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拥有这个地方。”
    “我不明白。”我张大嘴巴。
    “拥有。我是老板娘,不明白?我是妈妈生,手下二十四个全城最好的小姐,每人月人三五万市。”
    我想说话,但是她讲的每一个字在我耳中引起回音,听着使我没踏到实地。
    她说:“我很有钱,你看到了,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蓝刚不愿意你与我来往了吧。”
    她的笑还是那么温和。我明白她笑中真正的含意了。她根本不再在乎,不再关心,她有她自己的国度。在这个地方,她根本不需要前程,不需要希望。
    “我们走吧。”她站起来。
    有两三个打扮时髦的女子迎上来与她拥抱,同时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嬉笑。
    蓝玉送我到门口,她说:“如果你见蓝刚的朋友。别宣扬出去,好吗?”
    说到蓝刚的时候,她的语气中那种bī切还是如此动人。
    “一定。”我简单的说。
    “知道吗?家明,如果我有资格,我是会追求你的。”她微笑说,“我虽然没有自卑感,也不想高攀任何人,在我自己的天地中,我很自由自在。”
    我胡乱的点点头,走了。
    我是步行回家的。
    天气很cháo湿,风很凉,穿单布衫嫌冷,穿毛衣嫌热。
    父母旅行回来了。
    妈妈对这种天气的评语是:“天生意实难做,一头行李一头货。”
    周末我呆在家中,在长沙发胡乱酣睡了,睡梦中听见大厦各层的电话铃,搓麻将声。
    看了就明白了。
    的确是,怎么解释呢,我是蓝刚,也只好与蓝玉分开生活。照常理推测.要不蓝刚是酒吧打手,要不蓝玉也是大学生,但现实安排他们走了不同的路。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事实。
    我陪母亲进进出出,甚至是买衣料。fèng旗袍,时间大多。
    在绸缎店里碰见琏黛。
    她把一幅丝缎覆在身上比划,料子垂在她胸前,活像印度舞娘似的,她的一张脸在镜于前非常活泼,我马上上前与她打招呼。
    她似乎是与女友同来的,看到我,她像是很愉快。
    “家明,好吗?”她热烈地与我握手。
    我连忙把她介绍给母亲。她是可以介绍给家人的那种女友,我想起蓝玉,非常辛酸,谁能堂堂正正地把蓝玉带到母亲面前?
    妈妈看看琏黛,马上说:“与我们一起喝茶,我们一起去吃茶。”
    出乎我意料之外,琏黛居然答应了。
    母亲显然也颇为意外,因此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了。
    我们挑了个咖啡座,选了茶点点心,妈妈从衣料一直说起,说到择媳条件。
    我频频打呵欠,暗示好几次——“妈,你也累了,回家休息休息吧,可好?”
    但是她自我一眼,继续说下去。
    琏黛呢,她一直微笑,我觉得一个女人如果懂得以微笑来对付一切事qíng,那么她已经成熟了,与成熟的女人来往是安全的。
    到最后妈妈显然吃不消了,她要回去睡觉。“好吧!”我说,“我送你回家。”
    “不不不,”妈妈说,“你们两个人多玩一会儿。我自己回去!”
    “妈……”我道。
    “我自己回去了!”母亲说。
    她自己回去了。
    我向琏黛耸耸肩。
    她说:“我也会自己回去的。”
    “别这样好不好?”我说,“我们去逛逛。”
    “不,我真的要回去了,多谢你那顿茶,谢谢你母亲。”
    “别客气。”我说,“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她看了我半晌,终于点点头。
    女孩子就是这样,禁不得你求她,求求就答应了。
    我们有点沉默,态度像老相好似的。
    我说:“这些日子你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无聊得很。”她说,“上班下班。我父母快要搬来与我同住了。”
    “嗯。”我说。
    “你呢?找到蓝玉没有?”她问。
    我一怔,我告诉过她这件事,她记住了,因此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是相当重要的。
    “找到了。”我说。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她问道。
    我一怔,马上明白了,我看着她。“你一直知道的,是不是?”
    “是。”
    “但是你没有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知道的事都得说出来吗?”她反问,“我还没有这个习惯。”
    我沉默了一下,每个女人都有她的美德,这是琏黛最美丽的地方。
    “你与他们是同学?”我问。
    “与蓝刚是同学。”
    “可否把他们的事告诉我?”我做一个不合理的要求。
    “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她诧异的问。
    “但蓝玉是怎么沦落到风尘里去的?”我问。
    “她根本没有沦落,她是在风尘中长大的,她十四岁就在酒吧做女侍,她们家的开销是她顶着的,不然,你以为蓝刚是怎么出去留的学?”琏黛说。
    “你的意思是?”我一时还不明白。
    “蓝刚是蓝玉栽培的。”她说,“我讲得太多了。”
    我非常的惊讶震dàng。
    “蓝刚并不知道我晓得那么多,但是同学之间没有什么可瞒的,我与蓝玉有一度很熟。”琏黛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最好的地方是她一向不抱怨,她并没有哭诉社会害了她,事实上她现在很有钱也很有面子,看不出来吧?”
    我用手帕掩住了嘴,咳了两声。
    我一句话说不出来,靠在椅子上。
    “蓝刚这个人,你知道他,他是十分好qiáng的,他的心理可以猜想得到。”琏黛说。
    “不错。”我终于说了两个字,喉咙gān燥。
    “家明,我们还是朋友吧?”她问。
    “当然,琏黛,你是好朋友。”我说。
    “有空找我。”她说。
    “自然。”我说,“请不要拒绝我的约会。”
    她笑:“对于好的男人,真不想把他们占为己有,做普通朋友反而可以做一辈子。”
    我说:“我并不是好男人。”
    琏黛笑笑。
    我并没有考虑多久,便去找蓝玉。
    她的酒吧叫“金世界”,多么贴切的名字。
    她的世界是超乎我想象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花钱到这种地方来坐。
    我跟侍者说:“蓝玉小姐。”
    他没听懂。当然,我怎么这么笨,她在这里不可能叫蓝玉。我改口说:“老板娘。”
    “哦!”他堆满了笑容,“你请等一等。”
    没到一会儿,蓝玉来了。
    见到我,蓝玉笑笑,“怎么,有空?”态度变得很熟络,坐在我的身边,“喝什么?”
    一点也不像粤语片,她并没有劝我赶快离开。
    第六章    “来看看你。”我说。
    “有什么好看的?”她问,“我还不是就这个样子。”
    真的,有什么好看,她还年轻,长得很美,穿着一套白色细麻的衫裙,金色凉鞋,与一般打扮时髦的女子没有任何分别。
    时势早已变了,现在的欢场女角早已不是杜十娘,看看蓝玉。她在这里多健康快乐。
    她说:“喝白兰地好不好?”
    我点点头。
    “你知道一切怎么算?”她问,“很贵的。”
    来了,“我付得起。”我赌气的说。
    她笑,“这对白多像文艺小说,我当然喜欢你在这里多花一点。我是老板,没有不欢迎顾客的。”
    “我不是外行,早打听过了,小姐坐台子,每人每十五分钟是二十块钱,”
    “是的,”她笑,“你叫四个小姐陪你坐两个钟头,是什么价钱?”
    “四乘四乘二十,三百多,开两瓶酒,一千块总可以走了吧。”我还是气。
    “是的。”蓝玉还是那个笑容,“你一个月可以来几次?来了又怎么样呢?”
    “我真不明白,你竟然会是这地方的老板娘。”
    “我运气好,早上岸,”她含笑说,“你听过一般人的俗语吧?我便是他们口里所谓捞得风生水起的红牌阿姑。”
    “你不像。”我终于说。
    “谁的额头上签了字呢?”她问。
    “你是……捞女?”
    “当然是。”她笑笑,“我十四岁在这吧里混,被选过酒吧公主,也被星探发掘过,入过黑帮,被阔佬包起过……这还不算捞女?你以为捞女是怎么样的?”
    “你还这么年轻……”我一口口的喝着拔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