诩天下间最爱她, 最护她,可你扪心自问,你对她好吗?
    “你可曾让她笑过?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不开心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惹她伤心!还让她千里迢迢去洛阳寻你,要不是为了寻你,她怎么会被抓来这里?!
    “她被关进地牢不见天日时你在哪里?
    “她在红枫山庄被莫见笙那狗娘养的一个一个掰断手指时你在哪里?
    “她受尽苦楚,好不容易被我救出来,却,却被你,一刀……一刀刺入……胸口……”未默说到此处,似感同身受,就连呼吸都几乎停滞,面色苍白得吓人, 下一句话哽在了喉中,竟突然向后跌去。若不是慕容逸及时扯住了他,他这一摔,很可能重创脑后,再也醒不过来了。
    顾不迷不发一语地看着听着,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早已在天人交战。未默说他杀了暗香依依,显然是无稽之谈!可未默说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叩响了他心底最紧绷的那根弦,他几乎无力承受,他几乎已心生恐惧,可是本能地坚信着自己没杀暗香依依,那么暗香依依就一定没死!
    可他并未失去理智一味地固执己见,他自慕容逸手中扯过未默,按住未默的人中,试图让他醒来,继续把他所知道的一切讲淸楚。
    慕容逸遥遥地看着未默方才指过的方向,或许此时只有他相信未默所说的话,也只有他知道,那个人不是顾不迷,那个人是谁。
    此刻未默悲怒攻心再加上早先为救暗香依依耗了许多心力,刚才又用头撞石失血过多,一时竟陷人了重度昏迷。顾不迷如何都唤不醒他,只好转身问慕容逸道:“慕容逸,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慕容逸却似什么都没听见,目无焦距地望着山崖。
    顾不迷这才察觉慕容逸神色有异,当下再无法镇定下去。他猛地揪起慕容逸的衣领,厉声质问:“你清楚暗香依依并非我所杀!莫非你还知道些什么?说!”
    慕容逸眼中已然有泪,却微微扬起了嘴角,硬生生地扯下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转身一步步向悬崖走去。
    大风吹散了他的泪,也吹碎了他的心。
    是他的错,是他太自以为是,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今,无论有多自责心痛,都已无法挽回所发生的一切……
    她真的死了吗?
    她怎么能死了呢?
    忽然被人自后面死死地抱住,不让他再前进半步,耳边听到无数人连声呼唤: “宮主!宫主!……”
    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低下头去,怔怔地望着半步之差的万丈悬崖,喃喃自语道:“她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暗香依依坠人悬崖时,原本万念俱灰,可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无数奇异景象,如梦似幻,似假还真。
    屋中烛火摇曳,两名男子正在桌前对饮。
    她突然出现在房中,不知怎么自己就到了这里。看着眼前二人背影,暗香依依心头浮上一抹似曾相识之感,绕到正面,立刻认出二人,左边一身蓝衣的是付雅,而右边的那人却是旬宇。
    付雅与旬宇都是前世阿玛为她选夫婿时请来的年轻才俊。付雅锋芒外露,而旬宇则恰恰相反,内敛而知性。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又回到了前世,难道是死后又穿越回来了?可似乎又不太一样。
    她明明站在他们旁边,可付雅与旬宇好似根本未曾察觉她的到来。她低头看向自己,明明感觉自己有手有脚却看起来不正常的透明,猛地一个激灵,难道是自己死后灵魂来到了前世?可为什么竟会来找付雅?她抬手去拍付雅,手掌透体而过,将她吓呆。
    屋中二人举杯相碰,一口饮入杯中酒,烈酒入喉便听旬宇朗声道:“痛快!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这酒不错!”
    闻言,付雅笑道:“京城的酒更不错,西城王家老宇号的醉花酿可比我这粗酒好上许多。你此番来也不说带几坛子给我。”
    旬宇道:“还给你带酒,我能顺利逃出京来已是万幸,哪还有工夫给你带酒。”
    “博尔古家的女儿就那么不好?把你吓得屁滚尿流一口气跑了一千多里!”付雅耻笑道。
    旬宇摇了摇头,道:“我又没见过她,怎知她好还是不好,我只是不想就这么娶一个不相识的女人罢了。”
    付雅闻言却是一叹,良久方道:“旬宇,我曾经也与你有一样的想法,可现在的我却有些动摇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低声道,“你说,我们若像其他人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地娶妻生子,现如今恐怕儿子都已绕膝承欢了吧。”
    见他忽然惆怅起来,旬宇为他斟满了酒杯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忘了她吗?”
    想必他二人已喝了许多,付雅此时已醉眼迷蒙,叹道:“忘?如何忘得了,恐怕这辈子也忘不了了。她那么决绝地将箭刺入胸口,那一幕,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忘。”
    旬宇静静地看着付雅,付雅已经醉了,一臂支头,目光迷离,却还是不停地饮酒,“她那么自私,只顾自己,她那么伤害自己,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痛,又怎知在乎她的人心里会有多痛。这样不识大体不懂事又自私自利的女人,我其实……不应该喜欢。”他轻笑,微露几分讥讽之意,又喝了一杯,摇了摇头继续道,“可不知为何,初见她时便被她莫名地吸引……”他幽幽地望着杯中酒,怅然道,“感情这东西其实毫无道理可言。”
    “你还是喜欢她。”旬宇微露感伤。
    二人不再互相碰杯,只是默默地各喝各的,一杯接着一杯,不一会儿旬宇也有了醉意。
    付雅边喝边笑着摇头,又是三杯酒下肚,越发口齿不淸地拍着旬宇的肩膀笑道:“你不知道,五年前见到她棺木的那一刻,我胸口闷得好似压了块大石头,无论如何努力都搬不动挪不走,留在京城的每一天我都活得不痛快,所以我主动请调来到边关驻守。五年,已经整整五年,我在这苦寒之地,每日里风吹日晒,一场场仗打下来,见惯了生死,看惯了别离,渐渐醒悟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并不知我、懂我,我要的东西她给不了,她要的……我其实给得起,她却根本不相信我有,你知道吗?她根本不相信我有!其实我有她想要的东西,我有的!只是她不信,她不知我!不懂我!更不爱我……”说到此处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越发蒙昽了几分。他口齿不淸地继续说道:“她其实最傻,分辨不淸自己心里爱的是谁。她要的东西,只想那人给予。其实我也有的,我也有的……”
    “她要什么?”旬宇幽幽问道。
    付雅哈哈大笑起来,又突兀地止住了笑声,缓缓道:“她要一生一世唯一的爱。”说完,他又笑了起来,直笑到声有哽咽,“她知道我有,她也知道我能给,可她爱的不是我,所以她装作不知道,所以……她也非我心中想要的那个懂我、知我的女子。我们都错了,都错了。”付雅伏趴在了桌案上。
    旬宇幽幽地望着他,忽然一笑,又饮下一杯烈酒,幽幽叹息了一声,怅然笑道:“若有来世,你还愿与她相遇吗?”
    付雅趴在桌案上,使劲地摇了摇头,挥了挥手,道:“不见也罢,不见也罢……”
    旬宇醉眼迷蒙地望着远处,黯然道:“我还淸楚地记得尚书府那晚,你的箭早我一步射出,贏了舒什兰。尚书大人当场属意你,她的目光也被你吸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可是你知道吗?付雅,我……”他似说不下去,连饮了三大杯才舌头打结地继续说下去,“我,我……若有来生,你不去见她,我倒要去见一见的。”
    付雅摇了摇头,也不知有没有听到旬宇的话,趴在桌案上、连酒杯都已拿不起来了。
    旬宇看着眼前摇晃的酒杯,喃喃口语道:“来世,我希望能当一位剑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惩凶除恶仗供江湖!”
    付雅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直起身子大声道:“恐怕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剑客吧!”说完这句话便彻底倒在了桌案上不省人事了。
    旬宇闻言酒气冲头,大声瓣驳道:“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来生如果我能遇到她,我一定会保护她!至少……至少……不让她那么年轻便香消玉殒。”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亦伏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暗香依依怔怔地看着旬宇,脑海中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她伸出手轻轻地碰在他肩头,刹那间,她看到了大哥,他是大哥,他竟然是莫七落!
    场景忽然变换,抬眼间竟看到了荒草无尽,日暮夕阳。
    这又是哪里?她四下里张望,远远地看到山坡上坐着一个人,她朝着那人跑了过去,渐渐地看淸了那人的穿着打扮,像是蒙古装束。
    这是什么地方,那人又是谁?她快步走到那人面前,看了一会儿那人的脸,突然反应过来面前之人竟是舒什兰!
    那个曾经全身是伤也要背着她回家,那个被她咬了便扬言要娶到她的蒙古王子舒什兰。
    秋日,他一人坐在山坡上,望着远处,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哀戚。
    他留起了浓密的胡须遮住了原本有些淸秀的脸,整个人也变得又黑又壮,与印象中的他相差甚远,难怪方才没能将他认出。
    秋天万物凋零,草原矮草枯黄,可草原的夕阳却是全天下最美的,金灿灿,耀眼而温暖。
    故友相见,她难免心生感伤,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便悄然坐在了他的旁边,与他共赏这宁静温暖的夕阳西落。
    良久,他仍旧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像。
    她侧目望去,见他神色凄婉,眼中竟然隐有泪光。
    她正在揣摩舒什兰为何如此悲伤便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两个蒙古壮汉先后骑马来到近前,看到好什兰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拜道:“王爷。”
    舒什兰闻声抬头,瞥了那两人一眼,问道:“什么事?”
    一人忙道:“王爷,宾客都已到齐,就等您回去了。”
    舒什兰挥了挥衣袖道:“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儿就来。”
    二人互相着了一眼,似乎颇为犹豫,另一人又道:“王妃已在帐中等候多时,达嬷嬷也多次问起王爷去处。”
    舒什兰突然发怒,吼道:“滚!”
    二人顿时面色一白,忙起身走了。
    那两人骑着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漕运的尽头,舒什兰又开始发起了呆。他依旧坐在原地,望着运方,直到最后一寸夕阳即将消失在地平线。
    他伸手入怀掏出一物,暗香依依看到了一支带血的断箭,箭杆上有一片残留的暗红。
    看到这枚断箭,她胸口蓦地一痛,不由得想到了当初刺入胸口的那支箭。
    舒什兰轻抚箭杆似不舍又似含怨地道:“你死了……你狠!算你狠!幸亏你死得早,若是不死,你今日必定是我的新娘,谁也拦不住我,即便是用抢的,我也在所不惜!”他轻轻地抚摸着箭头,那箭头似被经常抚摸,年头虽久却仍光亮如新。舒什兰说着说着,忽然哽咽起来,恨声道:“你欠我的,今生不还,来生也要还!”
    想到自己曾决绝地将箭刺入胸口,即便是来时的记忆,也好似刚刚发生一般,胸口冰凉疼痛。她忽然想到了顾不迷刺入自己胸口的匕首,低头看去,这才发觉竟然是在同一个位置……
    忽然又听舒什兰柔声道:“你知道吗?今日是我迎娶王妃的大喜之日,按我察哈尔的习俗,普通百姓结婚新郎要背着新娘在部族里挨家挨户地去讨喜。可我现今是察啥尔王,我不需要背着我的王妃四处去讨喜,他们自然会来登门给我贺喜,可是……”他一遍遍抚摸着箭头,”如果今日我迎娶的是你,我宁愿背着你走遍整个草原,走遍每一家毎一户,让他们知道,我娶到了你……”
    她听得怔忪,只见一滴泪自他面颊滴落,恍惚中,她伸手去接,可终究力不从心,眼泪透过她的手掌落在了地上。可就在眼泪穿过掌心的刹那,她猛地心神一震,他,他竟然是——慕容逸。
    来不及反应,场景又一次变了,只剩下自己失神地看着掌心。
    屋中传来咳嗽声,她幽幽地抬头,看到了一位老者,她一眼便认出老者是年迈的蓝枫。
    岁月不饶人,他已经老了,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蓝枫。
    那个自己曾经爱过,却失之交臂的男子。
    如今的他两鬂斑白,形容消瘦,似乎已身染重病多时,可神情却仍是那般冷漠与坚韧。
    他多少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