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长开的模样,小娃娃脸,矮瘦身材,棕色头发又软又长,眼睑总是半垂,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无法伤害,看向哪里,哪里就跟着一起霜冻起来。柔和的灯光洒在脸上,也没能给表情描上任何温暖色彩。
    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裙装校服,比任何繁密的、甜腻的、精心装饰的形象都要好看,像自然光下用dv摄成的一段失色的映画,孤单又压抑,让人心崩陷一块。
    怔住的男生在微咸的水域中看见回忆。
    应该就是这样吧。
    你,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停留在全年级毕业照上的你的侧影,敏感和纤弱,在散漫疏离的焦距前洇开,变成薄得透明的——
    虚幻存在。
    顾鸢固然一贯品学兼优,单影觉得他打架的动作却并不像花拳绣腿的人,比起尹铭翔那群整天招摇过市的暴走少年有过之无不及。
    也许,任何人都具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没必要好奇。只一声不吭地跟了他一路,目睹他种种奇怪的自虐行为,然后在校门口处,背道而行。
    公认的好学生很快被喊到了训导处。男生进门前看见单影,也没反应,像从空气面前走了进去。
    ”叫你父母来!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小孩?”对方的家长不依不饶。
    ”这个,”训导主任面露难色,”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他父母是外交官。”
    ”外交官?外交官就了不起啦?外交官的儿子就可以随便打人啦?”
    单影从窗缝里看见顾鸢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鄙夷之色。
    训导主任搓了搓手,解释道:”呃——这个外交官呢,就是常年在国外工作,叫不来的。”
    对方家长愣了一下,气不打一处出,拉了把椅子索性坐了下来,拍着训导处的桌子叫道:”反正,我们不管什么人的儿子,打了人就要赔钱!至少也要拿出一千块医疗费来!还有精神损失费!还有……”
    见对方有点耍无赖的态度,训导主任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啪”的一声,一叠红色的人民币摔在面前。
    顾鸢将空的钱包塞进制服上衣的口袋里,冷淡地说道:”这里有五千块,你们拿了走人。”
    局面瞬间升级到这种程度倒是大大出人意料。
    被打男生的父母立刻把钱收进了口袋,一面说着”这还差不多”,一面扬长而去。
    ”顾鸢,你怎么回事?”实在与往日所了解的得意门生太判若两人,训导主任终于忍不住开口。
    顾鸢头侧向窗外,看了一眼露出半截脑袋的单影。
    ”你为什么打他?”觉得事情不应该就这样结束,像顾鸢这样的学生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手打人?对方一定做了什么让人忍无可忍的事——
    为什么?
    ”因为……”顾鸢把脸转向屋内。
    训导主任在等着答案。
    ”我心情不好。”
    在阳明中学,把人打成猪头然后丢下一个”我心情不好”的理由,把目瞪口呆的训导主任一个人晾在办公室——这种事也只有顾鸢敢做吧。
    看到训导主任的表情,单影感到大快人心。
    男生倒并不以为然,情绪有点低落地往教室走去。
    站在教学楼转角处,单影踌躇片刻,朝操场观礼台的方向转了弯。可是不一会儿,身后就有男生的脚步逐渐迫近。
    女生停住,男生没放慢速度从她身旁径直走过。擦肩的一瞬,男生的脸上好像还有种叫做”笑”的表情。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
    即使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甚至是相隔不到一米的相邻座位,也依然会有这样的情况存在——
    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
    顾鸢,提到这个名字,在别人脑海里便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定语——完美。
    而单影则是线段的另一端。
    如果一开始便背道而驰,沿着光线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奔跑,怎么还可能会有交集?
    『肆』
    人们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所以,单影的问题并不仅仅开始于进错学校走错路线,从最早最早的起点就充满不祥之兆。
    单影。无论谁第一次念的时候都会把姓认成孤单的单而不会选择正确的”shan”音。孤单的影子。
    据说是十几年前一个闷热夏天,老旧的电风扇吹翻字典得来的名字。
    单影认为比较有意思的名字还有”夏秋”。非常顺其自然的感觉,夏天过去秋天来临,名如其人,清新感浑然天成。
    至于顾鸢。单影特地去翻了字典,知道”鸢”是老鹰的一种,难怪他无论怎样低调沉默都敛不去眼神里的锐气与锋芒。
    体育课时两人一组做柔韧训练,韩迦绫绕开她平时一贯相处的小团体走向单影。
    ”从今天起放学后就要分层补课了。所以你替我去打工。”韩迦绫把单影的胳膊拧得反转过来,背靠背坐在地上拉伸。
    ”我也要补课。”
    ”c层么?得了吧!你连主课都学不会还补课!”女生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单影答不上话。
    ”好了,大家去器材室领器械自由活动。”老师一边击掌一边在远处喊道。
    韩迦绫站起来拍拍运动裤屁股后面的灰尘,”六点。别迟到了。地点你知道的。”
    几个等在体育馆门口的女生发出闹哄哄的声音:”迦绫你真是每次都滥好心!”
    ”干吗跟那种白痴一组?”
    ”唉你们也知道的呀,我就是看不得单影一个人孤零零怪可怜的。”韩迦绫说着还微笑着回望一眼仍坐在地上的单影。
    ”可怜之人必有可嫌之处啊……”
    以前家里曾养过一些乌龟,起初它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新环境里,可是渐渐的,数量越来越少,乌龟们一只只死去,只留下空壳。
    当乌龟只剩下最后两只时,我给他们换了新的水新的草,放置了充沛的饲料在食物槽,隔着玻璃对它们说:”一定要相依为命好好活着啊。”
    可是最后,我亲眼看见,一只乌龟咬死了另一只把它吞进肚子里。
    空空的壳腾空飘向水面,转眼又沉了下去,再没浮起来。
    ”不看天的时候,你都在纸上写什么?”
    顾鸢淡薄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单影没抬头,写完了最后一句话。
    ”写信。”
    男生没再问,看着女生把这几天写满的数张信纸摞在一起,揉成团,过了半晌又展开,对半撕开,再揉成团,然后下意识地抓抓脑袋。
    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单影没看清也没接住,一小块,直接掉进草丛里。
    女生抬头看看男生,还是像平常一样的凉薄表情。再低头翻开草丛,透明打火机的机身折射着太阳的光泽。
    被焚烧的信纸化成烟,扶摇直上,飘向了无穷远的天空尽头。
    单影仰面躺下,盯着天空看了许久许久,有一点高兴。
    时光缓流。
    路过补课分层公告栏的时候,单影先停下来,从后找起,很快找到自己的名字。
    单影。后面跟了一串——
    数学[c]英语[c]物理[c]化学[c]语文[a]
    虽然以a收尾,但在这所理科见长的学校里怎么看怎么像是嘲讽。
    再找顾鸢,或者说根本不用找,每次都在顶头第三行。
    顾鸢数学[a]英语[a]物理[a]化学[a]语文[a]
    ”还没找到?”顾鸢折回来站在女生身后。
    单影摇摇头,”不是。”好像也没有解释发呆的具体原因的打算,直接转身回教室。
    男生翘课也不比自己少,成绩照样好得吓人。
    女生走出很远忽然在楼梯口重新停下,”智商真是个很玄的东西。”
    顾鸢在旁边扬了扬眉毛,”才不是。我每天晚上回家都开夜车。”
    单影惊讶地转过头朝向男生,”骗人。”才发现对方的脸上有发笑的预兆。
    一伙男生抱着篮球从楼上冲下来,其中一个把单影撞倒在地。肇事者回头看了眼女生,不怎么负责任地扔下一句”sorry”就继续追赶大部队去了。
    顾鸢走近一点,撑着楼梯扶手微俯下身问半天没爬起来的女生:”受伤了么?”
    ”没事。”女生站起来摇头。
    从顾鸢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只能看到女生隔着校裙揉了揉膝盖。
    快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顾鸢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男生顺着来路折返回去找,一直走到女生刚才被撞的楼梯口,还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心里稍微有点慌。远远望见保健室的门牌,才疑惑地朝那边走去。
    果然,单影正坐在病床边缘,膝盖处刚敷上纱布。
    见顾鸢推门进来,女生说道:”你先回去好了。”
    顾鸢没理她,环顾一下四周,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些沾了血迹的棉纱。目光再转回去,女生正靠着墙壁慢吞吞地穿鞋,头上粘了一团不知哪来的白色绒球,给人很滑稽的感觉。
    感觉到来自顾鸢那个方向持久并且有不同温度的目光,单影抬起头来补充一句:”你走吧,我不要紧。”
    男生歪歪头走回女生面前,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摘掉了她头顶那朵滑稽的棉花。
    保健室被秋季下午暖洋洋的日光泡涨,白色的墙壁泛出温和的淡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