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应该换车了。
通常来说,摄像头会保存一个月的信息,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九十多个摄像头足足五天的视频资料对我的两台电脑来说,是不小的数据,我调出图像处理软件和分析软件,设定好流程,开始分析视频。
视频分析估摸要一个小时。
我输入代码,多么希望自己的预感是准的。
我的手机响起,是沈钦言打给我的,“我回来了,过来吃饭。”
他最近忙着电影首映宣传,不像以前那样能给我做饭,每天都是在三元打包的晚饭,他已经热好了。
我缓慢地往嘴里塞食物,有些走神。
“外卖的味道总是差一些。”沈钦言给我盛了汤,“等我忙完了就好。”
“哦,我不是觉得味道差。”我摇头,“我只是……”
“只是什么?”沈钦言一副静等下文的样子。
“这周我太忙了,所以可能没时间关心你,”我咬着盾看他,“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事情?”
“为什么这么问?”
我将今天白天见到林晋修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嘴唇闭得紧紧的,表情也黯淡下来,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现在很了解他了,知道这是他不想说话时候的表现,他的心里一定不太平静。我心跳也很快。
“我想也瞒不住了,”他说,“你总是要知道的。”
我被他吓了好大一跳,“怎么?”
他简短地说:“我认识姚瑶,她是我继父的女儿。”说话时他拧起眉头,那是他不喜欢某个话题时惯用的表情。
“嗯……啊?啊!”我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他和安露都很善于用简短的话语说出爆炸性的消息。
这几天我已经把沈钦言和姚瑶的关系翻来覆去想过许多次,什么糟糕的情节都想过了,故事脑补了好几个版本,譬如旧情人、暗恋者、跟踪狂……惊悚悬疑狗血要什么有什么,就是没猜到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沈钦言停住了话语,似乎在等我消化掉这个事实。
“上次在你大哥面前说了不认识姚瑶,我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因为‘姚瑶’不是一个很稀奇的名字。整个静海市这么大,两三千万人口,我半点没有想到姚瑶和你大哥是情侣。”
“这是真的。”
“后来问了你一些信息,我心里就有数了,大概你大哥的女朋友十有八九就是她,”沈钦言沉声道,“游泳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你这件事情。结果拖到了现在,还要你来问我。”
我犹犹豫豫问他:“那……姚伯母就是你的母亲了?”
“对。”他顿了顿。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看,再想一想姚伯母安静美丽的容颜——难怪沈钦言那么俊美。
“你们母子俩很像……”
他一惊,“你见过我母亲了?”
“是啊,和大哥吃饭的时候偶然遇见他们一家三口——”我的声音戛然而止,怎么想都觉得一家三口这个表述非常奇怪,好像硬生生把沈钦言从那个家庭分割了一样。
“没关系,”沈钦言握了握我的手,用平稳的语气说,“我早和他们没有来往了。我之前犹豫着是否告诉你我和姚瑶的关系,也是因为我和她关系糟糕透顶。”
我安静地听着,最开始的惊讶之后,大脑中迅速回放着之前的种种细节,只觉得以前的种种线索串了起来。
沈钦言说过他的继父是法官,姚姐姐的父亲也是。
第一次和沈钦言在片场相见的时候,他对电话那头的人严厉地说“别找我”。
姚瑶房间里那么多沈钦言的相关报纸杂志,也是因为她一直在关注他。
站在白莎道15号门口举棋不定的姚瑶以及冲着她咆哮的哈利。
“我六七岁的时候,妈妈嫁给姚瑶的父亲,那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从最开始,我们都觉得对方的存在是多余的,这种情绪很容易出现在新家庭中,但假以时日,厌烦的情绪都会化解,不过我和姚瑶不属于此类。年龄大了,对对方的厌恶也逐渐加剧,作弄、谩骂、讥讽、嘲笑、冷漠……后来我离家后,十多年再也没见过她。”
我小声说:“难以想象……”
假如世界是一架巨大机器,那这台机器一定出了问题,比如螺丝掉了,电容烧坏,电阻过热——内敛稳重的沈钦言,美丽成熟的姚姐姐,两个人平时对我和大哥言笑晏晏,温柔亲切,居然曾闹得这么不可开交过。
他起身踱了几步,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今年年初她坚持不懈地开始联系我,我置之不理,她居然找到我家。”
我小声嘀咕,“这不就和跟踪狂一样吗……”
沈钦言愣了一下,扶住了额头,“对的。可我还没办法报警,不胜其扰。恰好南姐介绍了白莎道的房子,我非常喜欢这里,马上付了款,搬到了这里。”
为了躲避姚瑶而买了栋房子,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
看来他和姚瑶的积怨还真是……深得很。
“姚姐姐找你做什么?”
“她想找我谈当年的事情。”
我“哦”了一声,“可你不想见她?”
沈钦言表情一滞,三秒钟后点了点头。
我忽然想起姚瑶和大哥分手的事情——莫非是因为她知道我的男朋友是沈钦言?不,不可能,大哥都不知道,她不可能知道的。但大哥曾经肯定地说过,姚瑶有很重的心事,是不是也和沈钦言一样,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试探地问他:“那,你不能和姚姐姐化解恩怨吗?我是说,你们当时还是孩子啊,会吵架闹矛盾也是正常,但你们到底是兄妹啊。我和我大哥再怎么闹,都还是兄妹。”
“化解?”
他不做声。
我有些失望,轻声说:“没可能吗?”
沈钦言在灯下站住,慢慢垂下眼睑,缓缓地说:“阿梨,我不想骗你。我和姚瑶,不论费多少时间,都不可能像你和你大哥这样手足情深。”我发现,他每次提到姚瑶的名字,都会下意识地皱眉。
“可是,事在人为啊。我当时对大哥也做过很糟糕的事情,他也原谅我了。”
沈钦言看着我,用斟酌的语气开口,“阿梨,我们和你们不一样。芥蒂一辈子都不可能消除。既然你大哥已经和她分手,我会当她是陌生人。”
其实大哥并未对姚瑶死心,完全放弃。。
我张口结舌,想说这句话却觉得自己被什么噎住了。沈钦言的情绪向来不多,除了姚瑶,我从没有见过他这么不留情面,甚至是厌恶地提起一个人。我想不到有什么仇恨,会让一对兄妹水火不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我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回了家。
刚刚的消息有些惊人,我觉得自己需要好一阵子才能完全消化。
我慢慢走到书房,在电脑椅上坐下。
电脑在我不在的时间获取了若干图片,都是黑色的suv,我一张张图片扫过去,锁定了一辆沃尔沃的suv。这辆车在五天里出现了三次,而且,每次都在沈钦言回家后二十分钟后,悄悄出现在白莎道的街道尽头,停上两分钟,然后开走。
摄像头的像素通常有限,那辆车的牌号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瞥见“r”和“1”两个字母和数字,但和我电脑上的资料一对比,就立刻找到了车主。
我料想得不错,这辆车果然是从租车公司租来的。
接下来的进展非常顺利,我进入租车公司的系统,找到了租车人。
是个名叫郭毅的男人,今年三十二岁,其身份是私家侦探,他有一家小小的调查事务所。
没想到盯上沈钦言的不是记者,居然是私家侦探。巧的是,他在网站上有个主页。从上面提供的资料看,他可以进行民事调查和商业调查,其中种类繁多。我没有细看,但用了半个小时仔细研究主页所用的服务器性质——这是一台很老的u系统服务器,系统不算万全,有多个漏洞可以让黑客注入代码获得权限。不过,不出我的所料,服务器上除了网页文件几乎没有别的资料。但是,网站所有者经常会登录自己的网站,我看了日志记录,发现管理员账号一时前曾经登录过网站,我得到了一个ip地址。
家庭网络的ip地址常常更换,但一个小时的话,ip地址应当是保持不变的。
一般来说,要获取对方电脑里的信息,黑客们会用邮箱攻击或者im软件的某个漏洞,注入木马。
对我来说,只要能获得ip地址,其他事情就简单太多了。
因为电脑通常都是wi系统,其漏洞从来都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近年来wi系统虽然改进不少,但要寻找点可乘之机,对我来说相当轻松。
黑客的档次天差地别,绝大部分人只能用羡慕的神色听别人说发现了某个新的漏洞,使用私下交流的某些软件去黑掉某些特定的系统;高级黑客能自己独立发现漏洞,并针对漏洞写一个软件,达到入侵电脑的目的。
我知道许多wi系统不为人知的漏洞,都是我独立发现的,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黑掉一台wi系统的电脑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作为一个私家侦探,对方显然很尽责,十分钟后,我就入侵了他的电脑。我第一次见到私家侦探的硬盘,立刻被那五花八门的文件分类惊到了。
和大多数人一样,郭毅也将许多重要资料保存在自己最常用的硬盘上,而且也相当谨慎,大多数文件夹都添加了密码。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作为一个懂得盖住车牌号码的人来说,对电脑里头的资料很小心也是人之常情。
我注入的这款木马软件体积极小但功能强大,一边监视内存一边读取屏幕信息。
我翻看着他电脑里的资料,微微吃了一惊——他电脑中的大多数资料都是和娱乐圈著名人物有关的,我都没有兴趣,一眼就过,但有那么一组照片让我的视线多停留了数秒。
因为那组照片的主角我都认识,并且很熟。
许真穿着一身极其美丽的白色长裙,裙边犹如荷叶般散开,脖子上一串星光闪闪的钻石项链,但衣服和项链再美丽也比不了她的人,她肤色洁白如玉,眼睛犹如钻石那样闪亮,她身上有一种罕见的静美气质。她和林晋修正在跳舞。她微微仰起头,戴着白手套的手落在林晋修的手心里,静静看着拥着她的年轻男人。
林晋修同样是一身白色的礼服,照片里的他同样年轻,剑眉星目,气势逼人,他一只手托起许真的手腕,另一只手停在她的腰上,他对她低头浅笑。两个人脸颊贴得很近,额头之间只有着罅隙之距,像是在喃喃低语。
这样一对年纪相仿的俊男美女,偏偏都那么有气质,一个如日光闪耀,一个如月光静美,看起来就像是从童话王国走出的王子公主,让人羡慕。
我想,我和沈钦言的照片就一定没有这种效果。
照片拍摄得极好,背景彻底虚化,照片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在向世人炫耀他们的幸福和美丽。若是之前的我,未必辨认得出两人眼睛里的光是什么,但现在的我知道,那是深切的爱意。
我看着照片许久,脑子闪过很多纷纷扰扰的画面,半晌后点开下一张照片。
男主角变人了,是沈钦言,女主角还是没变,是许真。这是同一场宴会的照片。
沈钦言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停在许真的脚踝上,抬起脸看着她。许真穿着大约十厘米的高跟凉鞋,提着裙子,虽然只是侧脸,也看得出来她非常焦躁。照片拍摄的水准太好,沈钦言的眼睛亮得惊人。
如果说刚刚那张照片是高贵的王子和公主,这张照片就是高贵的公主和忠诚的侍从。
我的心跳快到不能计数,血液涌向大脑和全身各处,连手指都开始颤抖,好容易才放大照片,略加处理,果然在他如墨的瞳孔看到许真的身影。
我竭力让自己平静了十分钟,才有勇气去看照片的拍摄日期,又慢慢呼出一口气。
——那是十一年前。那时候我十四岁。
而沈钦言比我大了七岁。
七岁,两千多个日子。
之前我觉得男女年龄相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