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咯啦咯啦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异常响亮。
    “吵死了白痴,大半夜你就不能消停点!”黑暗中突然有人骂,伴随著物体撞在门上的声音。陈希然缩了缩,又舒了一口气,小心地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他……总是认不得住的地方。到晚上更找不著路,若不是楼下的大叔爱骂人,他肯定要一直一直慢慢找下去。大叔据说在建筑工队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很是疲累,晚上睡觉听不得响动。他每晚回来都要被大叔骂上一次,大家都说大叔脾气暴躁,不好相处,他对他,却很是感激的。
    将小推车靠在楼梯角落,用小绳子绑了,抱起推车上的箱子,还好,不是很重。轻轻踏上楼梯,破旧的木板立刻咯吱一声,向下弯了弯。轻咬下唇,小心地抬脚,又踏上一阶,吱嘎──
    身体顿住,慢慢慢慢地抽脚退回,把箱子重放到推车上。想走,又有些担心。要是明早有邻居小孩过来玩,把箱子弄翻怎麽办?全是玻璃酒瓶,一碰就碎了……都是钱来的。
    楼梯已经很不稳了,不知道什麽时候要塌,箱子又加了重量,要是摔了,那响动估计整片的人都会被吵醒,而且,不知道房东会不会要赔钱……
    踌躇了片刻,也只能将箱子留在楼下,轻轻踏著咯吱作响的木梯上了楼。踮著脚尖,从正对楼梯第一间往右摸索,一,二,三,四,五……是了,第五间房。听邻居说这里原就是五个房间,房东硬是用木板将房子隔成了十间,双门直接对分为单门,紧挨著,从外看起来就是一个房间,不小心经常要走错。
    拿出钥匙开了门,按下墙上的按钮,晕黄的灯光便照出房间的模样。相当狭小的空间,杂物极少,倒不会显得拥挤。角落里整整齐齐放著几个小纸箱,除了正中一张矮桌,什麽家具也没有。
    陈希然席地而坐,从桌子下拖出书包,先拿出一个黑色笔记本翻看,拿後找出物理课本。还好,白天只有物理老师布置了练习。可是……还是看不懂。对照课本翻了很久,仍是不明白练习题上该怎麽写,只好照旧填了选择题,将练习册和课本放回书包。
    看看时间,竟然就到两点了,赶紧从角落里拿出竹席铺开,又从纸箱里抱出一条薄毯,书包作枕头,关了灯,睡下,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有些迟了,满眼惺忪的漱口洗脸,对著破了半面的穿衣镜梳理好,急急忙忙抓起书包就跑。
    住处离学校有三个公车站的距离,不算很远,所以便省了公车费。急走了几步,脚又开始疼,只得停下,靠在路边休息会儿,慢慢走。不能走太快,脚会痛,迟到,总比去医院的好。
    “闪开闪开,前面的人,喂──”身後有人大叫,不知道是对谁,疑惑的转身,就看到一身雪白的运动衫正快速向他冲撞而来。眨著眼,思维还未做出反应,便见那雪白运动衫向旁一侧,手撑地一个侧翻,安全上垒。一块青绿色的东西在空中翻了几翻,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陈希然低头看,这东西他认识,滑板,班上很多男同学都在玩。
    “喂,你怎麽回事?耳朵聋啊,叫你闪开听不到是不是?”雪白运动衫站到他跟前,口气很凶的骂。
    陈希然茫然抬头,看到他剑眉倒竖,正瞪著自己。缩了缩肩,後退一步,低下头小小声说:“对……对不起!”
    听到头上哼了一声,雪白的运动鞋勾起地上的滑板踢到空中,右手顺势捞过,揣在臂弯处大步走开。
    陈希然有些委屈的皱眉,在原地等了等,看那人真的走远了,忙急急跟上去。早上人多,那人速度又快,早已拉出很长一段距离。陈希然著急的跟在他身後,不时被人所阻,距离越拉越大,幸好那人很高,人群中感觉特别显眼,总算没跟丢。小跑了几步,脚又疼起来,赶紧停下,远远见那人竟也站住,随後转进旁边的路口。
    陈希然稍微歇了歇,看著他进去的那个路口,觉得应该是追不上了,又想再看看,於是走了过去。这次不敢再跑,很小步很小步慢慢的走。
    刚走到路口处就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揪了进去,眼前一晃已被制在墙上,那人控著他双手,脸上早已失了先前的活跃,笑得很冷很邪,“为什麽跟著我。”
    陈希然颤了颤,被那人散发出来的敌意吓到。那人托住他下颧,眯著眼,语气危险:“说,谁派你来的?”
    陈希然迷惑,眨动眼睫,抬眼便对上他的眼瞳,冷冰冰的带著敌意。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口齿清晰的说:“刚才对、对不起。”果然,因为自己没好好道歉,惹人生气了。
    那人怔了怔,眼神越发冷,手下用力:“这话你已经说过了。”找理由,也该找些好的!
    “可是、可是……”陈希然咳了咳,对著那人的眼睛,很认真的说:“别人说对不起,要回答没关系的!”咬著下唇,很委屈:“你没有说没关系!”
    3
    那人似乎有些呆住,看著真是很认真在等他说没关系的陈希然。松开手,後退一步,上下审视陈希然,“真是……”几不可闻低咒一声,那人抓乱满头金发,上前一步,往陈希然脑袋上一拍:“白痴,我要不说没关系,你就一直跟下去是不是?”
    陈希然点头:“不说没关系,就是还在生气,要道歉。”
    那人抚额,叹了口气:“算了……没关系。”
    陈希然抿著唇笑,松了口气。捡起掉落地上的书包,又向他点了点头,那人退几步让出路,衣袋里传来好听的歌声,那人掏出看了看,按下,音乐停,那漂亮的金属物体便传出一声咆哮:“萧燃,你在哪里?”
    陈希然吓了一跳,看那人啮牙裂嘴捂著一边耳朵将东西拿得远远的哀鸣:“哥,小声点,我聋了!“
    然……他也叫然啊!陈希然木木的想,将书包背到肩上,看向那个还在叫著“大哥你饶了我吧”的人,眨眨眼睫,很奇怪眼睛有点湿湿的,慢慢走回大道上。
    人还是很多,熙熙攘攘,冷漠而匆忙地往自己的目的地行去。陈希然左右看了看,要赶紧去学校,不能迟到太久,老师虽然不会骂,可是也会很不高兴。要是罚站就糟糕了,脚会痛。
    可是……陈希然茫然的眨著眼,他要往哪里走?刚才只顾著跟人了,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现在要怎麽回去,学校要怎麽走?他上下学都只走一条路,从不在别处逗留过,除了那一条路,他不认得别的地方啊!
    “喂,还不走?要迟到喽!”一只大手盖在他脑袋上,陈希然抬头,看到是那个叫萧然的人。
    “嗯……我不知道……怎麽走……”陈希然绞著手指,虽然是事实,可是感觉上说了这种话就是要求别人帮自己的意思,用自己的困难去为难别人,真差劲。
    “你是哪个学校?”果然,萧然就问他了,一如过去碰到的那些好心想帮他的人。
    抬头匆匆看了看萧然,又低下头,轻轻舒了口气。萧然嘴角噙著笑,黑黑的眼睛盯著他,等他的回答,全身不自觉散发出一种强势的傲气,有些慑人。不过还好,他没有露出那种像同情或者怜悯似的神情,这让他能消去紧张完整的说话。
    “三中,三年(1)班。”陈希然从衣袋里拿出学生证给萧然看,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请问、三中要怎麽走……”陈希然问得底气不足。其实,就算别人告诉他怎麽走,他也记不住的。如果不亲自把他带回原路上,他根本走不回去。
    萧燃将学生证塞回陈希然衣袋里,有些气怒的看他问个路都像做错事的懦弱样子,用力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给我抬头挺胸站好了,像个男人一点,别一副小媳妇的样子。”
    陈希然抬头:“什麽是小媳妇?”
    “闭嘴。老实站著,待会我送你过去。”萧燃低骂,用手揉他的额头。怎麽那麽不经敲的,才碰一下居然就肿起来了。
    陈希然眨著眼,感觉萧燃厚实的大掌用力揉搓自己的额,然後松开手,低骂:“靠,怎麽越揉越肿了!”一脸愤愤的模样。
    陈希然垂下眼睑,不说话,嘴角忍不住勾起。
    4
    不一会便有辆黑色比亚迪2065开了过来。很普通,并不招眼的车。萧家,向来不在无意义的事上惹人注目。
    也不用司机行礼开门,萧燃直接拉开後门,向陈希然伸手:“过来。”
    陈希然摇头,後退一步。“我……走回去。”
    萧燃没耐性,三两步跨到陈希然跟前,张手揽住他。陈希然才到萧燃胸口高度,人又瘦小,萧燃轻轻松松,几乎是把他挟在腋下带进车里。将陈希然按坐在座椅上,给他系上安全带,看他紧张地缩靠在门边,人显得更小。啐了一口,问司机:“张叔,有没有带早餐。”
    “有,给您备著呢。”张叔从前座抽屉里拿出一瓶牛奶和两个泡芙。萧燃腻味的恶了一下,转手塞给陈希然。“吃了。”
    陈希然刚张嘴,就听到萧燃说:“不吃就扔了,别给回我。”
    “真不要?”陈希然问得很郑重,看萧燃肯定的点头,打开书包,将牛奶泡芙装进去。
    萧燃拧眉,有点恶声恶气的说:“那是给你吃的,不是让你藏的。”
    陈希然眨眨眼,看著对他怒目相对的萧燃,缩了缩,慌慌忙忙又打开书包。萧燃哼了一声,双手环在胸前斜睨著他。然後就看著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块面包,当著萧燃的面三两口咽下,然後对萧燃笑笑,眼底带了点心虚和怯怯不安的说:“已经吃饱了。”
    萧燃磨牙,见不得他这种像藏著好东西的吝啬模样,转眼看到他身上陈旧发白的衣裤和书包,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反正都是给他的,随他吧!
    陈希然眨巴著眼睛盯著萧燃,确定他没有不高兴,终於放心地松了口气。安安静静缩回座椅上,抱著书包,像看待贵重物一样轻轻的,不敢用力,怕压坏了里边的东西。
    车子驶上公路,两人一路无话。陈希然刚才还缩在车门那,车开动以後却不住地往里挪。萧燃伸手揽住他的肩,感觉掌下的小身子颤颤发抖,皱眉,抚上他额,问:“晕车吗?”
    陈希然摇头,整个埋进萧燃怀里,小声,有些惊慌的问:“车子……会不会出车祸?”
    萧燃微怔,无奈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少乌鸦嘴。”
    陈希然不说话,只躲在萧燃怀里,不敢向外看。在路边走的时候,他也不会怕的。只是,不敢坐。坐在车上的时候,总忍不住想起“车祸”这个词。他……已经不记得了,自己出车祸时候的事。但是他记得,在医院醒来时候的疼痛,要命似的,连呼吸都痛,医生说,肋骨扎穿了肺叶,还有脚……
    他不太懂,却知道之所以往後几年不得不停的往返医院,就是因为这场车祸。手术,吊针,很痛!
    十多分锺後车子停在三中门前,萧燃帮陈希然解下安全带,扶著他下车。才那麽一会儿工夫,陈希然脸上已是苍白得有些发青了。
    “还好吗?”扶著他的肩,让他站在自己阴影里,多少为他挡去一些晨光的照射。晕车还是生病?这小子虚弱得似乎要晕倒的样子。
    陈希然茫茫然摇头,闭著眼靠在他胸前,深吸口气,再抬头的时候总算恢复了些。对萧燃轻轻一笑:“谢、谢谢。”虽然觉得坐车很可怕,但是相比因为今天走快而导致现在还在隐隐抽痛的脚来说,却是好得太多了。至少脚没有因为今天的赶路而弄伤,就不用去医院了,而且也没有迟到。
    转身要走,却又往後退了退。他平常上课总迟到,从没注意学校里竟然有那麽多人。现在,校门口那些学生大都在看他,头一次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让他无措极了。
    萧燃上前,以一种很二世祖的傲气凌人叫著:“看什麽看,没见过车啊!”有人哄笑,有人不屑,却总算没再理会他们。本也不是什麽特别的事,何况预备铃声开始响起,众人赶著在校门关前跑进学校。
    陈希然从萧燃身後探出头,看众人走得差不多了,松了口气。仰头看向萧燃:“呃,我要进去了……呃,谢谢!”
    真像小狗!萧燃想著,忍不住用手揉乱他的发。拿出一张名片塞到他手里。“有事就打这电话给我!”
    “哦。”陈希然低头接过,萧燃转身上车,又被陈希然从身後拉住。“呃,你还没有……还没有说……”
    萧燃叹,忍不住捏他的脸:“不客气,好了,嗯?”
    “嗯!”陈希然点头,退後一步,摆摆手:“那我走了。”
    看萧燃上了车,从车窗里探出头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