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哭的人为的是康熙还是其他人。本来我对康熙的感情不过是纯粹的仰望一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帝皇,我与他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因老天的捉弄,我们存在同一个时空,但他的距离离我还是那么的遥远。然而,最后的一次会面,却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与他竟然关系这么亲密,他是我丈夫的父亲,我女儿的爷爷,我们原来是一家人!这个只在历史中存在的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甚至一直在关心、维护着我和我的亲人!临死,他想着的不再是他的江山,而是他的亲人,他郑重地将他的亲人托付给我,一个他观察多年、认为有可能保护得了他亲人的普通女人,他不是以一个帝皇之尊的身份命令我,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请求我。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凡人!
    我真心实意地流下了我的泪,为一个至死都无法安息的老人,一个慈爱的长者!
    那拉氏已经撑到了极限,我不忍心,只能帮她一把,虽然所有的琐碎事都有内务府的人安排好,但还有很多事是内务府无法做的。
    因康熙的驾崩,德妃病了;其他许多的妃子因失去依靠而惶恐不安,哭闹不休;年氏怀孕多月,强撑着跟着众人守灵,已经出现流产迹象;胤禛入住宫中,所有事宜要安排;还有雍王府的所有人,皇宫要清出适合的地方供安住……一切的一切,纷纷乱乱。
    因乐乐在宫中居住多年,早有自己的住所,歇息时,我就住她那里,乐乐与康熙的感情深厚,对失去这位给了她无数宠爱的爷爷悲痛万分,每天哭得不成人形,晚上总要我陪着她,听她讲她和康熙之间讲不完的故事,直到精疲力尽才能入睡,我不得不极力安慰她。
    胤禛面对的事更多,而我知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更让他难过:他的亲弟弟,大将军王十四阿哥大闹灵堂!
    这是十六福晋偷偷告诉我的。
    自从入宫后,胤禛一直自己暂住在养心殿,偶尔匆匆地跑来看我一眼,又匆匆离去,这是我入宫后第一次去找他。
    养心殿内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宫女、太监,只有胤禛的贴身太监秦全满面愁容地守在殿外。
    “福晋,您可来了。”秦全如同见到救星,急切地迎上来,“爷,不,皇上今天还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为什么不叫他吃?”我心一紧,他怎么总是一生气就不吃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
    “皇上不肯吃,已经把自己关在里面很久了。”
    “下人呢?”
    “被皇上赶走了。”
    “知道了。”我推门入去。
    殿内静悄悄的,我走进里间,胤禛闭着眼躺在床上,不过半个多月,他就瘦了一大圈,疲倦与伤悲布满清瘦的脸颊,眼下深深的黑影诉说了他的艰辛,微微颤动的睫毛证明他并未入睡。
    “胤禛?”我轻轻叫,怜惜地抚上他的脸,想让他苍白的脸恢复一丝血色。
    “你来了。”他捉着我的手,放在脸上,沙哑的嗓音,失神的眼眸,“怎么不去休息?”
    “想来看看你。”我心疼地说。
    “你知道白天的事了?”他问。
    “是。十四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因为见不到他皇阿玛最后一面才这样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柔声劝着。
    “你知道外面怎么说吗?说我抢了他的皇位,皇阿玛本来是想传位给他的。”他悲哀地说。
    “谣言止于智者。你何必介怀?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登基不被非议的?”
    “可是皇阿玛最喜欢的人是十四,这事众所周知。”
    “也许先皇最喜欢十四,但我相信先皇一定认为你最适合当大清的皇帝,所以才把皇位传给你,难道你也怀疑你自己吗?”康熙若不是想把皇位给他,又何必托付我那些事?
    “你认为我适合吗?”
    “当然。谁能比你更了解大清百姓的疾苦?谁能比你更关心百姓的民生?”他这个史上最勤勉的帝皇可不是假的,不然,哪来以后的乾隆盛世?
    “秋月,如果人人都能像你这样明白我该多好。”他长长地叹口气。
    “只有我最了解你,这样才能显出我的珍贵啊。但你是不是也了解我?”我装作哀怨地说。
    胤禛坐起身,表情变得严肃,“我怎么不了解你?”
    “如果你了解我,那你就该知道我最怕你虐待自己的身子,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东西,我已经够累了,你还要我为你操心,这是了解我的表现吗?”我佯装恼怒。
    他眼中露出笑意,“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皇帝开金口,一诺千金,你可不许食言。”
    “是。”他把我拥入怀,“让我抱一下,好久没抱到你了。”
    我静静地靠在他身上,良久,他才放开,“你吃过东西没有?”
    “吃了。我让秦全给你端些吃的来,你用过后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我说完,走出去吩咐秦全拿吃的。
    我亲自侍候他,等他吃完净了手,我问,“你想过怎么处理十四吗?”
    “我已经下令革去他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他淡淡地说。
    “你们终归是亲兄弟,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谈谈?”他像在回忆,“我们好象从来没有好好谈过。”
    “其实十四挺深明大义的,虽然有些心高气傲,狂妄不羁,但这几年的战争生涯让他成熟很多,你为何不能同他推心置腹地谈谈?他是个人才,你现在不也正缺人用吗?”若是他能重用十四,就不需要再倚重年家,以后也不用为年羹尧麻烦了。
    “我考虑考虑。”他没有肯定答复,但他肯考虑,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好了,你好好休息,我还要回去陪乐乐。”我帮他更了衣,向他告辞。
    “你只想陪女儿,不想陪我吗?”他委屈地说。
    “你想让人说你是个风流皇帝,不孝子吗?”我瞥了眼他,康熙尸骨未寒,他才不会真想留我。
    他会意地笑笑,问:“乐乐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先皇那么宠她,她这些日子伤心得不得了,晚上做梦都在哭。”
    他皱眉,“这些天我都没能去看她,你好好安慰她,跟她说我一有空就去看她。”
    “我会照顾好她的,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不许再让我操心,知道吗?”
    “你这是命令皇帝?”他在我脸上偷了个香。
    “在别人眼里你是皇帝,在我心里,你永远只是我的胤禛。有意见吗?”我霸道地说。
    “没有。”他答得飞快。
    我朝他笑笑,走了。
    不知道他们兄弟有没有好好谈谈,也许根本就没谈,护送康熙的梓宫去遵化景陵后,胤禛竟然下令让十四留在附近的汤泉,不许返回皇城。
    这个消息一传回来,本就身体不适的德妃病情迅速恶化,加上她无法进食,情况一时竟变得十分棘手。
    那拉氏领着我们守在德妃房里,任众人如何劝她宽心,劝她进食,她都不理会,只是以泪洗面,忧心衷衷。
    胤禛接到太医的禀告亦急急赶到,德妃终于有了反应,她把我们都赶了出去,只留下胤禛一人,不知母子二人在里面谈什么,没多久,只听得吭啷一声像是杯碗之类的东西掉到地上,然后,胤禛铁青着脸走了出来。
    胤禛一脸的忿怒,没人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拉氏令其他人各自回房,只拖着我走回房内。德妃床前一堆的碎瓷片,熬好的汤药洒了一地,她的脸色比胤禛来之前还要惨白,甚至变得死灰。这母子俩,难道真如野史中说的那么水火不容吗?
    ˇ别扭的母子ˇ
    德妃一脸死灰地靠在床头,见到福晋和我,昏暗的眼眸木然地扫过福晋,停在我身上,突然,她眼中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花,“兰慧,你先出去,我有话想跟秋月说。”她沙哑着说。
    “是,娘娘。”福晋顺从地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德妃和我,德妃的房间很大,布置也很简洁大气,但沉重的气氛令原本宽敞舒适的房间显得很压抑。
    她张了张口,又闭上,我静静等着她开口。她一开始就对我有偏见,虽然后来因为乐乐我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我们之间说过的话寥寥可数,可以说,我们还是两个关系密切的陌生人,两个陌生人,能谈什么?
    “老四,很生气?”德妃想了很久,问。
    “是。”我淡淡地答。
    德妃又开始沉默。
    我叹气,看她的神情,明明就很想说些什么,只是碍于面子不肯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难道,在我面前放下她娘娘的身段就这么难?
    “我从未见胤禛这么生气。”我主动开口说。
    德妃松了口气,“胤禛?你都这样叫他的?”她有些惊讶。
    “娘娘是怎么叫他的?”我问。
    德妃回忆,“小时候我叫他四阿哥,长大了叫老四。”
    “那十四阿哥呢?”
    “十四阿哥?我叫他胤祯、祯儿。”德妃很识趣地顺着我的话题。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叫胤禛?”我盯着她。
    德妃有些发愣,“我……”
    我再次叹气,她也太偏心了,“您刚才说了什么令他那么生气?”
    “我,我求他放过十四阿哥。”德妃懊悔地说。
    “您为什么要求他?”我责备地问。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求他,他是皇上了,皇上是一言九鼎,是不能反口的。”德妃颓然地说,“秋月,我知道老四喜欢你,我也知道自己以前对你不好,但是,你能不能看在他和十四阿哥是一母同胞的份上,劝他不要为难十四阿哥?”
    “娘娘,你不该求我。”我冷冷地说。
    没料到我会拒绝,德妃难堪又不忿地看着我。
    我漠视她,继续说:“你更不该求胤禛。你可以指使他、可以命令他,就是不该求他。你忘了?他是你的儿子!做为一个母亲,你去哀求你的儿子,你让他情何以堪?更何况,你是为了另一个儿子去求他。这才是让他最生气的地方。”
    德妃震惊,“他,他是因为这个生气?”
    不然她以为为什么?我替胤禛感到委屈,做母亲的偏心成这个样子,怎能不生气?
    “难道你心里只有小儿子就没有大儿子吗?”
    “老四,也是这么想吗?”她艰难地说。
    “你的态度,很难令人不这么想。”我直言不讳。
    德妃合上双眼,两行清泪从她憔悴的脸上滑下,再睁开时,眼中满是浓浓的伤悲,“他生下来不到三天,就被送给佟贵妃抚养,你知道骨肉分离是什么滋味吗?就像有人拿着刀子硬生生地在你的心上割去了一块心头肉!我还要笑着谢恩,谢那个抢走我儿子的女人。有谁知道在人背后,我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每天晚上,我想着他,想着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想得无法入眠,只能流着泪直到天明。”
    原来,她曾经那么的心痛,我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不求先帝把儿子还给你?”
    “求?怎么求?我只是个汉女,当时,连个小小的嫔都还不是,佟妃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我凭什么和她抢?而且,四阿哥跟着她,才能得到皇上的喜欢,在这皇宫里,只有得到皇上的欢心才有出头之日,为了他好,我只能忍。”
    我无语,这是个现实的问题,想要在宫中存活,不是件容易的事,像《金枝欲孽》里,有多少小孩无故夭折?
    “我只能远远地偷偷看他,我把自己的私房全给了那些势利的宫人,就指着他们都多给我些关于四阿哥的消息:四阿哥会笑了,四阿哥会翻身了,四阿哥会爬了,四阿哥会走了,四阿哥会说话了,他的一点一滴,我天天都在关注着。听到他叫佟贵妃额娘,我的心在淌血,但我唯有努力克制自己,我不能叫他胤禛,只能笑着叫他四阿哥。”
    “后来,有了十四阿哥,巧的是,十四阿哥也叫胤祯,同样的名字读音,叫着十四阿哥,就好象叫四阿哥一样,”德妃眼中含泪,但嘴边却微微泛起朵小小的笑容,“禛儿、祯儿,仿佛两个孩子都在我的身边。”
    听她这么说,她好象并非不喜欢胤禛,“那为什么后来胤禛回到你的身边,你却对他仍然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