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场戏演到这里,单映童知道,该她退场。
    她该保持仪态,她心头清明,可是她却完全控制不住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狠狠地砸
    向相偎的二人。
    不,这不是她,这个满脸泪痕、举止癫狂的疯妇不是她。
    儿时的梦魇全部袭上,父亲的翻脸无情,母亲的憔悴阴郁,丑陋的脸,无情的话,整
    夜的哭号,这样的一辈子。
    仿佛慢动作一般,那二人缓缓睁眼、翻身,然后是怔忡、对视,而后是慌乱、无措。
    姚麦礼挺身而起,慌张地去拦单映童,然而她更快,哆嗦却坚定地吼完她的台词后疾
    速离场。
    她的声音含着一种无可挽回的撕裂感,尖锐绝望:“分、手!!姚麦礼,我们结束了
    !!结束了!!!”
    桃味心灰她的声音含着一种无可挽回的撕裂感,尖锐绝望:“分、手!!姚麦礼,我们结
    束了!!结束了!!!”
    单映童冲出房子,在伦敦狭窄的街道间疾走,见到岔路口就转弯,一直到膝盖渐渐麻
    木支撑不住。她站在路边,茫然地看着周围暗色窄长的房子,然后低下了头,眼泪一点点
    地掉落下来。
    她拦了辆车去机场,司机操着标准的伦敦腔问她去哪一个机场,她张嘴,却说不出话
    来。她忽然想起,那时候,英国的万圣节之后,那个漂亮的男孩送她到机场,她心中满是
    不敢诉诸于口的不舍,男孩却早一步偷偷买了跟她同机的机票,她那么惊诧,或者说惊喜
    。男孩却旁若无人地低头说:我舍不得你。
    她还能清晰记得那场景,人来人往的机场中,他弯腰抵住自己的脑门,眼睛亮晶晶地
    闪着深情专注的光,嘴角的那一抹狡黠的笑意如此地让人着迷。
    司机见她长久发呆,询问地说了一个名字,单映童回神,点了点头。
    到处都是姚麦礼,她迫不及待地要回到法国去。
    然而在机场看到大牌子上的“巴黎”二字,她又猛然想到那之后的事。
    那一次,他们一起回到巴黎,共度了另一个万圣节。他们是牵着手在塞纳河畔狂奔的
    小女巫与大骷髅,而后,而后……
    单映童晃晃头,觉得不堪重负。
    唯一值得松口气的是,谨慎的单映童有将证件和银行卡随身携带的习惯。她买了一张
    最快回法国却不是去巴黎的机票。下飞机才知道,这是一个叫做斯特拉斯堡的城市。
    单映童莫名地就觉得叫做什么什么堡的城市都有一种悲伤的沉重感,她就沉默地坐在
    这个悲伤的城市里的机场中,从天亮坐到天黑。
    机场工作人员终于走过来,那是一个金发的美丽女人,和蔼地问她是不是需要什么帮
    助。单映童抬头看她温柔的笑脸,努力了下才开了口,她说:“我失恋了。”声音嘶哑难
    辨。是啊,她失恋了,她有权古怪,有权悲伤,有权自我放逐。
    那女人立刻露出同情的神色,说:“可怜的孩子,坚强点儿。”过一会儿她又走过来
    ,递给单映童一杯咖啡。
    单映童道谢接过,咖啡蒸蒸的热气熏湿了她的睫毛,结晶体再一次从眼睛里争先恐后
    地涌出。
    再也没有人打扰她,她就这样捧着一杯咖啡,在斯特拉斯堡机场的一个角落里,又从
    天黑坐到天亮。
    她终于觉得疲惫,坐得太久,尝试了几次才站起来。
    她要回巴黎了。其实她是知道的,她知道她为什么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寂冷枯坐,因为巴黎有他在等。
    她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来确认这一切确实是真实发生,来确认这一切确实是她真正
    想要,也为了确认自己的确心如死灰。不安的人都像是一只颤抖着彷徨不已的蝴蝶,渴望着那枚能将自己牢牢钉在木板上的钉子。甘不甘愿,痛不痛苦,在慌张惶恐到了极点时,倒也不那么重要了。
    姚麦礼等在她宿舍的楼道里,显然大家都很清楚,她不会再回那个他们曾经的小家。
    在看到单映童的那一瞬,他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亮,两步冲上前,哑声唤了句:“童童
    ……”却没了下文。
    近三十个小时的分别,两个人均未曾有过片刻的休息,如今皆是憔悴不堪。
    单映童无力地挥了下手,经过他打开房门。
    这房间依旧狭小逼仄,两个人默然相对,单映童却无法控制地回想起他第一次来这里
    的情形。
    那个时侯她多么单纯,傻得可笑,现在想想,他哪里是生病,分明是别有居心。
    她忽然就问:“那次……”她清了清嗓子,奈何声音依旧暗哑,“我是说,你第一次
    来这里,你说你生病了,我给你的药……你吃了?”
    姚麦礼一怔,嗓音也嘶哑非常:“没,扔掉了。”
    理应如此。
    单映童点点头,慢慢坐到桌边的椅子里。
    却又想起那一天,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她的床上睡得香甜,自己以为他药效发作,
    大气都不敢出,就是坐在这里看书。
    这……算不算是,有始有终?
    单映童很平静,整个人像是一片结冰的湖,冰凉且没有波澜。
    她的心在直视那一幕的时候,已被狠狠撕裂成碎片,如今支离破碎地散落在胸腔中。
    她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这空旷使得她觉得冷,且反映缓慢。
    姚麦礼终于开了口,他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她却神智游离。
    她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她不敢看他的脸,不敢听他的声音,她想撵他走,叫他滚,
    可是她连大喊大叫的力气都没有。
    她就这样默默地坐着,心灰意懒。
    其实她知道他在说什么,无非就是他喝多了,他不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很
    纯洁的躺在一起。
    毫无新意。
    其实这出剧目的开头已经足够老套。
    酒后乱性,这个词在单映童的世界里,是一个极度堕落的词汇。然而在姚麦礼那个华
    丽迷乱的世界里,却稀松平常,甚至不乏佳话。
    他们不在意——不在意酒,也不在意乱,他们本就自制力薄弱,或者说,无需自制。
    没什么可以制约他们,他们年轻且恣意,有恃又张狂。
    那一天早上,不知有几多人在乱,多多少少而已。
    然而对单映童来说,关键的并不是程度。
    酒醉后的姚麦礼,他不去扑别人,别人也会来扒他。
    看他喝多,她应该亦步亦趋地看着他,不该放他继续狂欢,自己却独个回屋。
    可是,她为什么要亦步亦趋地看着他?今后呢?
    她这辈子都要这样看着他?每一天?每一场?
    伦敦是场将散的宴席,她打定这样的主意去,可是,竟然是……这样的……顺利,却
    让她依然心碎如纸。
    那一瞬间的伤心与痛楚,铺天盖地,远远超出她的估量。
    原来感情无从控制,最初衡量收放的那把尺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能付出的不能付出
    的全都交付。
    不知不觉间她早已赤裸裸地敞开在他面前,任他翻转下手掌,便可轻易决定她的生死
    。
    她们反复地告诫她:当他给予你的快乐无法抵消他带给你的痛苦时,你要记得喊停。
    不要等到输光全部!
    还来不来得及……现在喊停,来不来得及?!我已经是太痛!太伤了!
    她打断了姚麦礼,她说:“麦礼,我们分手。”语调虚弱,语气坚决。
    “你们两个……你跟梅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想知道了。不要再说任何跟这相关
    的事情。我不想听,我受不了。你不明白吗?我们分手,了断。
    “我们,我和你,已经走的太远了。
    “一开始,我们在一起……我们在巴塞罗那,我们在普罗旺斯,我们在苏格兰……”
    单映童语言凌乱,每个字都说得很吃力,眼泪终于在姚麦礼面前决堤而出,“我曾经
    觉得,每一秒都很美好。而现在……”
    姚麦礼本能感知到她接下来的话,他抬手试图阻止:“童童!”
    “现在,我不再快乐。姚麦礼,跟你在一起,每一刻都变成了折磨。”
    一直试图粉饰的,终于被狠狠撕开。
    许多话,说出来就无可挽回。
    许多话,说出口始知多么伤人。
    桃味决裂许多话,说出来就无可挽回。许多话,说出口始知多么伤人。
    姚麦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平静到冷漠的脸,觉得无比愤怒、委屈、伤心又灰心。
    他知道他犯了错,可是为什么要就此抹杀他的一切?!
    他们即将携手归国,有全新的人生和前程,他的脑中有过那么多的畅想和图画,他想
    着要如何将她介绍给他的家人和朋友,想着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拥她起舞……
    是,他不该喝多后任自己继续放纵,虽然他以前一向这样自我,虽然他压力很大需要
    放松,虽然他认为这种纯洁的肢体碰触算不得什么事故。
    但单纯审慎的单映童接受不了,那他就是错了。
    可是,他从未如此倾心倾力地宝贝一个人,却被她这般无情否决,那么他那么多克制
    、那么多付出又算什么?!
    后来的姚麦礼再度回首这段日子,终是捂着脑袋承认,突如其来的责任和骤然膨胀的
    野心让他忽视了太多事情,是他处理的不妥。
    然而此刻的姚麦礼却是咬牙切齿地低吼:“单、映、童!”
    单映童被他吼得一颤,她抬眸看他,他像是一只被踩了痛脚的刺猬,眼睛通红,灼灼
    地闪着怒火。
    姚麦礼吼:“我再说一遍!我跟她什么都没有!我他妈的要是对她有想法,我犯得上
    等到今天,还送到你眼前吗?!我什么酒量你还不知道吗?!我他妈的喝成那样,又、又
    哪来的行为能力!!”
    单映童侧过头去,无动于衷地说:“谁都会这么说。”
    姚麦礼气得直抖,声音拔高:“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是这样下流又没
    胆的人吗?!!你不信我?!”
    单映童转头抬眼看他,目光直接有力、毫不退缩。
    二人眼神长久对持,终于是姚麦礼在她冰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那些怒火、不甘、
    委屈、焦躁纷纷平静,或者说是冷凝了下来。
    他趔趄地退了一步,顿觉手脚酸软无力,一直紧绷