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的不死身不是天生,而是他数百年前一时慈悲赐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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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姑娘昏睡好久了,要不要小的请大夫来瞧瞧?”
    “不必,她自己会醒过来。”
    “会醒就好,爷,您是知道的,咱们客栈是小本经营,禁不起死人的……我的意思是姑娘不会死,我只是怕……”
    “我明白掌柜的意思,你大可放心,她一定会醒来,只是时候未到。”
    “那……那就好、那就好。”客倌说得太深奥,就算不能理解,也只能装懂。无言的退下。
    冷豫天望着她苍白的睡容。即使在梦里,她仍然蹙着眉,似乎在作恶梦。虽然他有开人梦境之能,但那算是偷窥旁人心志,非正派君子所为;除非救人,否则他不愿动用这种能力。
    心头略嫌烦躁,为了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撇开目光不再瞧她,缓缓绕着圆桌踱步。
    她的痛苦是他造成,若没有当年一时的兴起,她不曾度过漫漫岁月。他一直以为她早修成正果……不,应该说,他早就遗忘他曾有过的善举,遗忘他曾施恩于她。
    那是什么恩?对她来说只是连串苦头的启端。
    “应该是心怀歉疚吧……”不然怎会如此烦躁?
    脑里浮现她挡刀的那一幕,不免愈走愈快,愈走愈心烦气躁。
    “快-…”细碎的申吟被他的脚步声掩去。他的双手敛后,一时受不住斗室之小,走到窗边将窗打开。
    “快逃!”挽泪猛然弹起,随即被挖心的痛震回床上,痛苦的翻腾。“好痛……痛……”
    “挽泪。”
    她闻言张开眼,从眼角觑到他倾身靠过来,原来捂住心口的手摸上他的脸,急切的问:“你……你没事吧?”
    “我很好,倒是你,你受了伤。”
    心口的痛比火烧还难过,但她的唇溢起轻笑。“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闭了闭眼睛,用力咬住唇,忍住申吟。
    他眼底又闪过刹那间的迷惑。“你不痛吗?”开口问的是他,难道她身上的疼痛是假的吗?
    “好痛……”她辗转翻腾,黑发凌乱的散在枕上,她的拳头紧握,汗珠直流,流到她气虚,几乎再度昏死过去,但又随即痛得惊醒。
    原来,人没了心不能活,不是因为失去心,而是那种刮心时的痛,超过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她咬住牙关,鲜血从牙缝里流出来。有人擦着她的脸,她露出眼缝,看见他以衣袖拭她的汗,苦笑说道:“你……你不要内疚,我……我不会死……”又咬住牙忍了一会儿,才再喘息说道:“你放心……就算我一个人,没人照顾……也能活下来……”迟疑了一下,问道:“我……我的心被掏出来了吗?”不敢想像自己将来成了无心人,即使伤口愈合了,心口的地方却是空荡的。
    “如果我说是,你会后悔吗?”他忽然问道。
    她的眼神黯了下。“不……再来一次我也不后悔……”心脏的痛楚拉扯所有的神经,一时全身痉挛,痛晕了过去。
    疼痛仍然在蔓延,她又痛醒过来。挽泪气虚的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勉强拉扯惨白的唇。“你在为我难过?我可不要。我要的……不是你的同情……你走吧……我挨刀,是心甘情愿,不关你的事……”
    “你有伤在身,我怎么能够一走了之?”
    “我是不死妖怪……”她调开视线,不愿看他的嫌弃。
    身受重伤而能活下来,她根本不是人。听是一回事,亲眼目睹是一回事,如今他见了,会觉得害怕吧?连她自己都害怕,他怎会不怕呢?
    “我是不死身,忍几天痛就过了,我还活着,你……你快走吧,免得我再后悔,死缠烂打的赖上你……”
    迟疑了下,冷豫天说道:“我说过,我要让你有心向佛。”
    “我也说过,我一生一世不信佛……噢-…”指甲插进掌心,她抿着唇,合眼忍痛。
    “我走了,你不怕再孤独一人?”
    “反正任何人迟早都会从我身边离去,我还怕什么……”她的唇在颤动,他伸手摸她的脸,是一脸的冷汗;她的手也是冷的,全身冰冷冷,没有温度。
    她的身躯这样痛苦,简直是经历由生转死的痛。人死,是刹那间之事,虽然是难言的痛苦,但也只有短暂的那一刻,但她分明延长死亡那一刻的痛。等醒后,她仍然活着,永远不会忘掉这令人骇怕的痛苦。
    她不会死,却得经历死痛,是他造的罪。
    如果当年他没有一时兴起,她也只是条普通生命,跟随着生命轮盘转世,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奇异的感觉紧紧抓住他的知觉,他抬起脸来,斗室在他眼里仍是斗室,却再无以往身处斗室,心在天地之间的豁达胸襟。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我留下来。”他开口。
    她身子在抽搐,黑眸半张,无神的凝睇他半晌。
    “是了……我忘了你要借寿,自然不能离开……好……你留下来吧,我会借寿给你的……”气虚已至,她紧紧闭上眼眸。
    修长浓密的睫毛映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奄奄一息。
    她虽没有明说,方才的眼神却在诉说他的无情。
    什么叫无情?
    他无情吗?他只是不愿破坏因果轮回,人之生死由天定、由果报,他插手,只会乱了天体运行之道,瞧瞧他当年一时慈悲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难道他这样就叫无情?
    心里烦躁更甚,狠心撇头不再瞧她,走出客房之外。
    客房外有庭有院有天有地,比起斗室,应该让人心旷神怡。他深吸口气,自然之气环绕他的身躯,稍稍平复心头烦躁。
    忽地,屋内细微的申吟让他胃部一阵翻搅,涌至喉口,他嘴一张,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客倌,您哪儿不舒服?”店家端着洗脸盆走进回廊,问道。
    他还能吐出什么?
    早在数千年前,他就没了七情六欲,他还有什么可以吐的?
    “客倌?”
    他半眯着眸子,喃喃道:“你有没有过一种经历……”
    “什么?”
    “一个人全心全意为你,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受尽千百煎熬,也心甘情愿?”
    “啊,客倌?”早知就不该收留他们,两个人都有病!一个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一个竟然发起癫来!
    “没人为我受过,因为我万能。她为什么这么毫不迟疑的为我挡刀?”脑海不停闪着那一幕,想起她的激情狂爱。
    她像飞蛾,不停的扑火。他不是人,也不是飞蛾,他是水,永远感受不到焚烧的刹那,飞蛾与火的心境。可是为什么他温和的水流里开始起了波动?
    “我愿渡化天下所有不识之人,却渡不了爱我之人……”他闭上眼睛。
    短短几句话,已将天下人与挽泪有所区分。
    何谓神?何谓天人?
    心中无远近亲疏,皆以大爱奉世。在他眼里,众人皆是一貌,姓名皆是无用,他的心大到可以容纳天下人,而无分轻重,但如今,他的话出口了,上天在听,诸神在看──
    看他陷进万劫不复的天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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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他推开房门,见她已醒,半是坐卧在床上。
    “还会疼痛吗?”他问道,将洗脸盆搁下,走近床沿,瞧见她正费力梳理她的长发,他伸出手,笑道:“我来帮你吧。”
    她微愕,抬起目光盯着他。“你要帮我梳头?”
    他的视□落在她略嫌浅色的眼瞳,仍然面不改色的拿过她手里的木梳,说道:“转过身子吧,我这辈子还没为人梳过头,你不嫌弃就好。”
    木梳极旧,旧到不能想像究竟是多久以前留下的,梳齿断了几根……
    “改日,我帮你作个木梳。”他平静的说道,撩起她的长发专心梳理。
    她发黑而细柔,如丝绸,教人舍不得放手。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舍不得丢,就留下了。”她□声说道。
    “遗物?”
    “她不是妖怪,是曾收养我的老妇人……”挽泪闭上眼,喃道:“她待我很好很好,一点也不嫌弃我。”
    他注视着她的黑发,明白她在说假话,却不戳破,若真不嫌弃她,又怎么会造就今天的挽泪?
    “你的娘真好。”他随口应道。
    “是啊,我的娘是天下间最好的娘。”她的唇畔是酸涩的笑,随即注意到他停下手。“梳好了吗?等我洗个脸,便能上路了。”她转身欲接木梳,见到他奇异的神态,忍不住担心,脱口道:“你是不舒服吗?”话说出了,来不及咬住唇,明明要自己不再表露关切之情的,偏偏人孬,爱他的心意从来没有稍减过埃他回过神,微微一笑的摇头,“我身强体壮,不曾有过病痛,哪里会不舒服。”
    她暗松口气,垂眼小心翼翼地用布包住木梳。他目不转睛的望着,神色难读:“你该再留几天的。”
    “我好多了。你不是说那借寿之人不能等吗?”她站起来,有点头昏眼花的。
    直觉地,他伸手欲扶住她,在见她抬起脸来,双瞳的颜色更淡时,他猛然缩回手。
    她没吭声,咬住下唇,摇摇晃晃的走去冲水洗脸。
    水中的倒影好憔悴。他是被他的脸色吓到了吗?明知不该着求,但心里总是渴望他不会怕她。
    不会才怪!七天之前,她活生生被人剖心,如今已然痊愈,他没有逃之夭夭,她就该偷笑。
    这几日,见到他时,他像心事重重,也心不在焉。她不敢多问,怕他流露惊骇的神情。
    “你刚好,路途颠簸,我雇了辆马车在外头等着。”
    “马车?”她吃了一惊。“咱们不是用走的吗?”他过得像苦行僧,一切皆采最原始的方法──路是用走的,睡是夜宿山间,要不就是民宿,极少住在客栈里,吃更随意,全然是修道中人的作法;会雇马车着实让她惊讶,但惊讶过后,迅速理解了。
    那借寿之人必定命在旦夕,所以才要雇车兼程赶路。她心里莫名的起了妒意。不管是男是女,能引起他的关心,必定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马车在客栈后门,车夫一见他们走来,连忙将布幔撩开,不由自主的看着她的双眸。
    “瞧什么瞧,要我将你的眼珠子挖下来吗?”挽泪气虚道,想要狠狠的瞪他一眼,却喘得要死。
    冷豫天摇头叹息,将她扶进车内。“若天下人都看着你,你不是得要挖尽天下人的眼珠吗?”
    “挖就挖,我怕什么!谁教他要用奇怪的眼神瞧我!”挽泪恼道。
    马车轻轻摇晃,窗幔后的景物在动,她有些头昏,却咬着牙关撑着。
    “也许,他是瞧你漂亮。”
    她一怔,望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在你心中会有美丑之分吗?”
    他的黑瞳里映着她清艳的娇容,娇容上是爱恨分明的神态。良久,他才答道:“你很有生气。”
    她略嫌失望的撇开脸,不再看他。有生气有什么用?别说是动心,连一刹那的闪神都没有过。如果有足以吸引他的容貌,她也就不必爱得这么苦了。她闭上眸子,心头的一时激动让她头晕,不由得倒下去,随即又摇了摇头,振作的坐起来。
    “你休息吧。”冷豫天从车上拿出薄毯。
    “不,我不需要。我可不想连休息也听你说着佛家道理。”
    “我不说,你睡吧。”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