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实话实说:“代沟。我看不懂你们这些孩子。”
    顾卓忽然微笑了一下,“他们是小孩子,你的确没有说错。”
    我拿不准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不说话。
    医院很快就到了。下车之后,顾卓去路边的花店买了很大一束百合,最贵的那种,包成了一大束拿在手里,有点沉。我吃惊,也深感惭愧。来了医院好几次了,却从来没想到过买鲜花送给林诩。
    林诩一个人待在病房里,还没睡,小桌子上放着本厚厚的书。看到我跟顾卓进了病房,她半晌后终于点点头,算是跟顾卓打了招呼。
    顾卓也点点头,表现出了极其罕见的客气和礼貌,把花放在一边,然后站到了离我们有点距离的窗台边,大概是不想打扰我们。
    我坐在床边陪林诩聊天,问她的今天的身体情况,问她看了什么书,她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阖上了眼睛。
    我一愣,顿时魂飞魄散,我慌慌张张地叫她的名字,要摁铃叫护士,大概是因为太紧张,手脚都在发抖,几次都没有摸到红色的摁键。
    顾卓迅速过来,俯身,精准地把食指和中指放到林诩的脖子上的动脉一探,又示意我看仪器上还算稳定的数字,说:“没事,她睡着了。”
    我腿软,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几乎路都走不动了。
    顾卓扶着我出了医院,我几乎虚脱,只好任他扶着,可哪怕这样,还是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没见过有人死在你面前?”他看我一眼,问我。
    “见过。”我说。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和刚刚的情况完全一样。
    那时候她也是这么坐着,我看着药水沿着透明的管子往下滑,奶奶忽然说,我想喝水,有水没有;我一边倒水一边跟她说话,她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音。我猛然转身,发疯地跑到病床前,那几只茶杯被我的衣角一带,哗啦啦地摔倒了地上,裂成了碎片。
    夜很深了,医院大门外的公路上很安静,时不时有车子飞驰而过。我有些心不在焉,神游物外,恍惚中听到顾卓在问我什么话,其实却听得不清楚,应付地“嗯嗯”了两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双手掰过我的脸正对他,问我说:“林诩跟你提起过我什么事没有?”
    “啊?”我傻眼了,摇头,“你说什么?”
    审视地看着我一会,他眉目展开,说:“那就好。”可是手还依然捧着我的脸,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在月光下他的肤色宛如温润白玉,一寸一寸地朝我凑过来,最后鼻尖相抵。
    第86节:第五章 毕业(5)
    我仰头看他,有点恍惚,“你想干什么?”
    他说:“文简,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多么爱你。我要你也爱我。”
    然后温软的唇贴到了我的唇上。
    实在不记得那天晚上怎么回去的了,只记得我失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课也是精神不济,在去医院的地铁上睡着了,坐到了终点站,然后不得不坐回来。
    林诩的情况并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昏迷着。我在她的床边坐了一个多小时,看着仪器上的数字一下一下地闪烁。离开医院后我没回学校,去附近的公园独自坐到夜深。天气那么热,我几乎中暑,顾卓给我打了几个电话,我没接,最后发短信给他,说,你别逼我,等我考完再说。
    那之后他没有再打电话。回去的时候没有意外地看到他在我的房间里,手里拿着本极厚的书在翻,他对我说:“我来告诉你答案。文简,你那么笨,不可能想明白。我绝不许你犹豫,绝不许你想着别人。”
    无法招架这种话,我选择听不到。我沉默片刻,把手里的报纸递过去,“过两天就要填志愿了。高考答案出来了,你看看,能得多少分?我怎么都做了你好几个月的老师,我想知道你到底学得怎么样了。”
    他看都没看报纸,仿佛随口说的:“我会填你的大学,计算机系。”
    我愣了,以他的成绩,怎么可能呢。他起码要考到六百二十分以上才有可能考上我们学校。莫非他这一年的进步这么大?忽然有了点成就感。说起来也不是不认识这样的人,高中时候班里有个姓陈的男生,哪怕到了高三的上学期成绩还一直是四五十名,平时玩得非常厉害;可最后一个学期成绩诡异的突飞猛进,高考的时候跟我一样的分数,考入了国内最好的三所大学之一。
    我并不是不相信顾卓的话,可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原来以为他这话有夸张的嫌疑,可是几天后才知道他确确实实填了我就读的大学,一群年轻人在电话里大笑,说,文老师你教得不错嘛,顾卓他学习爱情两不耽误。
    挂上手机,看到食堂门口正在募捐,还没过去就有人跟我招呼,仔细一看,原来是杜越远和他的同学。因为临近毕业,可是这届的建筑学院学生会班子还是要最后做点好事。他们在阳光低下暴晒着,大声号召着过往的同学们热心帮助,那么努力,不少人嗓子都哑了。我看着宣传单,才知道原来建筑学院的一个大二的女同学也于日前发现得了心脏病,需要数万元做心脏搭桥的手术。那个女孩子家里是农村的,根本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会发生很多事情。有人意气风发,就有人每况愈下,有人家产万贯,就有人落魄潦倒。生老病死,更是常态,就像林诩和这个女孩。
    我能力有限,把钱包拿出来看看,把里面一百多块钱都放进了红字黑字的募捐箱。
    杜越远对我点头一笑,说:“谢谢你。”他的脸布满汗珠,但更显出一种奋发向上的激情,充满激情,汗水就是青春的凭证。
    我想起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同样是一次募捐活动,林诩用信封装了一叠钱放进了捐款箱,具体是两千还是三千,我不知道。
    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阮擅凑过来,拿手在我面前晃晃,“晚上我们要出去吃散伙饭,你也一起来吧。越远还有两个星期就去美国了。”
    就要走了?要走了?我回神,听到杜越远说:“来吧。都是你认识的。”
    我想那时候我一定是给太阳晒得昏了头,我看到杜越远微笑的脸庞,仿佛有鬼神驱使,答应了下来。
    答应之后心底就开始后悔,去了之后更后悔。六七个男生大部分都带着女朋友,我跟杜越远坐在一起,有点不伦不类。起初是有点尴尬,不过到后来大家都喝多了,也没人在意了。痛哭的没有,感慨的居多,拍着桌子说,怎么大学就这么过去了呢?
    杜越远虽然也醉了,但风度是最好的一个,微笑着,不说什么话,眼睛里仿佛有星光闪烁。席间最常用的一句话就是,苟富贵,勿相忘。女生天生带着几分酒量,我的酒量算是女生中不错的,可最后也有点晕了,倒也未必真醉,可是就想撒酒疯。我心里也清楚,这也是我平生最后一次说这种话了。
    于是我就举着杯子跟杜越远干杯,笑嘻嘻地说:“杜越远,我也是这句话。苟富贵,勿相忘啊。这句话传了两千年,是有道理的。等你学成归来,成了知名建筑师,而我还在研究所里做我的穷老师的时候,跟你借钱可不许拒绝啊,也不许说什么我可不认识你这样的话啊。”
    杜越远举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看着我微笑说:“文简,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我笑:“那就好。”
    于是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醉醺醺地互相搀扶着走出饭店。天都黑尽了,远处路灯的光芒宛如星辰。
    分别的时候,杜越远看着我,青郁郁的头发搭在额前。他拥抱了我一下,轻轻说:“再见了啊,文简。你是我这辈子认识的最可爱的女孩子,永远都是。”
    我眼泪就下来了,情绪陡然失控,我说:“林诩呢?她是什么?”
    杜越远的眼角眉梢一下子就柔和起来,每一处都写着深情。那种神奇看得我看得我心碎。他指着心口说:“她是我这里。”
    我号啕大哭,紧紧抱住他不放。泪眼中看到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我,我还是不管不顾,眼泪打湿了他衣服的前襟。
    我说:“杜越远,杜越远,你不能走啊。”
    他一言不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声音哽咽,几乎句不成句,心里有块地方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我凄苦地说:“杜越远,你去看看林诩吧,去看看她吧。她虽然不说,我知道她很想见你。你不能走,你走了,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第87节:第六章 惊起(1)
    第六章 惊起
    我把病房指给杜越远,自己没进去。临走之前,我看到杜越远俯身凝视林诩,手贴在她的脸颊上,林诩没有睡觉,同样看着他,眼睫轻轻闪动了两下;四目相对,在任何一句话开口之前,杜越远的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落到林诩脸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其实那时候,我自己也花了眼,只觉得那泪水折射出了奇特的光芒。
    第二天是最后一门考试,我感觉考得很糟。倒是很早就做完了卷子,也不检查,坐在原位发呆。很多同学今明两天都要回去了,我忽然后悔为什么不定火车票。回去待两个月再回来,什么事情都可以不再想,不再问。
    考完试后不久,顾卓打电话来,随口说了他的高考分数,我真是震惊。那样的分数上我们学校应该不成问题,加上他家里的关系,大概想进哪个专业就可以进哪个专业。那瞬间真是百感交集。当老师的确有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我体会到一种丰收的快乐。没错,顾卓天生聪明,但我这个当老师的无论如何都是有功劳的。
    下一秒钟就难以高兴了。如果顾卓真的考进我们学校,我大四这一年怎么才能熬过去?前途灰暗,简直不能想象。发愣的时候听到他说:“我过去接你。”
    电话那头隐约有年轻的说笑声,我实在不想见他和他那些跟我完全无法交流的朋友同学,当即拒绝:“不,我不去。”
    顾卓停了停,我又说:“我答应了林诩去看她。”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挂了电话,去了医院。
    估计杜越远前一个晚上整晚都没有离开。林诩今天看起来有精神多了,她靠床坐着,杜越远坐在床边的有后背的椅子上,正在读一本书。不过一个晚上,他的确憔悴了,毫无疑问,昨天晚上他压根没有睡,没有人睡得着。
    林诩忽然开口:“越远,不要念了。你走吧——”
    “那我们说说以前的事情吧,”杜越远放下书,微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上高一,那时候我都高三了。我们在一个操场上体育课。我觉得你不喜欢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的时候你总是马上回教室去或者去图书馆。你可是真的喜欢读书,在图书馆能一坐就是一整天……我很想跟你搭话,第一次是故意掉了东西,你捡起来还给我;第二次是在图书馆,我们拿了同一本书……”
    林诩沉默着。
    “我记得是高中阶段最后一次体育课下课的时候,你们班的人一哄而散全走了,就你一个人走得很慢,然后你就昏倒了,时是六月份,天气很热,我以为你是中暑,背着你一路小跑到了医疗室,”杜越远顿了顿,“我现在才明白,你根本不是中暑,那是你心脏病发作,对吗?”
    我站在门口,看到林诩缓缓闭上眼睛,扭了头不再看他。
    我调整了一下表情,微笑着走进病房,跟他们招呼。顿时感觉回到了最初。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我们三人之间曾经存在过的那种平和。并非我的错觉,我们之前的确没有尴尬,也没有某种刻意的随和,仿佛朋友就该是这样的。
    杜越远合上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