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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迷住了穆岚的眼睛,她也顾不得擦,不懈地奔跑寻找着,身体里的酒精让她越来越跌跌撞撞,连脚心都出汗了,直到眼角的余光无意瞥到一线狭窄的光,她像是看见了希望,朝着那一点光亮跑了过去。
眼看着那线光越来越近,穆岚的指甲已经狠狠地掐进了手心,陡然之间,那一线光无限地扩大,连成一片,明亮的光随着门的洞开投向她,随后而来的还有一句完全陌生的语言:“qu'est-ce qui s'est pass é?(出了什么事?)”
她在黑暗中跑了太久,一时无法适应这强光,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眼,但等穆岚意识到声音是熟悉的,她又放下手,忍着刺眼的光源望向了说话的人。
好一会儿视线才恢复正常,乍然在光明里看见一直在寻找的面孔,穆岚身体里绷得过紧的弦骤然松弛了下来。她眼睛一热,再也记不起要说什么了,也不顾一身是汗气喘吁吁,就这么朝着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何攸同扑着拥抱了过去。
直到滚烫的身体贴上他,何攸同都不敢确定,这是否又是一个梦境。但被汗浸湿的手臂正紧紧地缠住他的脖子,同样湿热的脸颊蹭着他的脸颊,她的心跳如雷,贴着他的心口,她浑身上下只有头发是凉的,几乎要扎进他的眼睛里来……倘若这是一个梦境,那必然也是一个天大的美梦。
何攸同收紧双臂,把穆岚凌空抱紧,直到他的耳朵贴住她的胸口,听她这样剧烈地心跳而又这样急促地呼吸着。
这样的姿势不知道维持了多久,穆岚的心跳还是没有丝毫的减慢,她猛地从何攸同的怀里挣脱开,双脚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急切地抓住他的手,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一言不发地唇舌相抵,不由分说,也不容抗拒,恨不得就此天荒地老,过尽一生。穆岚无声地一遍遍喃喃低语何攸同的名字,又被何攸同把所有的声音乃至呼吸都吃掉。她的手心腻满了汗,又被何攸同牵住一只手,执拗地十指紧握。
穆岚因为窒息觉得眼前都要开出花了,费劲地想躲开一个新的亲吻,但刚刚换上一口气,又被吻住了。
终于分开之后他们都气息不定,但谁也不愿意分开交握在一起的手。何攸同低头看着大汗淋漓几乎称得上狼狈的穆岚,眼色低沉,扶住她的颈项,凑过去亲吻她的额角。
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绊到彼此的脚跟,摔作一团,可落地的瞬间穆岚没有感到丝毫的痛楚。她一转头,看见身边的人,心头像是要开出花,也终于说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怎么老是你接住我?”
她翻过身,趴在何攸同的胸口看着他,看清欣喜是如何在瞬间照亮一个人。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而何攸同的手停在她的后颈,潜在耳边说:“你怎么老是摔倒?”
他们像是双生的藤蔓,亲密无间,绸缎长裙落在地板上轻得像一声温柔的叹息,何攸同又一次亲吻穆岚,她面部的轮廓在黑暗中就像希腊传说中时间的银线,额头,眉眼,鼻梁,再到下巴,都被何攸同一一吻过,而在他的探索之下,她的皮肤宛如温暖起来的丝绸,她的身体为他热情地绽放,如同闪着金边的花朵。
埋进她身体的瞬间,何攸同发觉自己的半脸脸颊都湿了。他意外地撑起身体,借着月色,看见穆岚的眼泪。
他不知道这样的时刻也会让人哭泣,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眼角,动作也停了下来,问:“痛吗?”
穆岚伸出手臂揽住他:“攸同,抱歉,我做了这么久的瞎子,让你等了这么久。”
何攸同没有回答,只是吻干她的眼泪,又抓过她的手,细细亲吻过每一根手指,亲吻过指间的薄趼,仿佛对待世间最美好瑰丽的珍宝。他想起当初她坐在自己的小公寓里笑着看自己手上的趼子,从那时起,不,远远比这更早,他就想这样做了。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也是第一次为他而落泪。何攸同再找到她湿润的双眼,印下新的吻。
于是他轻声告诉她:“傻瓜,我爱你。”
……
前一晚他们忘记合起窗帘,尽管第二天天气阴霾,穆岚还是因为宿醉早早醒了。
空气里满是熟悉的花的香气,她扭过头,果然在床头看见怒放的玫瑰。她一旦不这么醉,很快就分辨出这香味和何攸同送给她的蜡烛里的玫瑰香颇为相似,正要爬起来看个究竟,才意识到何攸同的手臂正缠在她的腰上,牢牢地把她抱紧了。
肌肤相熨的温度让人安心。穆岚又转了个身,静静地打量还在安睡中的枕边人。睡着的何攸同眉目舒展,嘴角却微微拧着,如果不是掺杂了银丝的额发,看起来倒是有点安宁的孩子气。
昨夜的酒并没有让记忆褪色,相反在睡醒之后,一切变得更加清晰,足以在心头留下印记。穆岚的手缓缓地抚上何攸同侧脸的线条,忽然看见他嘴边绽出一朵笑,眼睛倒是还闭着的:“好好的怎么不睡觉?”
“哦,你装睡。”
穆岚要抽回手,可被何攸同先一步握住了,他在她手心印下一个亲吻,又拉着送到心口:“再睡一会儿,我还不想醒呢。”
穆岚禁不住微笑,由着他这样再平常不过地亲昵着。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早晨,但又是这样的自然,仿佛天生就该是这样一般。穆岚伸出脚去蹭何攸同的小腿,又滑向他的脚踝,数他的脚趾头,她心里笑自己真是傻气,却乐此不疲似的,用这样的小把戏与他肌肤相亲。
何攸同纵容着她的小动作,与她手勾着手,脚勾着脚,直到她的脚顽皮地滑到他的膝盖,他忽然睁眼,凑过去吻她的锁骨:“看来你是想在床上待一天了。”
头发软软地刷过穆岚的脖颈和锁骨,弄得她有点痒,她下意识地要躲,又不怎么坚决,被何攸同翻了个身,一面轻轻咬着她的肩胛,一面声音模糊地说:“以前有人和我说,威尼斯是一个让人陷入恋爱的城市,我不信,觉得这个城市很无趣,现在我改变这个看法了,至少它把你迷惑了……”
穆岚低笑:“啊呀,痒……可是,那个‘有人’是谁?”
说完就觉得何攸同的动作停了下来,穆岚莫名紧张起来,不安地屏住了呼吸。好在何攸同的声音很快又响起了,同时在她的后颈贴下新的吻:“是我妈妈。”
穆岚一怔,半晌才“哦”了一声,就再没了新的动静。
她的耳垂红透了,这景象落在何攸同眼里,让他又一次笑了起来。他正要去捏那红得透明的耳垂,穆岚突然转了个身,望进何攸同的双眼深处:“不是的,不是威尼斯。”
她的手正搭在他肩膀上,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这样的亲密,她在自己怀里,躯体温暖,姿态放松,呼吸声扑在他的耳边,像一团小小的暖雾,这让他觉得她整个人都是他的。何攸同一味微笑,意味深长地伸出手指抚过穆岚的鼻梁,又一次覆上了她的身体。
略显灰蓝的晨光探上床铺,留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我妈妈很喜欢威尼斯,一直想要一个能俯瞰主水道的房子,但这些房子总是有价无市,所以她就在小岛上买了个小房子,也就是借给剧组拍摄的那栋。后来家里的一个朋友因为投资出了问题,急着低价脱手房产变现,其中之一就是现在这栋大房子。那时她已经去世了,我也不怎么喜欢威尼斯,但还是买下来了。”
低缓的话语声缓缓传入耳中,这让穆岚觉得睡意又悄悄袭了上来。她浑身暖洋洋的,又不想睡,捉着何攸同的手指,同样轻声接话:“我觉得你妈妈会很高兴。”
“我不知道。”何攸同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但是现在我很高兴……嗯,很高兴。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周末能整天地窝在床上,现在我知道了。”
他们其实还是不愿意起来,但身上都是汗,床铺里也乱糟糟的。穆岚想洗个澡,坐起来一眼瞥到地板上的裙子,又猛地倒回去,抓起被子蒙住脸;这叫何攸同吓了一跳,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看她满脸通红,就亲着她的肩头低声问:“嗯?”
穆岚面红耳赤,指着已经根本不能穿的裙子:“我我我……我没别的衣服了啊……”
何攸同一下子笑了,亲了亲她皱成一团的眉心:“不要紧。等我来。你先去洗个澡,要不要我抱你去浴室?”
这的确是诱人的条件,但穆岚还是摇了摇头。何攸同并不坚持,下床走向衣柜去翻自己的浴袍。穆岚有些发愣地看着何攸同,肩膀,胳膊,腰背,再到笔直的腿,天气明明这么糟,他身体的线条却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隐隐发光。
他回身的一刻,穆岚赶快别开眼,何攸同勾起嘴角,走到床边慢条斯理地把酒红色的浴袍给穆岚穿上,系腰带的动作异常温柔,衣摆一路拖到她的脚背,而衣袖太长,他帮她挽上几折。
等穆岚洗完澡再回来,何攸同已经不见了,床铺还乱着,暂时没人收拾,而一旁的凳子上整整齐齐摆了一套衣服,最上面则是鞋盒。
换好衣服打开门,就看见何攸同在对面的房间等她,衣服也换过了神清气爽,看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同。她愣了愣:“你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何攸同只是笑,问她:“衣服合身不合身?”
穆岚嗔中含笑地横了他一眼。
何攸同带着她参观这新古典风格的老宅,白天看来,这老宅也还是像迷宫,但壁画上人物的笑脸此时再看,又是多么的柔和可亲。偶尔有佣人,但也都是静悄悄的,几乎听不见走路声,最后他们停在餐厅,穆岚又一次闻到玫瑰的味道。
这次她终于有机会去好好打量这花。仔细一看,发现这样的颜色从未见过,的确是玫瑰的花型不错,但花瓣的颜色却是紫红色的,根部颜色最紫,越往上越淡,往粉色上偏,等到了花瓣尖上,已经淡成浅浅的粉白色了。
但这颜色的过渡又很自然,不像是后天染的。穆岚从花瓶里抽出一枝,确定这就是拉住里玫瑰香气的源头了,就问:“这花的颜色都不像玫瑰了,我从来没见过。”
“哦,我妈妈家几代人都是花匠,喜欢种花。”
这话说得穆岚直想笑,刻意拖长了语调,慢腾腾地说:“种花种出这样的房子来,可喜可贺。”
“也种树,做一点花草上的生意。”
“攸同,我不是要打听你家的事……”
他微笑:“可是我想告诉你。”
接着何攸同一本正经地说:“这花的源头是大马士革玫瑰和阿尔巴玫瑰,经过若干次的杂交和优选最终稳定下来的新品种,可以用来作观赏花,也可以提炼精油,是我舅舅的得意之作。你要是想问再具体的,恐怕我得带你去格拉斯见他了。”
穆岚慢慢抚摸过柔软的花瓣,不曾从他刚才那句“我想告诉你”的羞赧里出来,又问:“那有名字没有?”
何攸同点头:“有的。”
“是什么?”
何攸同附耳过去,悄声说:“lily magnolia。”
穆岚拍他:“不懂。说过。”
“木兰。”
穆岚不自然地顿了顿:“谁起的名字,不怎么样。”
“今年夏天我回家的时候,第一批的花正好开了,我起的。我觉得很好。”说完又牵起穆岚的手,轻轻地吻过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他们简单地吃完也不知道是早饭还是午饭,天色亮了一点,看起来不再那么阴霾欲雨。何攸同见时间还早,就问穆岚要不要去美术馆看贝里尼笔下的红袍子,穆岚还有些头痛未消,但看着何攸同的笑脸,心头到底是雀跃和欢喜压倒一切,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美术馆离何攸同的房子不远,他们步行过去。新买的平跟鞋子合脚得很,体贴地安抚着她昨天被高跟鞋折磨了那么久的脚。在美术馆里何攸同悄悄拉住她的手,穆岚深知偷拍的下场,哪怕在异国他乡也不敢松懈,下意识地要抽开:“攸同,万一被拍到……”
她是想说万一被拍到,自己无所谓,但他却是偶像身份,后果显然严重得多。但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何攸同反而扣紧了她的手:“这里谁认识我们?”
“你又知道?”
“那好,要是有人认出我们,再把手松开好了。”
这样就来不及了,穆岚有些无奈地想。可何攸同笑眯眯地望着她,她也知道光天化日之下和喜欢的人拉手走在大马路上的机会,也只有在这里才有了,微微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