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桓习惯性地哆嗦了一下。他对于赵承这些不知从哪弄来的侍卫执意要称自己为主上一事感觉十分……别扭,总让他有种僭越的错觉。可赵承硬要说这些人还没建制,认谁为主都无妨,纪桓也无可反驳。
    他不知道,赵承只是为了从中获得某种诡异的满足感,就好像,纪桓是他们的当家主母一样。
    亭长验过纪桓的符传,为他们安排了驿馆的房间。这一处本为交通要地,过客颇多,驿馆也建得宽敞舒适。他们聚在一处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而后纪桓将最好的一间屋子给了孟知秋,自己才去休息了。
    纪桓累了一天,稍微洗漱整理后便睡了下去。可还没等他睡着,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房门一开,纪桓立刻目瞪口呆愣在了当场。
    永安侯笑眯眯同他打了个招呼:“纪君别来无恙啊,仆可是等了你好几天了。”
    “什么?”纪桓已经尽量克制了,可还是难以置信地低叫了一声。
    章函彻沉重地点了点头:“此事非同小可,若非有足够的证据,仆岂能妄言?”
    纪桓眉头紧锁:“既然如此,君何不早报未央宫?”
    章函彻叹了口气:“这是重利,又何尝不是重罪,等闲可会走漏半点风声?若不是前些时候平阳侯的家事闹得满城风雨,恐怕至今旁人都还要蒙在鼓里。”
    纪桓默然。章函彻又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纵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贸然涉险。我此前是如何劝陛下的,今日便如何劝纪君,不然也不会在此相侯了。”
    章函彻的好心,纪桓领情,却不以为然。相反,此时他睡意全无,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
    ……章函彻一看就知道要坏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见得多了,这位贞阳侯可算得其中佼佼者。
    纪桓将整件事前后思索了一遍,无辜地对章函彻说道:“兹事体大,必要证据确凿,才好上报天子,并不是我非要涉险啊。”
    章函彻:“……”
    纪桓朗声笑道:“君且宽心,平阳侯又没有丧心病狂,好好的要我的命做甚。”
    作者有话要说:
    ☆、明灯皎皎夜未央
    永安侯白白等了纪桓五天,结果除了让他对平阳更加感兴趣外,没有半点作用。他头疼地对纪桓说道:“君也知兹事体大,万一平阳侯狗急跳墙,可如何是好?”
    纪桓胸有成竹地说道:“无妨,我已大致有了对策。君国中可有军队?”
    彼时各方诸侯在自己的封国内权利是很大的,可以屯兵,也可以制定某些方面的法律。可是永安侯摇了摇头:“并没有。”
    纪桓有点遗憾,但是对这个结果却不意外。永安章氏一族已延绵六世,是为数不多的依然没有被削去爵位的开国功臣后人,靠的就是谨慎的家训。屯兵这种可能会引起天子忌惮的事,他们家不许做简直太平常了。
    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到时候小心行事便是。
    第二天,纪桓大张旗鼓地进入了平阳境内,第一件事就是往平阳侯府递了名刺。
    “侍中?贞阳侯?”平阳侯拿着那名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确认无误后,才疑惑地说道:“我跟他有什么瓜葛?”
    前来通传的下人答道:“听闻是太后得知了主上家事,特遣使来问候。”
    长公主是先帝亲姊,太后关心这家子拐弯抹角的亲戚勉强说得过去;而贞阳侯一脉被纪家除名的事虽然人尽皆知,可是……毕竟是血脉相连,太后若是看重这侄子,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平阳侯摆了摆手:“准备一下,迎接太后使者。”
    正午时分,纪桓方才盛装到访,车马隆重,气派十足,而此时平阳侯已相侯多时了。平阳县传了多日的侯家笑柄已经临近尾声,可太后使者的造访无疑再度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不过一个时辰,全平阳的人就全都知道平阳侯的家事已经连太后都惊动了,那个使者,可是太后亲侄呢。
    如此一来,纪桓不是太后使者都不行了。
    平阳侯将纪桓引入前厅,拱手道:“区区家务事竟惊动了太后,罪过罪过。尊使远道而来辛苦了,仆略备薄酒,请入内堂一叙。”
    纪桓赶忙还礼,两人冠冕堂皇地费了半天话,才入了内堂落座。
    平阳侯的酒宴十分丰盛,鹿炙、鲤鱼脍、羊羹、蒸秋等等美食不一而足,甚至还有珍贵的蒲桃酒。酒过三巡,席间的气氛渐渐欢快了起来。纪桓略饮三杯便已脸颊酡红,此时平阳侯拍了拍手,唤出一队歌舞伎。
    讴者嗓音甜美,歌声犹如天籁;舞者面容艳丽,身姿更是娇柔。纪桓素爱美人,一来二去,便有些看得沉迷。平阳侯察言观色,心中稍安,他朗声对纪桓笑道:“长卿觉得我家舞姬如何?”
    纪桓犹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领舞的女子,听闻平阳侯问话,也只答了句“好”。
    平阳侯丝毫不以为忤,反倒哈哈大笑:“既然如此,这队舞姬便都送与长卿如何?”
    纪桓这才回过神来,他犹豫了一下才拒绝道:“先考新丧……”
    平阳侯了然,体贴地点了点头。
    席间,平阳侯问及纪桓住处,并盛情邀他在侯府住下。纪桓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他对平阳侯感激地一笑,说道:“太好了,如此仆先谢过平阳侯啦。君不知,这一路上的驿馆,房间狭□□仄,睡得人浑身不舒服。”
    平阳侯便是没想到,这少年居然这么实诚。他本来只是客气一下,纪桓只要一推拒他便好为其安置住所;哪想得到他会连推拒的意思都没有!平阳侯头疼地想道,如今府上正是多事之秋,怎好留客呢……
    然而说出口的话,终究覆水难收。平阳侯再怎么不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为纪桓准备住所。他叫来家丞,吩咐他亲自选一处合适的院落,专供使者及随行人员居住,务必清静舒适。
    纪桓酒量差,没过多久便喝得醉醺醺了。扮作他侍从的孟夏见状赶忙扶住他,向平阳侯告罪道:“我家主人不胜酒力,见笑了。”
    平阳侯笑着摇了摇头,他亲自将他们一行人引至住所,安顿得妥妥帖帖后方才离开。
    回到前厅的平阳侯觉得自己脸都快要笑僵了。他翻了个白眼,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他呢。
    “一个御婢而已,却被你闹得满城风雨!如今惊动了太后,你可开心了?”平阳侯一回到内宅,舞阳长公主便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平阳侯不耐地说道:“为今之计,该赶紧想办法让那个太后使者回去才是。大嫂,你再劝劝惠平吧,都是我一时糊涂。”
    长公主哼了一声:“你们夫妻两个没一个省心的,惠平从小被娇惯坏了,轻易怎么肯放过你?你便听我一句,把那女人交给她又怎么了?”
    平阳侯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交给她?交给她人还能活么!”
    长公主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御婢要紧,还是大事要紧?你可真是愈发有出息了!”
    平阳侯长叹一声:“不瞒大嫂,这御婢若是平常得来的也罢了,可她是那一位送的啊。打狗还要看主人,我若是不善待她,万一惹得那一位不悦,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眉头紧蹙,半晌方才说道:“罢了,这事且容我想想再说;你把长安来的那小子看住了就好。”
    “长安来的小子”货真价实地醉到了晚上,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纪桓睁开眼,便见孟夏就坐在他不远处,他咧嘴一笑:“孟兄。”
    孟夏循着声音看过来,笑道:“你醒了?”
    烛光摇曳,孟夏的眼睛里似乎蕴着一汪湖泊,他含笑执卷,整个场景平静而美好,让人无端心向往之。
    也许是刚醒了酒,脑子不太灵光吧。纪桓迟钝地摇了摇头,哑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孟夏诡秘地一笑:“时间刚好。”
    作者有话要说:
    ☆、道公子风流无双
    纪桓同孟夏一早便商量好,做戏便该做全场,是以连醉酒都是如假包换的。反正醉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是清醒的。
    纪桓有时也会疑惑,他为什么会对萍水相逢的孟夏那么信任。明明此事隐秘至极,连同他一道前来的侍卫心腹都不十分明了;他的打算更是连永安侯都没和盘托出。怎么偏偏就对孟夏据实以告,而且连半分不妥的感觉也无?
    不过他天性爽朗豁达,很快便释然了。既然他将孟夏引为知己,自然是相信他本就是个风光霁月的翩翩君子。只不过那种熟悉的默契感觉时常让他心惊,就好像他们已经相识了数十年一样。
    “放心,你睡着的这段时间一切正常,候府里也平静得很。”孟夏微笑着说道。
    纪桓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亏孟兄了。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什么?”正在忙着安抚夫人的平阳侯听闻心腹禀报说纪桓在园中乱转,疑心大起:“这么晚了,他怎么会在府中瞎跑?跟着他。”
    “诺。”心腹领命退下。
    平阳侯和舞阳长公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惠平,按大嫂说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纪桓和孟夏两人在平阳候府兜兜转转,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侧门,给守门的侍卫塞了点钱,便偷偷摸摸地跑了出去。
    整个平阳县笼罩在浓黑的夜色之下,白日里车水马龙的街道现在空无一人。除了——
    “好俊的公子,哎呦,好阔绰的手笔。行,行,您稍候,今晚我们家最美的舞姬和最好的美酒,都是二位公子的!”
    纪桓来到这地方可算轻车熟路。这是平阳最大最好的伎馆,虽然比不上长安的临云阁,也算勉强入得纪桓的眼。
    跟在他身后的孟夏抽了抽嘴角。
    纪桓长得好看,风度翩翩,兼之出手大方,在长安欢场上可谓是最受欢迎的客人之一。如今在平阳依旧如此,不多时,他身边便环绕了好几名美貌舞姬。
    相比之下,一直冷着张脸的孟夏便少人问津了。
    孟夏此时的心情颇为……微妙,想来陪着心爱的人逛伎馆,大概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体验。
    “那位公子不好么?”纪桓就着一名美姬的手喝下一盏酒,笑嘻嘻地说道:“美人怎好冷落了人家?”
    孟夏:“……”他巴不得被冷落呢!
    幸好纪桓只是出于礼貌“照看”了一下他的朋友,便又忙着寻欢作乐去了。孟夏将偎依到他身边的美人打发走,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纪桓风流天成,纪桓玉树临风,纪桓眉目如画……孟夏在纪桓的旁边,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薄雾,隔绝了百年的求而不得。
    “……什么?汀兰阁?”平阳侯收到心腹的第一回禀告后,有些讶异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那人点头道:“看清楚了,那位公子已经在里头待了半个时辰了,主上放心,我们四双眼睛,不会看错的。”
    平阳侯“嗯”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舞阳长公主却不屑地说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那个纪桓,在长安城就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风流无度,好色成癖。你先别管他了,正主还在这呢。”
    “正主”此时正坐在榻上哭得梨花带雨,她看也不看平阳侯一眼,只对着长公主抽噎道:“大嫂,你就让他把那贱婢交给我处置怎么不行了?难道连你也要护着她么?”
    平阳侯清楚地看见长公主额角“突突”跳了两下,心知这位的耐性也快耗光了。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对她解释道:“惠平,这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是中山王送给他的人,他总不好……”
    “也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许惠平气愤地打断了她,而后哭得更凶了:“大嫂,你倒是说说,我阿兄在世的时候,可敢往你眼前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么!如今你怎么反倒教训起我来了?”
    舞阳公主突然一挥衣袖,把自己从哭闹不休的小姑手里挣脱出来。她脸一沉,冷冷地说道:“许惠平,景行把你宠坏了,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你们夫妻的事尽可以等到把外人打发走了,关起门来慢慢说。你也不出去听听,你这一闹险些闹得东窗事发!你以为他事败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