ˇ生之欲望ˇ
看云飞的表情越来越郑重,我的心跟着一直一直往下坠……
“怎么样?有办法治吧。”等云飞帮十三把完脉我迫切地问。
云飞低头,沉默不语。自我发出书信,短短七天时间,云飞就单匹急驰而回,来不及休憩,直奔十三家。
“娘娘,不要为难云飞了。”十三像是早料到这个结局,没有丝毫的失望,淡淡地说。
连云飞都没办法?唯一的希望也要破灭?
“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云飞迟疑着说。
“你有办法?”馨儿和我异口同声问,我看了眼她,她一直温和淡定的脸上呈现出渴望的神情。十三一倒下,她就成了这个家的精神支柱,她毕竟只是个柔弱女子,一直强撑着,也很辛苦吧。
云飞摇头,“十三叔的病已侵入五脏六腑,纵是华佗再世亦难医治。但世事无绝对,若十三叔有强烈的求生欲,意志坚定,也未必全然无望。”
求生欲?对啊,以前不是听说过这种例子吗?有些患了癌症被医生叛了死刑的人不也靠着自身坚强的意志活了下来?
不过……我看看十三,他根本就一副无所谓,生死随天的认命样。
“怡亲王,你有娇妻美妾,幼儿弱女,这一大家子的人要你养,你不会那么狠心的抛下他们吧。”
听我这么一说,馨儿可怜兮兮地望向十三,美丽的双眸中雾气迷朦。
“十三弟……”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禛亦朝十三投去希冀的目光。
被许多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十三淡定的脸上出现了些裂痕,他的目光从我、胤禛、云飞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留在馨儿的脸上,慢慢地,他眼中现出歉意与丝丝柔情,“我,尽力吧。”
只是尽力?“怡亲王,不能只是尽力,你必须好好地活下去,这是圣旨。”我加重语气说,然后转向胤禛,问:“是吧,皇上?”
胤禛点头,“对,十三弟,你可不能辜负朕的期望。”
“是,皇上。”十三被迫无奈,唯有应允。
回到秋苑,我问云飞,“十三的病是不是真的没治了?”
“没有一个大夫会这样说自己的病人,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云飞冷静地说。
“你有几分把握?”胤禛问。
“没有。”云飞直言。
胤禛顿时失望万分。
“这么说,如今只能靠他自己的努力了。”我开始理智地思考,“云飞,你们现在是住在云南吧。”
“是。”云飞答。
“你想干什么?”胤禛问。毕竟在一起久了,我的心思都瞒不过他。
“我想让云飞把十三带到云南去。”我说。
胤禛和云飞一起诧异地看着我。
“不行。十三弟身患重症,不能去那种偏远的山区,宫中有各种灵药,让云飞留下就行。”胤禛强烈反对。
“胤禛,你听我说。”我缓缓地分析,“现在不是药的问题,御医已束手无策,而你也见了,十三并无多大的求生欲望。他这病,一半是因旧患恶化,一半,是因国事操劳,心力交悴。若是给他换个环境,让他可以静心休养,这对他的病也有好处。”
“那也不用去云南那么远。”
“正因为那里够远才要去,一来不容易让他知道朝中的烦事,二来有云飞乐乐陪他,三来云南山清水秀,盛产药材,云飞的师傅也在,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治疗他的办法。”更主要的理由是,我要让他见一些人,或许,见到他们,能解开十三心中的结,让他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胤禛久久不语。
“你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我问他。
胤禛颓然地塌下肩,连日的操劳与担忧已让他筋疲力尽。“你们和十三弟商量吧。”他喟然长叹,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秋苑。
“额娘,十三叔若是去了云南,那些,怎么办?”云飞慎重地问。
“这正是我的主要目的,十三之所以没有求生的欲望,轻贱自己的身体,除了旧患之外,我觉得更主要的是他心结未解,内心的煎熬和自责才是他放弃的原因。也许,到了那里,他会得到解脱。”
“若是被皇上知道……”
我也不明白,他们住在一起,以胤禛对乐乐的关心,他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他真的那么放心云飞?还是因为国事繁忙而疏忽了?或者,他根本就是睁只眼闭只眼?
“你确定他没派人跟着你们?”
“应该没有。我带着乐乐在全国各地游玩了近两年才到云南定居,一路上没发现有人跟踪。我们如今居住的地方地处偏僻,当地的官员品阶低微,没有上京面圣的资格,与京中大臣亦无来往。皇上只是下了密旨给他们,并未派出暗士。且当地民风淳朴、热情好客,有个人更是善结民心,无人起疑。”
我稍稍放心。其实,胤禛的暗士现在都归十六直接管辖,要瞒他,并不难。
善结民心?是八阿哥。他那么个温和的谦谦公子,当然惹人喜欢。不知有没有女子为他倾心?若是有,那个醋坛子又要打翻了。还有那个招蜂引蝶的人,听说那里的少数民族女子大胆热情,没闹出什么风流韵事?
“那么,我们只要阻止皇上派人跟随十三同去就可以了?”
“没错。”
“这个容易。”要他不派人跟着,不难。“对了,他们都还好吗?为什么不顺便把乐乐带回来?”
“回来得急,乐乐跟不上,所以没带她。”说到乐乐,云飞酷酷的脸上总算有些表情,“他们都很好。”
很好?那就好。“他们开心吗?”
“只是都惦记着您。”云飞眼中带笑。
惦记?我心中涌起阵阵甜蜜,他们没忘了我啊。
和十三商量了一下,软硬兼施,他不得不同意去云南,不出所料,馨儿也要跟着去,真是同命鸳鸯。
胤禛本欲派几名太医、侍卫跟着,但我跟他说为了让十三彻底远离俗事,安心养病,不能派人跟着,反正也没用。而且,怡亲王离京的消息要保密,越低调越好。胤禛知道我一向和十三要好,当然不会怀疑我别有所图,全依了我。
云飞回来后的第八天,一辆不起眼的青蓬马车载着十三、馨儿绝尘而去……
ˇ惊吓ˇ
等待的日子真是难熬,冬去春来,春逝夏又至,在云飞十天一报的书信中,只知道十三的病没有继续恶化,但不知是事实如此还是云飞过于谨慎,一直没有十三好转的消息。
胤禛失去了十三这个得力助手,更加忙得焦头烂额,幸而有弘历可以帮忙。他越来越器重弘历,弘历也不负所望,把胤禛交给的任务都办得妥妥当当的。而弘昼,还是继续当他的懒散阿哥。两相比较,明眼人都知道下一任皇帝会是谁了。
听说钮祜禄·福雅现在风光得很,后宫中争宠无望的后妃们一个个都争着巴结她,不过,她很聪明,没有得意忘形,对皇后是恭恭敬敬,不逾雷池半步,对我这个贵妃亦是谦恭有加,赢得一片好评。皇后虽然无子,但胤禛给了她尊重和权力,所以,没人会笨得想去挑战她的权威。皇后、福雅和我,我们三人颇有三足鼎立之势。
不过,我这“足”没人抱,因为我比弘昼还懒散,对后宫的事务是甩手不管,巴结我无没点用处,因此,没人来骚扰我,我也落得清静。
背倚着婀娜的柳树,阵阵清凉的微风迎面吹拂,青翠的柳枝纤纤长长,垂到湖面,满湖的碧绿里,几只蜻蜓在含苞的小荷上飞来飞去,偶尔有只小青蛙跳到荷叶上,东张张西望望,又扑通一声跳下水,激起圈圈水纹……
“主子。”五儿匆匆走来,边走边叫。
“什么事?”我懒懒地抬头,问。
“公主和额附回来了。”五儿眉开眼笑。
乐乐和云飞?我大喜,从毯子上跳起,“他们回来了?人呢?”
“公主说他们去叩见了皇上一会就过来。”
没良心的臭丫头,回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去找她阿玛。“他们现在在哪?”我可没耐心等。
“书房。”
书房?我抬脚就要走。
“主子……”五儿神色犹豫。
“还有事?”
“怡亲王福晋也回来了。”
怡亲王福晋?“怡亲王呢?”
“只有福晋一个人回来。”
一个人?十三呢?我有种不安的感觉,“她也在书房吗?”
“是。”
我撩起裙角就跑。
到了书房门口,里面静静的,馨儿瘦弱的身躯立在房中间,分外的孤寂,乐乐和云飞站在旁边,神情肃然,而胤禛,满面死灰地坐地椅子上,双目失神。
“皇上?”我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惴惴不安地叫。
他幽黑的双眸转向我,那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他木然地看着我,没有焦点,仿佛透过我看向遥远的没有终点的地方。
“皇上?”我提高了音量。
他眨了眨眼,说:“十三弟走了。”他的声音如同被刮花的唱片,变调、刺耳。
十三,走了?像有把冰冷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入心脏,我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
“爷临终前让臣妾谢皇上和娘娘的隆恩,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很开心。”馨儿的声调平淡无波,不像是在转达自己爱人的遗言,像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关,最平常不过的琐碎小事。我努力地想从她脸上找出真相,但她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不悲、不哀、不伤、不痛,像尊无心的雕像。
我转向云飞,“十三爷真的……”
云飞愧疚地点头,转过脸,不再看我。
云飞从不说谎,这么说……“他在哪?”像是有人掐着我的喉咙,我艰难地问。
“已运回亲王府。”馨儿答。
运回?好恐怖的词,我手足发冷,“我想,见他。”
“爷说他因病重,面目全非,恐皇上娘娘看了伤心,不如不见。棺木已封,臣妾恳求皇上和娘娘不要打扰他的亡魂。”馨儿一字一字干硬地说。
面目全非?他去得很痛苦?又是一阵锥心的痛。
“他,还说了什么?”胤禛不再失神,但眼中近乎窒息的恸痛令人心惊胆颤。
“爷还说,不能再为皇上效力,有负皇恩,请皇上不要责怪,若有来生,愿再与皇上为兄弟,以报皇上娘娘隆恩。”
隆恩?这算什么隆恩?他已经用生命来报了,还要怎样?
我不记得馨儿是怎么离开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秋苑的,当五儿紧张地拿着块湿帕子对着我说话时,我只看到她的嘴一张一合的,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奇怪,四周怎么这么安静?安静得连心跳声都听得见,咚、咚、咚,这是生命的声音,多美妙的声音啊……
“额娘,额娘,你醒醒,你醒醒。”
左手心传来一阵刺痛,痛得我几乎要流泪。唔?为什么脸上凉凉的,我不会真的哭了吧。我低头看左手,没受伤,不过,有两只纤细白皙的手把我的手紧紧握在掌中,手的主人正蹲在我脚边,仰着头叫我额娘。
“乐乐?”我不确定地叫,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额娘,您别吓我。”
真的是乐乐,我的女儿,为什么她眼睛红红的?还那么焦急?
“额娘,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叫。
对不起什么?
“额娘,您先别急,听我说,十三叔……”
十三叔?对了,十三走了,不在了,他们回来就是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的。
“没死。额娘,十三叔没死。”乐乐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
我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十三叔没事,他还好好的。”乐乐再次重申。
“没死?真的?”我不知该惊,还是该喜,该哭,还是该笑。
“是真的。”乐乐猛点头。
“为什么要说他死了?”我不知道别人大悲大喜过后会怎样,我只感觉像做了场梦,一场可怕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