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几号了?”半响,真宗倦怠地将双腿挪到榻边,随口问道。
    “回皇上,今天二月二十。”元福边给真宗套靴子,边轻声说道。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他心里明白:皇上又在想李妃娘娘了!
    闻言,真宗身子滞住,半响才喃喃说道:“还差三天,又到她离去的日子了……”
    十二年,已经过去整整十二年,他还是忘不了那场熊熊大火,更忘不了火中丧身的她!还有他和她的孩子,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传令下去,朕晌午摆驾玉清宫。”
    真宗好道,这玉清昭应宫是他倾国之力、花了七年赶建起来的道观,用以安放神像和天书。
    “这……”元福犹豫了一下,提醒道,“皇上,辽国使者即将抵京,等召见了使者再去也不迟。”
    世人眼里,皇帝留连玉清宫是为了‘请天神、受天书’,但元福却很清楚:皇上是因为怀念死去多年的李妃娘娘!
    “反正不远,等使者来了,朕再回宫。”真宗摊开双臂,任元福为他套上龙袍。
    “……是!”元福应道,心下哀叹:昨个刚从汾阳回来,又要出门。幸好玉清宫就在京城,不需舟马劳顿。
    “对了,待会你去凝和殿传话,让太子不必过来请安了!”上朝前,真宗吩咐道。
    “是,皇上。”元福心底幽叹:皇上是怕见了太子、想到李妃腹中的孩子吧!那个本该与太子同岁的孩子……
    凝和殿乃太子的宫苑,坐落在皇宫之东的树丛之中,远远望去,只露出金黄的琉璃瓦顶,宛如仰躺在绿丛之中的金色岛屿。出了凝和殿,便是玉英、玉涧两座小阁。与凝和殿的雕栏画栋、金碧辉煌不同,两座小阁玲珑剔透,颇增了几分灵秀。
    再往东去,在靠近城墙的地方筑有一小土坡。土坡周围修竹列队、茅亭独立;土坡上植有杏树,名曰‘杏岗’。杏岗上立着一位头带束发紫金冠、身穿蜜色锦袍、腰束五彩攒花镶玉丝带的少年。
    他,正是数日前林若昔在京城邂逅的白衣少年,也就是当朝太子—赵祯。
    凝视着手中碧绿生辉的玉镯,脑中浮现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这是他那日最深切的感受。邂逅她,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与她惜别,又令他前所未有的难舍!
    垂下手臂,眼睛望向宫墙之外。三天,还要三天才能见到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
    “祯儿!”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娘娘!”赵祯转身的同时,将玉镯藏在身后,“您不是随父皇去玉清宫了吗?”
    来人三十出头,长相静美,举止优雅温柔,正是一手带大赵祯的杨淑妃。赵祯管母后叫‘大娘娘’,管杨淑妃叫‘小娘娘’。在他眼里,面前的‘小娘娘’比他那亲生母后更亲!
    “你父皇没让任何人跟去。”杨淑妃神色有些许黯然,旋即撇开愁绪,关切地问道,“腿好了吗?”
    “小娘娘放心,已经没事了!”赵祯心里一暖。这世上最疼他的人就是小娘娘吧!
    “没事就好。”杨淑妃眼眸下垂,“你手里拿着什么?”
    “没、没什么……”赵祯脸上微赤。若让小娘娘看到玉镯,该如何解释?
    他的欲盖弥彰让杨淑妃的疑惑更深:从汾阳回来之后,她老觉得祯儿有些反常,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喜?愁?思?就像当年初识皇上的她,情思萌动,懵懂忐忑……
    “祯儿,你是不是有喜欢人了?”杨淑妃心里暗急,难道祯儿喜欢上某个宫女?
    “啊?!”赵祯更窘了!他的表现有这么明显吗,怎么小娘娘一下就猜到了?
    他的反应让她百分百确定:她的祯儿真的动情了!他手上握的,大概是定情信物吧。
    缘起祸至  018  儿女亲家
    他的反应让杨淑妃更加确定:她的祯儿真的动情了!他手上握的,大概是定情信物吧。
    “给小娘看看?”语气温柔,却让人无法拒绝。
    赵祯磨磨蹭蹭地伸出手来。杨淑妃接过玉镯,娥眉微紧:哪有女子送男人玉镯的?况且,这玉镯并非普通宫女能有的。
    “哪家的姑娘?你溜出宫过?”杨淑妃瞥了他受伤的膝盖一眼,顿时明白过来。
    见瞒不住,况且又是他最亲近的小娘娘,赵祯便将那日的奇遇说了出来!
    “你说她有半块与你的成对的玉珏?”杨淑妃大惊失色,顾不上指责他的胡闹,“她姓什么?”
    “她叫木兮。怎么了,小娘娘?”赵祯疑道,“我也奇怪,她怎会有宫中之物?难道她和皇家有何渊源?”
    木,林,真的是他吗?杨淑妃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阵紧张,正要嘱咐什么,便听杏岗下传来声音:“皇后驾到!”
    转头看去,见刘皇后正逶迤着朝这边走来。赵祯忙收了玉镯,两人一齐迎了上去。
    “祯儿,听说你的腿受伤了?”受了礼,刘皇后嘴角微扬,面色和悦地说道。
    杨淑妃心头一紧。相处了十几年,她很清楚,越是面上和悦,越表示皇后心情不好!也难怪皇后生气,华诞在即,皇上却独自去了玉清宫!
    “练武时不小心碰的。母后放心,已经没事了!”
    赵祯恭敬地答道。其实,母后待他还算不错,而且,每次炎毒发作,母后都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血来压制他体内的炎毒。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母子俩并不亲近。很多话,他宁愿告诉小娘娘,也不愿跟母后说。
    “没事就好,以后小心点!”刘皇后眼眸微转,淡淡一笑,“咱母子仨许久没聚了,今日得闲,哀家突然想听祯儿吹箫了!”
    “……孩儿遵命,请母后移驾凝和殿。”赵祯有些心虚。
    “就在这吧。”刘皇后看向茅亭,“今儿天气不错,这里的景致又颇有几分野趣,最适合不过!”
    赵祯只好吩咐李麟去凝和殿取箫来。
    “咦?祯儿,哀家记得,你的暖玉箫从不离身的!”刘皇后面带诧异。
    “孩儿不小心把暖玉箫弄丢了……”赵祯低头道。
    刘皇后目光在杨淑妃脸上掠过,淡淡一笑:“罢了,再贵重,也是身外之物。”
    她说着,抬脚朝茅亭走去。赵祯和杨淑妃忙一左一右搀着她。
    片刻后,三人分主次落座,刘皇后拉着儿子地手叮嘱道:“不过,那半块玉珏至关重要,千万不可大意!”
    “是,母后!”顿了一下,赵祯按捺不住好奇心,“母后,这玉珏到底是何来历?还有,另外半块现在何处?”
    “祯儿快十三了吧?也该知道了!”刘皇后温婉一笑,眼中满是溺爱。
    “该知道什么?”赵祯益发好奇,心跳也抑制不住地加快。难道他和木兮真的有何渊源?
    “终身大事呀!”刘皇后瞥了杨淑妃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哀家有个结拜义妹,关系甚笃!两人曾许诺要结儿女亲家的……”
    不等她说完,赵祯急切地说道:“这么说,孩儿有位干阿姨?她家住哪?为何孩儿从未见过?”
    刘皇后悠悠一笑:“瞧你急的!祯儿有所不知,你这位干阿姨性子古怪,你姨父更是闲云野鹤般的人,是以不愿留在朝中……”
    说到‘姨父’二字时,刘皇后眼中寒光一闪,又似有幽怨。
    赵祯一阵激动,丝毫没注意母后的反常:“另外半块玉珏是不是在干阿姨那?干阿姨……有女儿吗?”
    “正是。”刘皇后脸色恢复了平静,“唉,你那狠心的干阿姨,离开了十几年,也不进宫看看哀家!”
    杨淑妃不解地瞅着刘皇后,脸色发白。赵祯却欣喜若狂:看来,木兮应该就是干阿姨的女儿!
    “母后,干阿姨住哪?还有,干姨父姓什么?”
    “你姨父姓林。若知道他们住哪,哀家早就登门兴师问罪了!这死丫头,大概过得逍遥自在,压根把我这姐姐给忘了!”刘皇后半是嗔怪,半是宠溺。
    姓林?赵祯脑子微转,顿时醒悟:这小丫头片子,居然骗我!哼,等见了面看我怎么……唉,还有三天,漫长的三天!
    想到这,赵祯有些迫不及待,差点要说出那日的巧遇!转念又想:不行,不能让母后知道我偷偷出宫的事!
    “我想,他们应该就在京城附近吧!”他极力压着心底的秘密。
    “哦?你怎么知道?”刘皇后凤眉微扬。
    缘起祸至  019  后宫女人
    “……孩儿猜的。”赵祯支支吾吾,忙转移话题,“母后,我和干阿姨的女儿真的有婚约?”
    “这个自然!当初说好以玉珏为凭的。只是……”刘皇后犹疑起来。
    赵祯心底溢满了喜悦,见母后犹疑,赶忙问道:“只是什么?”
    “十几年未见,还不知道你干姨有没有女儿呢!再者……”刘皇后探询地看着儿子,“祯儿,你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吗?”
    “愿意!”赵祯不假思索地答道,声音干脆。见母后面带惊讶,他忙补充道,“婚姻大事,但凭母后作主!”
    顿了一下,赵祯又道:“我想,干阿姨应该有女儿吧!毕竟,大多数人家都有儿有女。”
    刘皇后定定地看着他,脸上似有欣慰之色,口中戏谑道:“这样甚好!那就等着你干阿姨把哀家的媳妇送进宫来!”
    赵祯红着脸没再接话,眼神却格外明亮!杨淑妃面上柔和平静,心却颤抖不宁,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送走大、小娘娘,赵祯差点蹦了起来!木兮,不对,林兮?大概名字也是假的……小丫头,你跑不掉了,居然敢骗我,看我下次见面怎么饶你!
    三天,还有三天!赵祯恨不得时间立刻跳到三天之后!心底的期待与憧憬膨胀着,整个人犹如浮在云端!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子居然跟他有婚约,这样的喜悦,真的难以用言语描述!
    看着主子一蹦三跳的背影,李麟悬了半日的心终于落回胸腔。一早被找去问话,他架不住皇后的威严,把主子出宫的事一五一十都交待了。本以为皇后会大怒,没想到……
    虽然皇后和主子并未将出宫一事挑明,但李麟知道:那日遇到的小姑娘和主子有婚约!还真是缘分哪!李麟脸上泛着傻笑,挺着圆滚滚的身子费劲地跟上主子的步伐。
    去往文德殿的路上,杨淑妃心神不宁地跟在刘皇后身后。
    皇后绝不可能成全祯儿和林御医之女,为何要将婚约之事说出来?杨淑妃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肯定的是:林御医一家的平静日子怕是到头了!
    奉顺皇后十几年,她很清楚皇后的脾气:她最恨的就是被人利用、蒙骗!当初林御医虚与委蛇,替李怡求得自由,自己也悄悄辞职,趁皇后随皇上去泰山封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