,不一巴掌拍死她才怪!
    长孙凌脚步微滞,抬起头,眼神深沉复杂地凝视了她一会儿。不着痕迹地伸手接过冰针:
    “既然如此,你自己日后切记要小心谨慎。”
    不知为何,慕卿裳忽然看见他的眸色变得有些冷然不屑,连带着语气也生疏了不少。
    “长孙先生,你很讨厌仙人吗?”她紧追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讨厌谈不上…………”他斜看了她一眼,拂袖继续往前走:“但也确实不太喜欢。”
    “为什么呢?”
    “也许是,天生就不待见他们吧!”<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