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衬衫,粗布裤,罩一件凯士咪外套,上去似大学二年生。
    雪琪觉得自己昨天对他太过苛求。
    礼拜天的茶楼极挤,电梯轧得水泄不通,雪琪与刘世平被推到角落,外边的茶客犹自不甘后人涌进。刘世平用手臂保护雪琪。
    雪琪的脸孔才离开他的下巴三四公分左右,她可以闻到他的气息,他也一定可以闻到她的吧。
    今早雪琪洗了头;来不及,散着一股蜜糖香味。
    这几十秒锺像是特别长久,雪琪一动不动,直到电梯门打开,众人涌出,她才松口气。
    这才发觉,一边耳朵,麻辣辣地发烧。
    她诧异了,打十八岁开始,已经学会处变不惊,这次是怎么搞的。
    莫非是异乡的士,以及异乡的水,令她有了非份之想。
    还没有定下神来,雪琪已经看见刘世平的小女朋友马利安正在伸手招呼他们。
    雪琪挑只偏位,静静坐下。
    导演请她傍晚到制作公司看片子。
    马利安穿着窄得不能再窄够牛仔裤,配金色镶宝石大耳环,皮肤带着一层金光,不算美,异常有东方色彩,一定迷死外国人。
    雪琪吃了一碟子炒面,跟着众人称赞,这里的中华科理还真的不赖。
    思流却飞到多年之前,她在多伦多念书的时候,恋爱过一次,记忆所及,一见该位男生,即时脸红心跳。
    她莞尔,希望今日的她,有所进步。
    一抬头,却发觉刘世平正在看她,刹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笑下去,抑或即时收敛,甚为尴尬,像是秘密被人拆穿。
    本来顶轻松的差使,因为遇见这么一个人,变得复杂起来。
    刘世平替众人斟茶,雪琪玩笑说:“别又是你们家的茶馆。”
    刘世平笑。
    同事替他回答:“是他三叔开的。”
    但是他一点唐人街气息也无。
    刘世平问雪琪:“还想逛什么地方?”
    雪琪从来没有在外地购物的习惯,摇摇头。
    忽然听得刘世平低声说:“人学一部机器是行不通的。”
    雪琪一怔。
    人多,又不方便分辩,只是牵牵嘴角,装作听不见。
    难怪他到哪里都带着异xing,工作不忘娱乐。
    雪琪有点烦,点看香烟,深深吸一口,“散队。”她说。
    下午,乘了二十块钱计程车到淑仪家,与她两个孩子痛快地玩了几个钟头。
    淑仪问她什么时候退休。
    “没有想过?”
    “退休何以为生,你养我?”
    “击掌为盟,我服侍你下辈子。”
    雪琪十分感动,“再过两年吧。”
    “这里有许多好的男孩子。”淑仪提醒她。
    “会吗。”雪琪微笑。
    “你不信?回去蹉跎,与人无尤。”
    “我都没看见有好的人。”
    “小姐,你每次来都只逗留三两天,浮光掠影,当然走马花。”
    “我回去想想。”
    “来,我开车送你出去。”
    雪琪迟到。
    小小试映间挤满人,一条长凳上有人退开小小空间,让雪琪坐下来。
    黑暗中,雪琪也知道他是刘世平,每次都贴得那么近;几乎胸膛对胸膛,她认得他的刮胡水味道。
    导演选择的镜头,同雪琪心目中的一样,没有异议,决定明天顺利续拍。
    大家欢呼一声,开亮灯,雪琪签了名,一天工作遂告结束。
    有人叫:“让刘世平带我们去吃饭。”
    真的,民以食为天。
    雪琪有点累,推辞。
    他们拉住她:“不准扫兴。”
    刘世平说:“坐一会我送你走。”
    雪琪只得去了。
    一直以为马利安会出现。
    但是没有,刘世平把她遣走,抑或她没有空?
    要快活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雪琪可以问刘世平饭后有什么好去处。
    为着礼貌,他一定会陪她。
    每一个城市都有可观的夜生活。
    看不看,在你,雪琪对自己这样说。
    刘世平替雪琪取来一杯新鲜咖啡。
    雪琪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谢。
    大伙在停车场分手。
    刘世平送她。
    “明天是最后一天?”他问。
    “看效果,可能会多拍一天。”
    “应该没有问题。”
    “是,这一组人一向成绩超班。”
    刘世平认同。
    “马利安呢?”
    “她另有节目。”
    “这个城市越来越热闹。”
    “不必客气了,”刘世平笑,一你们总是急不及待要回家。”
    雪琪也笑。
    是,她担心盆栽会枯坏。
    “到了。”
    雪琪抬起头。
    “不必下车,”她说:“我自己上去即可。”
    “不,”刘世平摇摇头,“送到门口。”
    现在都没有人这样做了,送,有时都格于礼节,bī不得已。
    刘世平停好车,陪雪琪上楼。
    一进电梯,又哄进来一班日本旅客,叽叽喳喳,把他俩挤到角落。
    雪琪有点惆怅。
    一整天了,都没有主动,这样下去,包管连涟漪都不起一个,就得打道回府。
    怪不得在公司里,她享有清誉,特别受同事激赏,都说洪雪琪胳臂上可以走马。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世平替她排开东洋客,让她通过。
    在门口,雪琪说:“谢谢你照顾。”
    “如果我出差到你注的城市;你也会一样对我。”
    雪琪想了想,“一定,但──”
    “但什么?”
    “你大概还有其他的朋友。”
    世平笑笑,“你总想躲。”
    这句话里,无异也藏着一条骨头。
    雪琪用销匙开房门,世平连忙退后一步,雪琪说“再见”,便掩上门。
    那夜,在梦里,她看到洪雪琪悄悄的同洪雪琪说:你,你错过了一切。
    两个洪雪琪都无奈的轻轻地笑了。
    醒来的时候,阳光满室,以为迟了,才清晨七点。
    睡那么多钟头,还是累,可见心力jiāo瘁到什么地步。
    雪琪想到淑仪说她:“你的内伤不能一直拖下去,总得休养生息好好调理。”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累得慌。只想找到可安歇的水边,躺卧在青笔地上,好好昏睡一年半载。
    雪琪颓然想,或一眠不起,都不是坏事。
    这次,开车来的,却不再是刘世平。
    司机不准时,雪琪等了二十五分锺,才听见车号,虽然一叠声道歉,雪琪已经决定以沉默抗议。
    很多时候,一早便知道哪一天会过得愉快,哪一天不会。
    这一天肯定不会。
    但工作仍然顺利。
    一点意外都没有。
    刘世平在场,马利安也在。
    她过来同雪琪塔讪。
    “这条项链真漂亮。”她说。
    雪琪顺手摘了下来,“送给你。”坠子是一块小小的古玉,别致,但并不值什么钱。
    “真的?”小女孩即时十分高兴,伸手接过。
    刘世平过来,“怎么可以胡乱收入家礼物。”
    马利安说,“不妨,我会回礼。”
    “你回什么给人家?”刘世平追问。
    马利安赌气了,“你,把你送出去。”
    雪琪一怔,刘世平也一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闲闲说:“人家不一定要。”
    马利安把手臂圈着他的腰,脸贴着他胸膛笑起来。
    因为实在年轻,观者并不觉得这种亲昵动作有什么委琐。
    雪琪微微牵动嘴角。
    拍摄完毕,他们归队回写字楼,雪琪检察了所有的单子,画了花押,松了一大口气。
    这件事里苦有什么纰漏,老板可只看着她一个人。
    淑仪的电话追到写字楼。
    “还以为你不告而别。”
    “小姐,马不停蹄。”
    “胭脂马。”
    “你才是畜牲,狗口长不出象牙。”
    “晚上来吃饭。”
    “六点锺我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