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都是忍了下来,他们有好几天的时间没有联系了。中午她特地去电信局查那个电话号码,只查到此号码是用公用电话,一无所获。
    邓牧华颇担心她,说:“怎么休息了七天,你反而萎靡不振?一副印堂发黑的样子,最近小心啊。”
    之璐瞪眼,“印堂发黑?你可不要乌鸦嘴啊。”
    说归说,下班后她还是咬咬牙去了青山酒吧。跟她想象中截然不同,青山酒吧规模很大,环境亦相当舒适,装饰极具多伦多风情,价格偏贵,但也能够接受。她去的时间还早,刚刚开门不久,客人也不多。之璐挑了个不错的位子坐下,点了杯酒,慢慢地喝。如果可能,她想看书,可惜光线实在太过微弱,两人近在咫尺也未必看得清楚对方的脸。
    人一旦多起来,最初的恐惧感荡然无存。灯光黯淡,人影交错,酒气蔓延,梳着怪异头发的歌手旁若无人地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喧哗声四起,酒吧音箱流出高亢的曲子,人群沦为黑暗的轮廓。
    有人拍了拍她,“我可以不可以坐这里?”
    之璐仰脸一看,诧异道:“李总,怎么是你?”
    李凡身边自然是不缺美女的,这次也不例外,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二人身体贴合得毫无缝隙,看着就令人脸热。李凡却也不觉得尴尬,让身边的女孩先走,在之璐对面的位子落座,服务生立刻过来。
    李凡熟络地问她:“怎么你一个人?”
    “我约了人。”之璐说。
    “什么人?”
    想一想,之璐说:“很重要的人。”
    服务生用托盘送酒过来,李凡递了一杯给之璐。酒虽不烈,但很是辛辣,之璐喝第一口的时候,居然被呛了一下,连连咳嗽。
    李凡拍拍她的背,递过餐巾纸。
    之璐喘息初定后,说:“你怎么又在这里?”
    他说:“这酒吧是我朋友开的,来捧场。”
    之璐“噢”了一声,心思转到另一件事上,问他:“你知道庄华死了吗?跟许大姐一样。”
    李凡本来还神采飞扬的脸上顿时黯淡了几分,“知道,警察来找我过,没查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情,公司上下都人心惶惶,我也一样,不过,希望只是巧合,”他摇头,“活着,真不容易。”
    怎么算,李凡跟这件事情都脱不开关系。可鲁建中说过他调查过他,他配合得很,就目前而言,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他跟这两桩谋杀案有关,他毫无可疑,只能说他认识两个死者并且是他们的老板而已。
    说不了两句话,那个陪同李凡一起来的年轻女孩子过来叫他,之璐目送二人离开,看着他们从各种各样打扮的男男女女身边经过。有人嬉戏,有人调笑,有人拥抱,空气里弥漫着世俗的味道,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酒杯的光泽宛如一只只迷人的眼睛微微闪动,所谓红尘万丈,不过如此啊。
    第42节:第九章 入彀(3)
    感觉到怀里的手机在震动,她取出来,看到有短信,只有几个字:“到二十五号包厢。”
    她问了服务员,准确地找到了房间,进去前,下意识地抓紧了挎包,伸手在包里摸了摸,意外地发现,那把水果刀并不在自己的挎包里。走廊幽暗,空无一人,尽头处才有红色的壁灯。她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攥在手里的录音笔,这才拉开房门。
    屋子里没有光。随着房门缓缓被拉开,起初露出了黑色的一条线,后来扩展,再扩展,房门半开,屋内一片黑暗,事物皆不可见。
    空气中有股味道,湿湿的,冰凉的,无处不在。她吓得冷汗淋漓,依然强自镇定,说:“有人在吗?我来了。”说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跨了一步,因为害怕,她没有关门。
    在屋内走了几步,此时才察觉到那股湿漉漉的味道是什么,仿佛是血腥味,是她在杨里家里闻到的那股味道。之璐被这个想法一惊,木头般矗立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其实心里复杂极了,跟那晚的情形何其相似,她怎么总是记不住,一个人孤身犯险,说到底,还是那股无所顾忌的念头作祟。
    许久后,再次扬声问了一句:“有人吗?”
    灯应声而开。
    之璐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不是没有见过死相惨烈的死人,可无论见过多少次,此刻她面前这一幕,都不及她看到死人那么震惊。不,不是死人,五步之外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扶着壁柜站着,面露惊恐,正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此人的小腹上插着一把锐利的尖刀,他一只手扶着刀,一只手指着她,大吼:“你居然要杀我!你这个女人,居然要杀我!”
    什么?我要杀他?
    大脑一时短路,之璐短暂地一怔,旁边的包厢门打开了,一个女子探头出来,瞥到这一幕,惨叫了一声:“有人杀人了!”
    很快的,服务员应声赶到,走廊里的包厢门陆续应声打开。
    之璐站在原地,太多的信息拥来,她一时无法消化,只知道,世界的一切,就像排成长队的多米诺骨牌似的,顺次倒下。
    来过公安局那么多次,可第一次被当作嫌疑犯押送进来。那几名警察很给面子地没给她戴上手铐,可她觉得自己受到的待遇,已经和凶手所差无几。
    离开酒吧的时候,半条街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少不了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说这么漂亮的姑娘,想不到心肠那么歹毒,居然杀人,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她在审讯室兀自微笑起来。还是划算的,她杀人,总比她被杀比较好。
    不知道在里面等了多久,门终于被打开。几名警察进屋,都是她认识的,为首的就是鲁建中。房间很小,没有钟,连窗户也没有,除了一张桌子,数把椅子,别无所有。她头顶悬着一盏白炽灯,在惨白的灯光的映照下,她发觉自己双手的脸色也是惨白的。
    鲁建中坐下,看着她半晌。她也坦然地看回去,脸上的笑意似乎都未退却。
    很快,鲁建中对那两名作笔录的警察点头,终于开始问话:“你的名字?”
    “钟之璐。”
    “职业?”
    “南方文艺杂志社编辑。”
    “复述一下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一句一句地问,她一句一句地回答,准确清晰。
    “今天晚上为什么去青山酒吧?”
    “昨天晚上有人给我打电话,说可以把害死许大姐的那份文件给我,要求是我一个人去,我就去了。你们可以去查通话记录。”
    鲁建中目光一闪,沉声:“这件事,还告诉过别人没有?”
    “没有。”
    “为什么?”
    之璐侧头,淡淡地说:“做记者时,习惯了。经常接到爆料的线索,一个人也就去了,也并不觉得单刀赴会很可怕。而且那个地方是酒吧,人也多……根本没想到,那个人是针对我。”
    鲁建中眉头一紧,想说什么又顿住了,取出一叠照片在桌子上摊开,说:“这把刀你认不认识?”
    之璐看了一眼,说不诧异根本不可能,呆了呆后才点头,“是我的刀。我一直放在包里,准备防身。可今天才发现,不见了。”
    “怎么不见的?”
    “不知道,我没有印象。”
    “你确定是你的刀?”
    这的确是个不能回避而且相当重要的问题,之璐迟疑了很久,才点头,“应该是,这种花纹,没有错,和我家的刀具是一套。”
    “那名男子叫章德,是庄华的朋友。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没有?”
    “完全没有。”
    “章德现在正在做手术,在手术前,咬定你要杀他,还说他认识你。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
    之璐苦笑,“我都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他?”
    鲁建中眼睛霍然一亮,缓缓伸出手,说:“把你的包给我。”
    之璐虽然纳罕,但还是把挎包递过去。本来做笔录的两位警察也过来,围在桌前,看着鲁建中一样一样地把包里东西拿出来。起初都平淡无奇,一本《世界文化史》,几支笔,一个小小的笔记本,一个小巧的化妆盒,一把木梳,两包纸巾,最后是一个折叠的信封,鼓鼓囊囊的。鲁建中把信封展开,倒出来一叠折叠得很厉害的纸,然后把那叠纸展开,抹平。
    之璐终于觉得不对,她的挎包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信封?
    她惊讶,可几位警察比她还要惊异,尤其是鲁建中,脸色都变青,看她的时候,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鲁建中重重把那叠纸拍在之璐的面前,眸子里仿佛能冒出火苗,他们对视了足够久的时间,他终于开口,说:“据章德的口供,他说,你看到了这份文件,因此,对他起了杀心。”
    第43节:第九章 入彀(4)
    她低头,看着鲁建中的手从纸上挪开。因为没了外力的作用,那叠纸的边角顺着折叠的痕迹再次蜷缩起来,皱巴巴地朝一个方向聚拢,如果说纸也有表情,那么,那缓缓的动作绝对算得上是嘲笑和讥讽,像是给一屋子的人看脸色。
    那瞬间的感觉,根本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就算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就算那个男人指控她持凶杀人,她都没有现在这种感受。她觉得荒谬,茫然,匪夷所思。她一页页地翻看那几页纸,经济学名词和冰冷的数字轮番跳入眼眶,放下那份文件的时候,四肢彻底冰冷,大脑像断电似的一片空白,那种冰冷和绝望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
    可是看在外人眼底,却是冷静和处变不惊。她的平静,换个场景下,绝对是令人称道的优秀品质。世界崩坏于前依然面不改色,淡漠处之,真是大家气度。可惜这是在审讯室里,不是在别的地方,她的默然只能透露出两个讯号,一是太震惊,大脑僵化,什么都不会做了;二是,默认。
    之璐看着他们,只问:“是不是真的?”
    没有人能给她明确的答复。
    从审讯室出来,她被押送到了拘留室。这个房间跟审讯室一样大小,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灯火如豆,相当阴冷。五月初的夜晚还是颇有凉意,但有得必有失,寒冷和寂寞对大脑的思考很有好处。
    之璐整夜整夜地思考。其中鲁建中来过一次,给她带来外衣和水。之璐看看他,微笑着道谢,她手有点抖,怎么都展不开那件外套,鲁建中把衣服给她披上,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两个人靠得很近,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那种姿态几近拥抱。
    他忽然开口,声音极低:“我知道不是你;但指纹检测结果刚刚出来,刀子上有你的指纹,动机,口供和物证都有。想翻案很难,但不论到什么地步,都不要认罪。”
    之璐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根本想不起为自己的处境担忧。她恍惚地听完,说:“麻烦你照顾一下小里。”顿一顿又说,“安业集团走私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刚刚打听过了,据说纪委已经决定成立专案组在调查,总会有个结果。”
    之璐艰难地咽下一口空气,喃喃自语:“这个事情,说到底,是为了对付我,还是叶仲锷,还是叶家?或者,一网打尽?”
    她的语气并不是在问他,因此鲁建中也没有回答。他略略低头,看到她头发漆黑,额角光滑,色泽宛如白玉,让人想吻上去,他呆了呆,一个瞬间,手心就蓄满了汗。他站不住,也不能再跟她待在一间房间里,迅速转身离开。
    好在已经失眠惯了,之璐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