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坐起来,在幽暗的光线里,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喜欢我穿裙子,长到脚踝的裙子。我也试着不再常年地穿裤子,开始穿他为我选的裙子。他看我的眼神,让我依稀地觉得,他把我当成了夏小淼,他在我的身上寻找着夏小淼的影子,就像我在美宁的身上,会寻找这样的气息一样。
    我总是告戒自己,不要介意。毕竟,她是他厚重的初恋,用了六年的时光才让自己缓了过来。
    可是我的心,总在夜里涩涩的。
    妈妈有到北京来看过我,我带了沈青禾去。
    妈妈看到他的时候,很满意。我知道的,所有的长辈对沈青禾都会满意的,他这样的柔顺,笑容安好。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在爸爸妈妈的身边,心里充满了愧疚。在他们看来,我也是独立的女孩,不管到哪里,都是让人放心的。她告诉我,以前的旧房子有人来问,很长时间没有住人,想要卖掉了。本来那房子是爸爸妈妈分手时说好留给我的,所以想要问问我的意见,如果卖了,可以重新买新的房。
    我想还是把那房子留下吧,即使破败了,但那里也有着我美好的回忆,关于青春里所有的回忆。我不舍得。
    那些朝颜花亦没有再开过。那些坐在矮墙上,坐在繁盛的朝颜花里的情景只能在回忆里看到了。
    妈妈离开北京的时候说,夕颜,如果在外面受了委屈,记得你还有家。
    我在妈妈的这句话里,落下泪来。
    已经把自己打磨得滴水不漏了,即使情绪再糟糕,也只是抿着嘴,独处着。不会去抱怨,不会去诉苦,不会拿自己的情绪去影响别人。
    我总是,小心翼翼,这样别扭的性格,大约一辈子也改不了了。
    北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病了。
    总是恶心,反胃,瞌睡,怎么睡也睡不足,庸懒极了。
    美宁在浴室门口探究地看着我,半晌后说,你不会是有了吧?
    有了什么?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就明白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复杂。
    也许我的身体里正孕育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会受到祝福吗?我有足够的承受能力,来负担一个孩子的成长吗?而我,仿佛才从孩子的角色里走了出来,我能适应去做一个母亲吗?
    太快了,这样的发展快得让我有些适应不了。又是怕的,怕自己做不好。
    还有一些,柔软的天性在身体里萌生了出来。
    沈青禾回来的时候,美宁就欢喜地蹦了过去,你要做爸爸了哦!赶紧准备钻戒求婚吧!
    他的身体好象被震住了,停在了那里,然后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有了?
    我摆手,有些羞涩,没有,还没有确定。
    沈青禾的脸上带着一些如释重负,他把外套挂上衣帽架上。我看出了他的慌乱,他挂了几次才挂上,脸上带着勉强的笑容。
    他僵硬地说,先去看看医生确定一下吧。
    美宁不满地说,你怎么是这样的反应?不管有没有确定,但应该高兴一些。
    我转过身,去了厨房。端汤的时候,我的手被烫了一下,很疼。我把手放到水笼头下冲了冲。
    水“哗哗”地流着,我想,如果真的有了孩子,这个孩子是不被沈青禾喜欢的。
    夜里,他不停地辗转,我知道,他带着心事,而我,也带着心事。
    我们中间,被拢了一团的被子,小心而谨慎地拉开了一个距离。
    第二天,沈青禾没有去公司,直接带我去了医院。
    检查的结果证实了,孩子已经一个多月。
    拿着单子的时候,我的身体很灰,沈青禾说的第一句话是,打掉他。
    他的眼里是陌生的冷酷,他那样干脆而迫不及待地想要抛弃这个孩子,他的孩子。我不明白,他不是说过爱我吗?但是我怎么会感觉到这么多的疏离呢?怎么突然觉得无法相信他说的话了呢?
    不是说过爱我吗?却在梦里总是喊着夏小淼的名字。
    不是说过爱我吗?却要把我打扮成夏小淼的样子。
    那样信赖的他,突然让我有了质疑,是爱的吗?这个孩子的突然出现好像一块试金石一样,让我对自己的决定有了怀疑。
    我是对的吗?不想伤害沈青禾所以选择在一起。这样的决定对我来说,是正确的吗?
    我已经不确定了。
    这让我,很不安。
    2.身体里有什么在迅速的流失
    美宁急着知道结果,打了电话来追问。
    知道结果后,她在电话那边欢呼,开心不已,嚷着要去买孩子的衣服。
    她说,再等7个月,是明年初夏的时候孩子就出生了……不过你们得先把婚礼举行了。
    她没有感觉到我低落的情绪,我,并不如她一样的欢喜。
    是在知道这个孩子存的时候,我身体里柔软的母爱涌动了出来。我想要这个孩子,不舍去伤害他。也许这个孩子会让我和沈青禾的关系,能更加缓解一些?
    下班的时候,我在小区的门口看见沈青禾了。他坐在车里,若有所思。
    在家门口也不愿意回家,是因为房间里有我,还是因为不想看见怀了他孩子的我?
    我抿了抿嘴唇,压住心里酸楚的感觉,笑着走过去,你回来了?
    看见我,他有些失神,然后拉开车门,走了下来。
    刚到。他说。
    是在吃饭的时候,沈青禾说了,你考虑得怎样?这个孩子……打掉吧。我们……我们刚刚在一起……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我放下碗筷,直视他。
    我想要这个孩子,这是你的孩子。我说。
    我不想要,你必须打掉。他突然地提高了声音,变得冷漠和尖锐。
    为什么?
    总之打掉他。他不再理我,摔下这句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间。整晚没有出来。
    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冷战。
    我突然觉得我不了解沈青禾了,不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变得很陌生,不再是六年前我所熟悉的沈青禾了,他心里有着心事,阴郁,沉默。
    即使在众人面前,他在微笑,但笑容,已经不再真实了。
    连着几天,沈青禾都是很晚回家,然后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他用这样无声的方式抗议着我,我在夜里辗转。
    我觉得自己好像走得更远了,离17岁的距离。
    下班的时候,在杂志社门口看见了顾堇修。
    隆冬的北京,寒流不断。
    我迎着风口过去,硬朗的感觉,在脸上,刮得生疼。
    他有些踌躇地看着,知道不该来见你……但是,恭喜你!
    空气里有很多粉碎气息,我努力地笑了笑,谢谢。
    是美宁告诉他的吧。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是不被期待的,而我和沈青禾,正因为这个孩子而冷战着。我想用这个孩子来缓解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破灭了,而我,到底要怎样做?
    看着我的手时,他说,你总是不记得戴手套,多冷呀!
    我垂下眼去,说,走了。
    我送你……可以吗?送你到楼下我就走,下过雪的路面太滑了,我怕你摔倒……你知道的,你总是不会走这样的路,摔……他突然地停了下来。
    我们都想起来在雪地里他背着我前行的情景了,而那一次,顾堇修发着高烧,把我送到家门口就晕了过去。
    我不会再让自己摔倒的。我生硬地拒绝。
    我知道他在我的身后,一直望着我的背影。我凛冽着内心的情绪,一步,一步地离开了。
    我已经不再是17岁了,即使摔倒,我也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如果被他搀扶,我会想依赖的,会不想放手。
    到家的时候,沈青禾已经先回来了。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我笑着迎了上去,马上就做饭,很快就好。
    你今天见谁了?他冷冷地盯着我。
    我诧异地看着他,有些不明白。
    见他了?是去见他了吗?他很激动,脸变得很陌生。
    谁?我说。
    “啪”的一声,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在我脸上掴了过来。
    我整个人懵掉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沈青禾会打我。可是这一个耳光这么真实地开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以后不许单独见他!他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
    我想他说的人是顾堇修了,是下班的时候到杂志社门口接我,然后看到了吗?这样的误会总是会发生,以前夏小淼误会了,而现在,又让沈青禾误会。
    我试着抱住他,我说,顾堇修只是来祝贺的,知道我有了孩子……
    沈青禾使劲地推了我一把,我的身体撞到了茶几上,手哗啦地扫过去,杯子不小心被拂到了地上,碎开了。
    我挣扎着站起来,走近他。我的心里,有个念头,我不能让他误会,不能让他带着误会。
    太害怕被误会了。这样的恐惧让我忘记了刚才被掴过一个耳光。
    我和顾堇修什么也没有……真的,你要相信我……我恳切地说,抱住他想要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
    他狂燥地捏住了我的胳膊,像要把我的骨头都捏碎了。
    疼。我哀求地看着他。
    他使劲地晃动着我,很多的疼,在身上,心里,搅着。眼泪滑落了下来。
    之前我们不是很好吗?我们互相照顾,彼此依赖。可是这个孩子来到后,一切都变了,他变得如此的陌生,冷漠。
    沈青禾,你听我说,我和他,什么事也没有。我哽咽。
    他抬起手来,在我的脸上再扇了过来。很清脆,很响亮,很疼痛……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上次车祸你昏迷的时候,你喊的名字是他,是顾堇修!说什么喜欢我?都是骗人的话,你以为我相信你吗?林夕颜,我早知道你喜欢的人顾堇修了,而他,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我在他的歇斯底里,潸然泪下。
    而他却暴跳如雷,开始往我的身上砸下更多的拳头。我哭喊着,沈青禾,沈青禾。
    他不再是翠微街温暖的少年,不再是背着醉酒的我回家的温暖少年。六年的时光真的太长了,改变了许多,太多,让我一下完全的接受不了,完全地被震懵了。
    我只是绝望地看着他,看着陌生的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我喜欢着顾堇修还要走近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和我在一起后变化会如此的巨大。这样的落差让我完全地接受不了。这是现实吗?还是我在一场噩梦里,醒不过来。
    可是那么多的疼,狰狞地明晰,我无法欺骗自己这不是现实。
    我看着他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