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千里迢迢从江南送回来,我们兄弟聊表孝心罢了。姑姑瞧的上,就是我们孝心虔了。”
    宜太妃笑睨了他一眼道:“罢了,别在我跟前弄鬼,虽然我在宫里,外面的事也不是一点不知的。不过你可是求错人了,后宫嫔妃不得干政,你哥哥出的那事可是朝廷大事,我一个后宫妇人哪能说得上什么话?”
    明瑞早有章程,上前一步笑微微道:“姑姑明鉴,那件事不过是个想扬名想疯了的疯子御史胡乱攀咬我哥哥罢了,哪有那回事?姑姑请想,大半个江南官场都被他参了,我们八旗这些有些门路的,哪家不在江南有些干系?若真有其事,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儿,皇上圣明之君,岂会相信那些小人的攀咬之言!这等小事原也用不着姑姑费心,只是江南这好地方谁都想去,我和哥哥担心有人趁机作耗夺差事,想求着姑姑在恒郡王面前说一声,让郡王留下神罢了。”
    九阿哥胤禟坐没坐相地倚在一边,抓了把东珠把玩,脸上似笑非笑。
    宜太妃放下宝石,又从钗钏匣抽出一支华美奇巧的长簪,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哦?即是如此,为何你不自己去同郡王说?”母子俩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相似。
    明瑞忙陪笑道:“侄儿自是要亲自向郡王爷去说的,只是郡王爷最得皇上信任,想求郡王爷照拂的未必只有侄儿们。郡王爷纯孝,侄儿们这些小玩意儿若能博姑姑一笑,姑姑一句话可比侄儿们怎么求郡王爷都顶事呢!”
    他一番话即奉承到了宜太妃又赞了恒郡王,宜太妃心中大悦,掩口呵呵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可是越发会说话了。”却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明瑞有些着急地看了胤禟一眼,胤禟开口道:“难得他们兄弟这份儿孝心,母妃何不就替他说一声?”
    宜太妃白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我就知道前些日子你开府时我才来了一趟,今儿又巴巴请我来准是有事。你收了你表哥们多少孝敬?”
    自从太上皇禅位之后,嫌住在紫禁城中不便当,又在西山水土佳处又筑一景明园,携太妃们都搬了去。只是他微服悠游天下,向来少在京城,体恤太妃们在园中孤寂,于是准许已经开府的皇子们时常接母妃至府中散散。宜太妃此次没有随侍太上皇出京,前些日子胤禟开府才接她来好好住了几日,今日又接她来,她就知道是有事。
    胤禟上前抱着她胳膊笑着撒娇道:“明安可是送了儿子几件好东西呢,儿子可舍不得还给他。额娘你就替他们说一声,反正也就像明瑞说的,这肥差便宜别人也是白便宜。”
    宜太妃精心染着丹蔻的纤指用力戳了下他额头,嗔道:“小混蛋,额娘就知道你无利不起早!”
    话是这么说,到底不舍得违了宝贝儿子的意思,当然也或许是手中那支簪首作鸾鸟状,气韵生动、活灵活现,鸾身每一丝羽毛都清晰可辨,头、翼与尾翎上镶着十几颗一般大小、浑圆无暇的明珠,颤颤巍巍,宝光璀璨,直似振翅欲飞一般,让人一拿上手就舍不得放下的巧夺天工的金簪与几匣明珠宝石首饰起了作用,又被儿子抱着手臂撒了几句娇,宜太妃还是道:“你五哥这时候也差不多该下朝了,我打发人叫他来,你们自己同他说去。”
    胤禟的府邸离同母哥哥恒郡王胤祺的郡王府很近。胤祺恰从宫里回来,听闻母妃见召,很快便随着前去传话的大太监来了,给宜太妃行过礼,看到明瑞站在一边,又看到母妃手边几只宝光灿烂的精美匣子,心中顿时已明白了五六分。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道:“不知母妃叫儿子来有什么吩咐?”
    宜太妃看到儿子急匆匆地进来,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有些心疼地放下手中的珠宝钗环,拉他在身边坐下为他拭汗道:“何必走这么急,额娘没什么事,是你表哥明瑞有事求你。”
    明瑞连忙行礼道:“奴才明瑞见过恒郡王。”
    胤祺看看母妃这个架势,又看看弟弟,已经完全确定了,上前搀扶道:“请起,就像额娘说的,从额娘这边算来,我还要称你一声表哥的,不必行此大礼。”
    明瑞忙磕下头去道:“奴才怎当得起郡王爷这一声,郡王天潢贵胄,这可折死奴才了。”
    胤祺执意将他扶了起来,道:“不知表哥所求何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言语举止平和温煦,并没有盛气凌人,明瑞却有些紧张,不敢兜圈子说出了所求。
    胤祺不动声色地听完,道:“若真如你所说,明安表哥是冤枉的,本王自然不会让他糊里糊涂丢了差事,你放心吧。”
    明瑞呐呐,想把袖子里事先准备好的“孝敬”献出来,想再说些什么,对着他淡淡的眉目,不知为何却是不敢,最后只得道:“那奴才先代兄长谢过郡王爷了。”想跪下再磕个头,又被胤祺拦住,只得只又说了几句谢语,决定回去后着人把“孝敬”送到恒郡王府。
    明瑞离去后,胤祺同母妃弟弟一起说了会儿话,用了饭,之后宜太妃倦了去休息,只剩下他同胤禟二人。他才微怒道:“九弟,我同你说过,明安这个案子不是能碰的,你为什么不听,偏要伸手进去搅和!?”还将宜太妃也扯了进去!
    他性子向来温和澹泊,便是生气也表情只是淡淡的,胤禟从小被宜太妃骄惯着长大,可不像外人一样会害怕,满不在乎地道:“五哥,你谨慎的也太过了,不就是个受贿案么,这有什么大不了?明安可是孝敬了我和额娘不少好东西,你不见额娘有多喜欢,爱不释手呢,便是帮他说句好话又能怎样!”
    胤祺怒道:“这岂是一件简单的贿案!”
    胤禟扬眉道:“哦?不是?那是什么?”
    这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贿案,甚至不只是单纯地因为它可能会导致江南大半官场倾覆……皇上登基后一意推行摊丁入亩,这是在剜八旗自己与士绅大族的肉。虽然皇上的手段已经尽量温和谨慎,只试行就用了好几年,但再怎么温和谨慎那也是剜肉,或者说越是谨慎,便剜的占着土地的人就越是疼。之前山东试行“摊丁入亩”的时候,地界儿毕竟小,被剜肉的人得罪的人还有限,这回皇上明摆着是要把摊丁入亩推行到天下的,之前一直在忍地天下占着地的豪富贵族当然不愿意被人剜下肉来,这是已经到了白刃相见的关头了!明安这个案子,一方是皇上拔擢的推行新政的能吏,一方是八旗贵族,明面上是贿案,实际上就是两方的博弈!
    胤祺知道这一点,胤禟也知道,一看胤禟这个反应他就知道了弟弟的立场,但他更知道二哥胤礽推行改革的意志多么坚决,这就是一个漩涡,被扯下去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他又气又急道:“九弟,你……你……”
    胤禟见哥哥极少见的真急了,放下茶盏道:“五哥,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次的事是个引子谁都知道,只是我不觉得二哥对——咱们八旗入关是为了什么,可不是为了用自己的钱替那些穷棒子交税的!咱们大清国的立国之本是八旗,二哥对那些汉人那么好有什么用?你天天跟在二哥身边,要好好劝劝他!”
    胤祺看着他脸上的不以为然,强自按捺着说:“你知道些什么!二哥自有二哥的考量。”
    “考量什么!”胤礽更加不以为然,“旗人有几个赞同‘摊丁入亩’,就是二哥也得顾忌着咱们全体满人的意思吧!五哥,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反对二哥这项新政,便是他们汉人有点家势钱财的也不会赞同,‘摊丁入亩’是行不通的,你别傻傻跟着二哥手下那帮想上位想疯了的官儿们陷下去!”
    胤祺有些无奈,他本想劝弟弟,却不想反被弟弟劝了这一大通。他缓和了些语气,说道:“胤禟,或许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确实是非常艰难,但是我相信二哥,他是对的,他一定能做到。”
    胤禟不理解地看着他:“你和四哥都怎么了,对二哥这信的都盲目了!他说太阳是方的你俩也会觉得太阳就是方的了吧?”
    胤祺哭笑不得道:“胡说八道什么,二哥怎么会说太阳是方的。”
    胤禟轩眉道:“我可不像你们那么有信心,二哥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永远正确,这还是二哥自己说的!”
    36上帝与羔羊
    “胤祺,听你弟弟一句,这事你弟弟说的对。”宜太妃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扶着心腹大太监的手站在门口说道。
    胤祺惊讶地回头道:“额娘?”
    宜太妃踩着花盆底走进门来,挥挥手示意那太监到门外守着,走到胤祺身边,将站起来地他按回椅子上,道:“你别往里面搅合,我知道你和皇上都有做大事的心胸,只是你们毕竟年轻……”她扁了扁嘴,“你二哥是皇上,还有太上皇护着,自然不会有什么,你可是搅合不起……”
    胤祺方才还劝弟弟,这下倒换成了宜太妃劝他,连词儿都没差,啼笑皆非道:“额娘……”
    宜太妃按住他肩膀,道:“你听额娘一句,你也知道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明安是你外家后辈最出息的一个,额娘这些年也留心着,除了他们兄弟两个我们偌大的郭络罗家竟没有一个像样儿的人。这遭的事儿,即便是他们兄弟两个没有求上门来额娘也是不能袖手的,你跟你弟弟都不能没有母族扶持——咱们在这紫禁城中,没有外援可怎么活的下去?我知道皇上看重你,只是这一回,你就应额娘一回,额娘也不是要让你这时候为他们兄弟做什么,你只要记住日后他们都是你们的助力就是了。”
    胤祺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无奈:“额娘……”
    宜太妃殷切地看着他:“你应额娘一回?”胤禟也一同看着他。
    胤祺看着母亲与弟弟至少有七分相似、却已悄然留下岁月痕迹的美艳脸庞,与殷殷期盼地细长凤眼,长长叹了口气,道:“若真有转圜机会,我自会尽力保全他,你们……”
    宜太妃欢喜地一拍手:“这就行了,额娘原也不要你做别的什么!”
    胤祺道:“额娘,您也答应我,看着别再让胤禟掺和这事儿了,您也说过,这不是我们掺和地起的!”
    宜太妃溺爱地看了一眼小儿子,道:“你放心,他小孩子家家,额娘也不放心让他沾这些事儿的。”
    胤祺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性,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道:“你听到了,胤禟,不许你再在这件事情里参合了!”
    胤禟不耐烦地道:“我知道了,就算我想参合又能怎么参合?我可不像你那样能在二哥跟前说得上话!”
    他话里微微的酸意让胤祺又皱起了眉头:“你也不想想你平时都做了什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二哥真是白疼你了!”
    朝廷中攻讦谢紫舟的声音随着明安前往京城的脚步愈演愈烈,在明安抵达京城前达到了一个巅峰。
    皇上一道谕旨下来,态度非常明确:他不会因为一个人道德上莫须有的污点给人定罪,只要不触犯律法,各人的私生活与人无涉,要参谁有罪,拿出确切地证据来。能给人定罪的只有监察院,以后空泛攻击人人品的折子,不必再递到御前。
    这道旨意一下,朝堂立刻安静了许多。谢紫舟年轻,履历又简单,过往极其干净,泼些莫须有的脏水也就罢了,要抓他把柄却是没有的。而且知道的人细细查来,除却尚未娶妻这一项,这个年轻人的品行竟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挑剔的,高洁磊落,简直称的上事无不可对人言,才学又高,又不畏任事,让许多人暗中简直都有些钦佩。毕竟一口气参江南大半个官场的官员,不是谁都有这勇气。
    明安终于在各方势力地观望中到了京师,京师的空气骤然紧绷起来,不说那些有所牵涉的朝廷官员们,便是民间百姓也多有议论,连在北京外国商人、传教士与漂洋过海前来游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