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但至少她能确知她付出的感情永远不会改变!
    良久,他先撇开视线,微微眯起眼。
    “莫要迷惑,人心最迷人之处,在于激烈的情感光采引人夺目,不由得让人陷进其中。但等日子久了,激烈的情感降温,进而舍弃,那也是人心最残酷之处,你待在世间岂止百年,怎会看不破这一点?”亲切的声音响起,酷似他。
    冷豫天心头一震,转身一一扫向迎亲队伍里的汉子。
    新娘子、媒婆与汉子们皆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彷佛不曾听见方才的话。
    他闭上眼睛,是“他”吧?世上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能了解他心思的转折?
    差点,他就陷进自己的心魔里,幸而有神点醒。是万幸,绝对是万幸。
    他张开眼睛,清朗之声响遍树林,“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即使有……”眼里不是无情,而是绝情。“也只是同情。”
    “同情?”挽泪沙哑重复。
    “我同情你,同情你的遭遇,同情你孤身一人在世间,同情你的所有,所以才会让你跟着我修行,盼望有一天你脱离情之枷锁。”
    他的话一如以往的残忍,她已听惯,但心里仍被刺痛了下。
    “你现在同情……也许将来由同情生爱……”她拉下脸皮,厚颜喃道。
    “爱?”他耻笑,摇头。“我就算要爱,又怎么会爱你?你有什么好?你有什么值得我来爱?你的貌美?你的年轻?你的才学?还是你的才德?你忘了你自身的身分吗?蛤蟆怎与天鹅配?你是自抬身惯、自作多情了。”
    新娘子见挽泪将脸撇向一边,似乎极为痛苦。她瞧不过去,举高灯笼对着他们正要劝说几句,远处白光骤闪,彷佛打在眼前。
    新娘子吓了一跳,脱口道:“是要下大雨了吗?”挽泪无心地抬起脸,藉着近照灯笼,新娘子亲眼瞧见挽泪的双眸。
    “啊!”她放声尖叫,灯笼落地,冷风猛力吹来,雷电打在近处。“……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挽泪。”冷豫天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回马车上。”
    “我的眼睛怎么啦?”
    “……妖……妖怪啊!”
    又是一阵白光闪电,照亮了树林里的景物,也照亮挽泪,众人朝挽泪的眼睛望去,皆惊吓不已,轿子也不管了!媒婆扶着新娘,扛轿的苦力用最快的速度跌跌撞撞的奔离树林。
    挽泪迷惑。她的长生不死怎会从外貌看出来!
    “我……我的眼睛是怎么了!”她立刻转向冷豫天,奇怪问道。
    “没什么,赶路要紧,咱们不留作休息了。”
    “你骗我!我的眼睛若没有什么,为何他们前一刻视我为人,待我极好,下一刻又吓得鸟走兽散?”
    忽然想起自从她受伤之后,他未曾让她见过其他人,通常都是留她在马车上,即使是夜宿荒野时,他也是先让车夫到别处去睡她快步奔向远处等候的车夫。
    “挽泪!”冷豫天大惊叫道,温和的面具破裂,流露在脸上的是担心、是不忍,远方传来低低的叹息声,他的耳朵再也听不见,跟着追过去。
    挽泪走到打瞌睡的车夫前摇醒他。
    “你给我醒来!”
    “啊?”车夫揉揉眼睛,抬起脸。黑夜里瞧不清来人,依声可以辩认。“又要上路了吗?姑娘。”
    她俯脸逼向他,等着再次的白光骤现。
    当白光一闪的刹那,车夫对上她的双眸,猛然倒抽口气,要往后退,挽泪紧紧抓住他。“你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妖……妖怪啊!”
    “我哪儿像妖了?我有手有脚,难道我容貌被毁?”
    车夫颤抖的指着她的眼睛。“你……你的眼色是银白的,好像……好像是狐眼……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老协…”
    狐眼?她曾照过铜镜,她的眼睛细长而具有野性,但……怎会是银色的?
    “挽泪,你吓到他了。”
    她立刻转向冷豫天。“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第一滴雨打在她的眼皮上,刺痛她的眼,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这不是你的错。”
    挽泪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他这句话,她难以置信地说:“就这样?不是我的错?这算什么?这究竟算什么?你说天上有神,那我要问,到底我是做错了什么,要他这样来惩罚我?我已经是不人不妖了,他还来玩我?是存心要我远避世间百姓吗?我不害他们,为什么还要让我变成这样?”她怒叫道,白光打在她身后,远处山林道电击,冒出浓烟来。
    为什么不干脆打在她身上,从此一了百了?
    “挽泪,世间有种种苦,你受的只是千万种中的几种而已。你跟着我修行,迟早会脱离这些苦难。”他不忍见到她受折磨。
    “我不要!”她挥开他的手,退后几步,盯着他的银眸几乎要凸出来了。“我受够了!这世间要真有神,就直接将我劈死吧!留下这种眼睛……这种眼睛……不如不要!”她尖锐叫道,抽出怀里生绣的匕首,往双目刺去。
    “挽泪!”冷豫天大惊,疾步上前扒住她的双手。“你这是干什么?”
    大雨打在她的眼上,让她张不开来,身子好冷,心头更冷。每一个待她亲切的人总是转眼就走,让她怀着希望,却又绝望。
    “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这样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多寂寞!我长生不老,我总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居,现在我有了妖怪的眼睛,不要说我去看见他们了,他们见了我就跑!你要我怎么活下去!你放手,放手!”她死命挣扎,又踢又咬的。
    “挽泪,你还有我!”
    “有你?你是谁?你不过同情我、要我跟着你修行而已!我不要,我就是不要!在这世间,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同情?是同情吗?若是同情,那表示他还有一丝的慈悲心。偏偏什么叫同情,他早遗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多了人的生死,他变得无情了?
    她说的没错,他压根儿一点慈悲心也没有。为何会对她动情?那一刀活生生的插进她的心,也穿透他那颗无情的心。
    世间男女能无怨无悔,在于他们的缘分,是累世因果订下今生的作为;但他是天上的神,身心皆是;不似天女孙众醒,有神心却有人的身体。一个普通的人或妖怪怎会与一个神有缘分?没有缘分、没有因果,她怎会义无反顾的为他挨刀?
    就算当年他给她永生的性命,也勉强算是恶作剧下的缘分,她也该是跟着他修行的缘而已。
    怎会有爱?怎会有生死相许之情?
    他一时松心,让她趁了空,夺回匕首。“挽泪!”
    她举刀刺向双目,他不再抢回,反而为她挡刀。
    她下手极快,原意是要让他连阻止的机会也没有,却不料狠狠地戳进他的手骨之中。
    雨水顺着他的伤口流下,迅速散漫出血泉来。
    挽泪盯着他的伤,缓缓摇头,颤抖的说道:“你不爱我……就不要对我好,不要再让我心生期待,让我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把匕首给我,挽泪。”
    “不。”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该为此自残。”
    “那是谁的错?是神仙的?还是你的?”她失魂的嗤笑一声,跄跌的踩在泥水里。
    她低头,疑傻的望着脚下泥水洼,喃喃道:“只有混浊的污水才不会照出我的眼睛,难道我这一生一世就得永远身处在污水之中,没有翻身的一日吗?”
    “是我的错,挽泪。”
    她猛然抬起脸,“你的错?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为什么?”
    冷豫天静默不语,双眸里是难以掩饰的心痛。他怎能说,她的眸色渐淡,是因为当年他加诸在她身上的法力渐退?
    法力与施法人本身息息相关,法力渐退表示施法人出了问题。
    他是神,他的法力从未有过错,而现在她的眸色变淡,是因为他的神心开始崩溃,五脏六腑也逐渐脱离无我之中。
    他身上传出七情六欲的味道,他心头虽然明白,却不愿承认。
    他是个神啊,怎会动情?怎能动情?她挡身的那一幕,不停浮现,让他迷惑。
    世上之事,少有他难解的,偏偏他难解她的情。
    “走吧,走吧,远离她,时间沉淀之后,便会忘了这一段情劫。”脑海里再度浮现熟悉的警语。
    他怎能走呢?走了,留她一人,岂不是要她寂寞的死?
    “这是怜惜吗?什么时候开始你也有了怜惜之心?你原是无情之神,看尽世间生死喜怒,一个小小妖女也能影响到你的心神?”警告之语是亲切的,但带抹严厉。
    冷豫天脑中纷乱无比,手骨的疼痛微微刺激他的神经,他低下视线,看着血流不止的手背,沉默良久。
    随着他待在人间的时间愈久,对于人世间的情感愈来愈麻木,他显得无情,但偶尔对于脱轨的命运,他会扶上一把,那是对人的普世之爱,没有待别的情绪;而现在他为挽泪受了伤,不觉得痛苦,不觉得平常,心里甚至有一抹奇异的甜蜜。
    这是什么?
    脑中之声传来幽然的叹息,随即警语不再出现了。
    冷豫天抬起脸,凝视她的银眸,那双银眸里燃烧着对他的爱、对世间人的恨,还有深沉的悲哀与寂寞。她美丽的容颜凄楚而憔悴,如果不是他动情,她不会落到这种田地。
    “你不是神,不会让我变成这样。”雨中,她疲累的嗤笑。“你不过是个修行道士而已埃”
    “谁说我是道士?”他的声音清冷而残忍,不再迟疑,存心杜绝他与她的毁灭之路。
    “你不是道士?那你怎么会有法术?”她讶然叫道。
    他叹了口气,轻言道:“因为我就是你嘴里的神,挽泪。”
    雨一直在下着,像是流尽天下人的泪,诉尽所有人的悲哀。
    那么她呢?
    她流不出眼泪,谁来为她而悲呢?
    “神?”匕首落了地,她恍惚地喃喃着:“我没见过神,世间怎会有神呢?”至少,她没有见过埃
    “我就是你所见的神,挽泪。”
    他的黑瞳深不见底,即使下着雨,也能感觉他温暖的气流。
    “你骗人!”
    “神不骗人。”他微笑,是温和的笑,对她却是格外的刺目。
    “世上没有神!我没见过!”她的声音开始拔高。
    “世上何止你没见过神,有多少百姓转世上百回,也不曾亲眼目睹过神。”
    “不!”挽泪摇摇头,凉意袭上心头,一点一滴的结成冰。“你只是人,是个我爱的男人,普普通通,只是信神的念头比旁人强了些,除此外,你什么也不是。”
    “我是神,挽泪,所以我永远也不可能爱上你。”他一字一语,异常清晰的说道。
    “你胡扯!”她尖锐叫道,嘴里不承认,脑海却一一浮现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句佛理。
    他是天上的神!
    人与妖已经难以相恋了,何况是神与妖?
    她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撑地。
    “挽泪?”他上前,直觉想要扶起她,手臂已举在半空,却硬生生的停下。
    她的一生,算是他毁的,如果再沉溺在人间情里,不但他会完,连带害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何不让我发疯?何不让我就此失去意识?”湿透的发服贴在颊上,她的双肩不停的抖动着,她连哭都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