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院落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想来服侍的宫女这会儿正大庭里候着,还没有过来。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在快要到达房门前时,她停下了脚步,扭头道:
“就送到这吧,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长孙先生。”
“不必客气,”
身后的男子也轻笑一声,慢慢俯身下来,抚过她耳边略显凌乱的发丝。
皎洁清冷的月光流泻在他身上,那双清澈温润的眼眸,此时如同雨夜星辰般璀璨明亮,却又始终散发着一种令人安定的气息。
慕卿裳静静仰头盯着那双眼,只觉得一时间,整个人连同自己的灵魂,都快要被吸引入那片温柔之中。
心里突然猛地咯噔一下,有种莫名的情愫,渐渐开始从心底泛起。
“这几天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有事的话就直接来找我。”
就在她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轻轻触碰他时,却冷不防被他的声音所引回了思绪:
“虽然也不是特别确定,但有些准备总是不差的。我把这个给你,你记得随时带在身上,或许将来会对你有所帮助。”
长孙凌低头从袖中取出一管莹润剔透,碧绿翡翠的长萧,嘴角含笑的放入了她手中。慕卿裳下意识地拿起来对着月光仔细看了看,待得看清楚手中之物后,当即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不是……………你一直用来当作武器的水碧笛吗?”
见他默认,她目光顿时一窒,赶紧摆手:
“不行不行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万万收不得。”说着,就想要把水碧笛塞还给他,却被他迅速握住了手腕道: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要送给你。”
见她面露不解,长孙凌转而侧头将视线,缓缓落在了她手中那支精致华贵的笛子上,淡淡开口道:
“把珍视之物送给珍视之人,不是为了拿它去伤害对方,而是为了保留住心底的那份柔软。”他看了看她掩映在素色长裙间的心口,用一种平静而微冷的语调,说着她根本听不懂也无法理解的话语。
“长、长孙先生?”慕卿裳努力眨了眨眼睛,“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连曾经刻骨铭心的伤痛都已然全数忘记,过去那些执拗的因由,自然也就不会再记得了。”他嘴角微扬,眸中迷离着一片月升海雾般朦胧的潋滟:
“小裳,如果一开始,你先遇到的人是我,而不是另一个人的话。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再是今天这样惨淡的结局呢?”
话音刚落,周遭竟瞬间宛如凝滞了一般,冰冷凌厉的杀气袭卷着强大的气场迎面而来。
“放开她。”
熟悉淡漠的声音自耳边倏然响起,依旧是那样的入骨薄凉。
慕卿裳几乎是反射性的僵直着脊背,艰难地强迫自己转动脖子回头,却看到那一袭出尘无暇的飘逸白袍,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们身后。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长孙凌松开了轻扣住她手腕的指尖,对着来人颔首致礼:
“上仙。”
云涯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只是那目光实在太过犀利冷冽,好似万年寒冰。
长孙凌不觉微微皱眉,即使站在这里也能感觉到他极力隐忍的怒意。虽说被收敛起来了,但波动的情绪还是令他周身仙气动荡不稳,时明时暗:
“不知上仙深夜造访,究竟有何指教?”
云涯子却干脆无视他,径自一拂袖,快步走到了慕卿裳的面前:“小裳,过来。”
慕卿裳吓了一跳,赶紧心惊胆颤地偷偷往后退。不料刚退了一步,忽然又想到不能就这么丢下长孙凌,没义气的自己先跑。
只得硬生生半道停下来,苦着脸,好声好气与他商量道:
“……………我能不能不过去?”
现在她与云涯子之间也不过就半臂间隔,撑死了最多再加上个小拇指的缝隙,如果说他要找她算帐或者训话的话,这么点儿距离,已经足够了。
云涯子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下一秒,慕卿裳就不负众望地立即以光速‘嗖’一声奔到了他面前,其速度之快简直令人望尘莫及。回头见长孙凌目露愕然,她连忙指着两条腿讪讪道:
“不是我,不是我,是这腿它自己动的……………”死不承认是因为有当汉奸的潜质。
云涯子直接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提过来抓在身边:
“我与她有些话要说,不知国师可否先回?”虽然是谦和的语气,却透着强硬与命令。
长孙凌没有动,将视线转向她,似是询问,也是安抚。
慕卿裳浑身一个激灵,急道:“慢……………”瞥见云涯子眼神一冷,她马上改口:“慢走。”
说完就想当场掐死自己。
她眼泪汪汪地死死望向他,拼命试图传达sos的求救信息————咦咦咦~~小甜心啊小乖乖啊你可千万别相信我方才那句废话啊,我也是情势所逼心口不一,你一定要透过表象看本质,速速前来营救落难兄弟啊啊啊!!!
不过很可惜,明显,今天老天爷外出度假,不在家。
当时年少
长孙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片刻,唇边淡淡地漾起了一抹温润的笑意:“如此也好,”
瞥见慕卿裳迅速露出一脸,哀大莫过于心死的凄楚神情。
他不由得轻叹了声,转而看向云涯子,道:“最近这宫里颇有些不安宁,上仙若能将她留在身边,倒也不错。”
云涯子闻言长眉微蹙,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眸色渐冷:“此话怎讲?”
长孙凌却笑着摇了摇头,侧身对慕卿裳眨眨眼:
“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以后若有事,就直接用那支笛子传音给我吧。”说完,一拂袖便翩然转身而去,全然不顾某人在背后风中凌乱的悲催模样。
慕卿裳目送着惟一盟军,潇洒离去的清俊身影,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你快回来…………你快回来…………我一个人…………忽悠不过来…………来…………来…………”
夜庭萧瑟,月落桂枝,菡萏摇曳的碧池里泛起一地清冷。
约莫等了个把时辰,还不见身后人开口。慕卿裳独自在那站得有些疲累,又不好意思先行离开,左右寻思了一下,遂斟酌道:
“那个…………”
刚起个头,似是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改口:“师父,眼下天凉,这里风刮得糁人,不如先回房里坐坐吧?”
她边说边忍不住搓了搓,直起鸡皮疙瘩的手臂,眼神飘啊飘的,一个劲往门那瞅。
这声‘师父’叫得她分外不习惯,也不能说是矫情,只是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明明彼此都是陌生人,这样一来,便平添了几分亲近,多少会颇觉尴尬。
云涯子转身抬眸盯着她,视线慢慢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最后,落到了她掩于袖中的那半截玉翡上:
“这是他赠你之物?”语气淡淡,波澜不惊。
慕卿裳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他’所指何人,见他这么问,索性便也承认:
“嗯。”
“为什么要收下?”
她愣了愣,随后飞快把水碧笛收入衣袖,抬起头嫣然笑道:“不过是个不足挂齿的小物件,长孙先生既然有心,我又盛情难却,乐得顺水推舟嘛!”
云涯子的眸光,在瞥见她反射性掩藏笛子的动作之后,不由得瞬间黯了黯:
“你很喜欢它?”
“呃,”慕卿裳想了想,决定诚实点头,“话说基本上没人不喜欢这样的宝贝吧?”更何况,又的确是那么珍贵的东西。
云涯子缓然低下头去,从衣襟里摸索着,取出一块玲珑七彩玉佩:
“你若喜欢,以后我挑来送你便是,莫要再随便欠下别人的人情。”说着,便拎到她面前,伸手欲放入她手中。
慕卿裳心下一惊,那玉佩流光溢彩,远远就能看出质地不凡。她却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了,在云涯子冰凉如玉的指尖碰触到她手背的霎那,竟下意识地一闪身,躲了过去:
“承蒙厚爱,只是这物件太过贵重,恕我不敢收。”
云涯子拿着玉佩的手悬在半空,僵滞了许久,这才低声道:“这是当年师父惟一留给我的东西,已经跟随我百年之久,灵性与那水碧笛不相上下,能保护你不受邪气伤害。”他从未从紫浚那里得到过什么,而这也是他仅有的,能够见证过曾经那段师徒之谊的信物。
他把它给她,同样希望他们之间的羁绊可以继续维系下去,无论还能不能回到最初。
至少,不要就这样,将他全数忘记……………覆水难收,那永远不会是他想要的结果,更遑论,那日日夜夜所忍受的噬心之痛。
慕卿裳看了玉佩一眼,却摇摇头:
“既然这是师父留给您的东西,您还是自己收好为妙。我们素昧平生,你随便就把师父的重要遗物送给了我,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素昧平生?
云涯子心头顿时冰冷一片,慕卿裳十分诧异地看着他身形微微晃动,不知是不是错觉,透过月光隐约瞥见,发现他的脸色竟骤然苍白如雪:
“……………那你又为何愿收下水碧笛?”胸口仿佛突然被一块巨石堵住,闷痛纠结得几乎无法呼吸,有什么似乎正在逐渐流逝,他想握住,却无法阻止。
小裳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立即不假思索道:
“因为长孙先生他和别人不同,我信任他,所以接受他的东西时,才不会觉得害怕或者担心。”因为很清楚,他不会欺骗她,就算承了他的情,也不会还不清。
她微微垂敛下眼帘,声音显得有些飘渺:
“以前,我也曾轻易的接受了别人的恩惠,当时年少,不懂得什么是世事无常,结果险些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就像清渊,就像风逐轩,她都太过于天真的相信了他们的给予,才导致日后几番生不如死。人跌倒了不要紧,但不能再在同一个地方上反复跌倒,否则便彻底无药可救。就算她再怎么迟钝白痴,经历过那些残酷的往事之后,哪怕是不折不扣的傻子,也会知道学乖了。
“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针对你,”
慕卿裳仰起脸来,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无奈和歉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然而这玉佩,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收的。”
这世上怎会有平白无故的垂怜,就算有,谁又能保证,在那之后不是架着一把血淋淋的锋利刀子?
云涯子袖下指骨握紧又松开,心情无比复杂地凝视了她半响,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眼前的慕卿裳,既熟悉,又陌生;既靠近,又疏远。
是记忆之中那个在他膝下承欢的活泼少女,也是如今这个对他防备冷淡的优雅女子。
明明想要开口挽留,明明想要更接近一点,可是到最后,偏偏却越离越远。
他选择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心心念念等待着她回头,他以为不管怎样,总有一天,她毕竟还是会回头的。
他笃定,因为他坚信,她还爱着他。
那个曾笑靥如花,软声细语嘟囔着绝不会离开师父的小姑娘,曾几何时,却能够毫不犹豫地向他扬起了巴掌,神色冷然地对他说:
“上仙,您大概认错人了。”
思绪恍然回到当初,她在炼魂鼎中神魂觉醒的那一刻,单指抵剑,眉眼如冰,淡淡道:
“放肆。”
宓妃不是慕卿裳,慕卿裳也不是宓妃,他始终这样认为着。
可是,偏生,骨子里却又这样极致的相似。
一样的温柔体贴,一样的倔犟决绝,惟一不同的,只是那擦肩而过时,眼中怅然的思念。
她等待过他,而他没有珍惜,所以她便微笑转身,干脆离去。
“前些日子,皇后派人送了些上好的碧螺春过来,”慕卿裳见气氛有些冷场,犹豫着扯了扯他的袖子,随口道:“先进来坐坐,我泡杯热茶给你,刚好也能把团子抱出来给你瞧瞧。”说完,就先一步上前,推开了房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